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學霍然驚醒,反倒嚇了葉隨風一跳,她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卻被宇文述學風馳電掣地一把扯住。

    他的右手霎時間從被子裏伸出來,牢牢地握住葉隨風的手腕,巧了,還是今夜慘遭猛捏到發紅的那一隻手。

    葉隨風往外抽了幾次手腕,卻抽離不出他猶如鐵箍似的握緊的手指。

    宇文述學用手肘支棱起身體,半起半臥地擎著上半身。眼神迷離又僵直地看著葉隨風,嘴唇輕啟,如絲如縷地逸出三個字:

    “不要走。”

    三個輕飄飄像是被風吹揚四散的蒲公英的字,卻如同是一根針徑直刺入葉隨風的耳膜,又好似一個驚雷炸裂在她的頭頂。

    像是怕她聽得不夠真切,呆愣得不夠徹底,宇文述學又聲音低蕩地補充道:“不要再迴去,留下來,好不好?”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讓人不忍聆聽。

    葉隨風頓覺渾身都在微微戰栗,像是有一股刺入骨髓的寒風源源不絕地來襲,她甚至不敢直視宇文述學繾綣萬千又略帶脆弱的眸光。

    宇文述學強勢緊握的手就像一陣後勁兒不足的風,剛勁席卷,卻又戛然而止。話剛剛說完,人就像是突然泄了氣力,拉扯著葉隨風的手也登時鬆開,倒迴床榻,眼瞼將哀哀欲絕的淒迷眼神隔絕。他又陷入了昏睡,仿佛不曾醒來過一樣,剛才的言語動作都宛如一陣霧氣般消散,好似一場幻夢。

    葉隨風揉了揉又紅了一圈的手腕,其上傳來的微微痛感似在為方才發生的一切做著無聲地見證。

    她的內心也仿佛曆經了一場天崩地裂,宇文述學在意識不清不楚時吐露的心聲,無疑是給葉隨風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寥寥幾言,亦能感知其情深如海。

    葉隨風的手指也環繞覆蓋在另一隻手手腕處的一圈紅印上,手指弓起,暗暗施力,直至手指關節微微發白。

    她自認,承受不起這樣深切的情意,也沒有資格去接受。

    她的頭腦鎮靜清明的可怕,可越是冷靜,心裏就越是寥落空寂。不知從何而起的傷感像是重巒疊嶂的千山萬峰,好似無邊無際,也無計消除。

    她默默地將宇文述學露在被子之外的胳膊塞迴了被子裏,又給他掩了掩被角。

    與他手臂肌膚相觸的手指,像是被火燎過一樣滾燙,可臉上和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葉隨風挪了挪板凳,挪到床尾去,憑靠在床柱上,隔開一段距離,呆呆地凝望著宇文述學俊逸的臉龐。

    留下……

    這是她不敢想,也做不到的一件事。

    七天為大限,諸多的副作用,逼近死亡的感受,這種種般般皆是在用一種不容忽視的手段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是一個現代人的身份。

    這一點,她心知肚明,宇文述學也是清楚明白。

    所以,宇文述學從來沒有對她明確的表示什麽,如果不是在這樣極度虛弱的狀態下,葉隨風也許一輩子也無法聆聽到他心底最迫切的渴望。

    如果,沒有這七日的限製,她會怎麽抉擇呢?她就能夠放下在現世的情愛悲歡,拋棄便捷發達的現代文明,永遠地紮根在這個陌生的、甚至都不曾存在在她的認知之中的時代嗎?

    如果能夠把他帶走,那該有多好。

    可惜,如果隻是如果,是無法實現的假設,所以她也不必去無所適從的糾結。

    一滴猶如葉片凝露的晶瑩淚珠滴落在她淤紅的手腕,將腕間的傷痕放大,又滾落入地,消弭不見,好似從未出現過一樣。

    葉隨風仰起頭,用袖口使勁兒地蹭了蹭眼睛,蹭得眼尾如同塗上了胭紅的眼影。

    謝謝!

    她在心裏如是說。

    謝謝這麽好的你能夠給予我一片溫情,讓我感覺自己好像也並不是那麽差勁。

    除了默默地道謝,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哪怕隻是對自己言說。

    月落星沉,晨光終究會由東方興起,映亮整片天空,也蒸幹夜露。

    夜裏的這一段小插曲,也終究會如同露水一樣,隨著日光的晞暉而不留痕跡的消失,大概也隻有葉片還會殘存些許濕潤的記憶。

    日暉透過窗子照射入屋,光亮灑落在宇文述學眼睫上,將他從昏睡之中喚醒。

    他忍痛圍著被子坐起,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出神成一座雕像的倚在床尾的葉隨風。

    宇文述學輕輕扯了扯被葉隨風壓在胳膊底下的被角,將神遊太虛的葉隨風喚了迴來。

    葉隨風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臉腮,扯出一抹笑容,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驚喜道:“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宇文述學視線下移,落在了葉隨風醒目的紅腫的手腕。他並不記得自己半夜裏吐露的真言,卻還清楚的記得自己昏迷之前失控地捏傷了她的手。

    殷紅的顏色讓他的心驚跳一下,他抿了一下嘴唇,滿麵歉然地喑啞言道:“你的手……對不起,我昨夜失了分寸,我……”

    葉隨風笑著把手往身後藏了藏,“我沒什麽事,你那時候受了傷,頭腦都不清楚了,不怪你。”

    宇文述學動了動嘴,卻發不出什麽聲音,惟有眼中眸光柔柔,綴滿了懊悔。

    葉隨風心細如發地注意到了他嗓子的不適,立馬去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跟前,“水是涼的,不過你少喝一點潤潤喉也好。”

    宇文述學沒有去接過葉隨風端著的杯子,反倒托著她紅彤彤的手腕,心疼地察看著。

    葉隨風像是被蜇到一樣一抖,往後縮手,杯子的水灑出大半,打濕了棉被的緞麵。

    宇文述學自是不懂為何葉隨風今日古古怪怪,又宛如驚弓之鳥,他隻當是葉隨風還在介懷昨夜自己的作為。

    他臉上悔意更深,眼瞼低垂,又誠摯地連連道歉,“對不起……以後決計不會再對隨風大發雷霆,若違此言,我願……”

    葉隨風唯恐他說出什麽了不得的狠話,連忙截斷道:“你我相處,如同真心摯友,不必如此。誰還沒有個著急上火的時候,誰都有脾氣,真正的好朋友是能承受滔天的怒火,也能接受誠摯的道歉的。真的不必如此,你的道歉我接受了,這一篇就算翻過去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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