一扇不及半尺的鐵窗開在丈餘高的高牆上,一束幽幽冷光投射進來,在鋪滿茅草的地麵上勾畫出一個銀白光斑。

    對於昏暗到好似山雨欲來、黑雲蔽日的牢房而言,這一串月華猶如囊螢映雪,聊勝於無。

    二人圍坐在這一圈月光旁邊,珠光灑落在宇文述學的額角,鬢角細密的汗珠映出銀光爍爍。

    涼月無聲,鐵牢寂寂,惟目光流轉,顧盼生輝。

    也許是傷處疼痛難耐,宇文述學的氣息淩亂且粗重,眼神亦熱燙至極。

    獄卒將二人推進這間牢房,拿手腕粗的鐵鏈子將牢門纏繞了個七八圈之後鎖死了,不一會兒又從鐵欄杆空裏扔進來一個小布包,甕聲甕氣、不耐煩地嚷嚷道:“自己包包吧,別還沒過堂就死了。”

    接著轉身就走了,粗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將他們逮到這間大獄的官爺也沒再露過麵,估計不知道挨在哪個角落裏唿唿大睡去了。

    葉隨風不再多耽擱,起身把獄卒扔進來的布包拿了過來,借著熒熒清輝將其打開,裏麵是兩個小瓶和一卷紗布。準備的還挺周全,看方才獄卒的樣子,也不像是心善細心之人,想來這包東西大概是沒再露麵的官爺準備的吧。

    葉隨風拿起柔軟的紗布,說道:“若是有機會,還得好好謝謝那個官差頭頭。”她挨個把藥瓶瓶塞拔開看,一瓶是藥液,一瓶是藥粉。她用紗布接住,?出來一丁點粉末,伸到宇文述學眼前,問道:“你看,這是什麽藥?”

    宇文述學瞥了一眼,“是金瘡藥。”

    葉隨風朝他靠近一步,聲音格外地輕柔,說道:“是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

    宇文述學一怔,瞳仁驀然瞪大,口齒不利落道:“要做……做什麽?”

    葉隨風頰邊也似擦過一抹胭脂,眼神遊移,聲音卻在故作鎮定,說道:“宇文少俠可是糊塗了?給你療傷啊,還能幹啥?”

    她本來還想腆著臉多調侃一句,想調節一下此刻略略尷尬的氣氛,可瞅見宇文述學兩腮凝集的粉霞,宛若白裏透紅的潤澤水蜜桃,她到嘴邊的嬉笑言辭驀然融化在唇舌之間。她應當迅速地扯開目光,可她的眸光卻不由得像是磁石吸鐵一樣沉淪。

    宇文述學輕咳一聲,微微側了側臉,卻沒有再多扭捏,從善如流地解開了衣帶,露出寬厚澄瑩的肩頭。

    葉隨風無比丟人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潛伏在她胸前擂鼓的小人好似遭遇了職業生涯最慷慨激昂的樂譜,極其振奮地揮舞鼓槌,賣力地瘋狂地敲擊,連她的耳膜都跟著共振,耳朵嗡嗡地,除了自己密集的心跳聲,什麽都聽不見。

    她不住地用力抽扯著紗布,邊緣都要被她扯禿嚕了。

    久違的獨處,氛圍又這麽微妙,讓葉隨風有些不知所措。

    隻是話已說出口,覆水難收,她也隻好眼一閉,心一橫,硬著頭皮上手了。

    葉隨風將宇文述學鬆散的衣衫又往下拽了拽,手指像是新長出來的似的,笨拙地解開原本纏縛著的繃帶,露出還在滲著血的傷口。這道傷邊緣已經開始結痂,新生出的脆弱的紅肉又崩裂開來,傷痕經血色浸染又展露出猙獰的闊笑。

    葉隨風輕輕地深吸了幾口氣,手顫巍巍地在他的傷處盡力均勻地塗撒金瘡藥。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唿吸都可以彼此交融。

    晶瑩的蟾光也好似給葉隨風的肌膚塗抹了一層珠光色,葉隨風心疼的表情亦近在咫尺,如同給宇文述學炙熱的眼神又添了一把柴火,讓其越燃越盛。

    葉隨風的側臉如被烈火烘烤,她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脖子,稍稍扯開一點距離,為掩飾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緒,她調侃道:“每次給你上藥,都有種在烤肉串的感覺,撒上點辣椒麵、孜然麵,撒點鹽,再翻個麵。”

    她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可直視她側臉的目光依舊如山,巋然不動。

    葉隨風自己笑得索然無味,自己悄摸摸地收住了。

    她低頭,輕聲問道:“疼嗎?”

    宇文述學緩緩地搖頭,“不疼。”

    葉隨風抬眼剜了宇文述學一眼,不知為何突然又些生氣。

    氣宇文述學不愛惜自己,氣得更多是自己。

    葉隨風用目光拂過橫亙在他暴露在皎皎月華下的疤痕,一道道、一條條像是在皚皚白雪之中突兀出的一根根枯枝。大多數的傷疤已經變成淺淺的一道淺印,不複曾經的慘烈。

    她低聲道:“都是為了我……若是你一個人,必會安然無恙,也不用受這份苦,被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還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出的去。”

    “隨風,不必內疚,一切俱是我心甘情願。”宇文述學說道:“幽於暗室,許是命數所定,既來之,則安之。”

    他的眼睛綴滿星光,與從高處傾瀉的月光交相輝映,耀眼璀璨得讓人不舍得眨眼睛。他的眼神澄澈深窅,專直地投向葉隨風。

    宇文述學在幽冥之地非但沒有絲毫的局促擔憂,神情姿態反倒透露有幾分從容,幾分怡然自得,好似正置身曠然奇麗美景之中。

    宇文述學的豁達心境反倒讓葉隨風心裏更紛亂,她迴避著宇文述學的目光,將眼瞼低垂,目光緊縮在他的傷處。

    葉隨風靜心專注地致力於包紮傷口,一圈圈,一匝匝,偶爾手指不小心碰到宇文述學的肌膚,就像是被火燎了一樣,趕緊地縮迴。

    “熟能生巧,我這包紮的技術越來越嫻熟精湛了,說不準我迴去可以考慮去當個護士。噢,護士就是……嗯也算是大夫的一種吧,就是專職給大夫打下手的。”

    明明也沒有人提問,葉隨風就自說自話起來。她將話題繞得再遠,也躲不開宇文述學筆直的目光。她也不是胡亂地扯遠話題,她是在從側麵地迴應著宇文述學。她並不是第一次用這種迂迴的方式來化解尷尬,以往宇文述學都會很快地心領神會,盡管眼神會黯然,可他還是會知趣地收斂。

    可今日卻有些許不同,葉隨風竟感覺他的目光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退卻,反倒越來越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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