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地金狐一怔,隨即言道:“跟你說不明白,總之我師姐她是個好人,特別好的人。”她頓了頓,又道:“她也是個可憐的人,我絕對不能讓旁人欺侮她。”

    這一句話說得是雲裏霧裏,輕飄飄的、朦朦朧朧的,聲音好似遠在天邊,又好似隻是說給自己一個人聽的。

    可憐人?

    別的不說,這三個字卻如蟬鳴聲一般頑固地鑽入了葉隨風的耳朵之中。

    葉隨風心中湧起疑惑的浪潮——洛梧桐身為長寧侯愛女,又是獨生女兒,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少人紅著眼羨慕都羨慕不來。人又是生得聰明伶俐,又文武雙全,還有一個高明的師父和幾個真心實意的好朋友。天之驕女,也不過如此,“可憐”二字,這又是從何說起?洛梧桐向來英姿颯颯,這兩個字看起來實在是不與她相配。

    可遁地金狐卻是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隻是一直低垂著頭,蔫蔫的,很是失落的樣子。

    見狀,葉隨風也不好刨根問底,隻好將諸多疑問壓在心底。

    遁地金狐怏怏地看著葉隨風,“跟你們接觸不多,感覺你們也不像是戳人痛處的卑鄙人。不過,端看海麵風平浪靜,誰知水下暗流洶湧?識麵不識心,看起來和善可親,誰又知道會不會背地裏捅刀子呢?”

    遁地金狐幾句低語,說出的是跟她年紀同外表不相符的世故話,正如她所言,人端看表麵,是看不透的。

    “你們所許下的諾言,我姑且信了,但我的話也撂在這兒,若是你們有違誓言,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隻要是傷害了我師姐,那麽即使天涯海角,我也會攪得你們永無寧日。”

    遁地金狐垂頭喪氣地走向牆角,跟她剛從地道鑽出來時候的興奮模樣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她彎下腰,手還沒觸碰到地磚,又像是想起什麽來,迴過身來對著葉隨風說道:“你說的收養小孩的事情,我還是得問過我師父的意思才能答複你。不過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師父輕易不收徒的,尤其是這些年,他都躲到人煙之外了,自是不想再多摻和世間的紛擾,希望你能明白。還有這地道,我會封好的,你們不必太擔心。我雖是你們所不齒的盜賊,可我也是有原則的。”

    說完這一長串話,遁地金狐便從來時的路離開了,來時窸窸窣窣,去時卻是安靜得如同深夜。

    調節氣氛的遁地金狐一走,葉隨風跟宇文述學兩個人又迴到了開始時相顧無言的尷尬氛圍中去。

    宇文述學的茶杯已經成了地麵上盛放的雪花,他連喝茶掩飾尷尬的途徑也沒有了。

    葉隨風摸摸鼻頭,她對宇文述學之前那幾句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話語還是耿耿於懷,若是平素她倒也不介意厚著臉皮做那個破冰之人,隻是今天她沒有這個心思。

    她撂下一句道別的話,不等宇文述學迴應,便逃一般的飛奔迴了自己的明月齋,縮在房間裏整理情緒。

    其實宇文述學說的話也是在理的,可正因如此才讓葉隨風感覺害怕,害怕他一語成讖。

    之後的兩三日,葉隨風都有意地迴避著宇文述學,當然,宇文述學也沒有刻意的來找過她。隔著一堵院牆,卻像是隔著一道天塹,相望天涯。

    這幾日葉隨風的日子其實過得相當的乏味,幾乎可以說是等來日出盼日落,等來月夜又盼天明。

    陛下政事繁忙,不得空召見她,也沒什麽活計指派給她。

    而斐玥公主也不知道在忙什麽,總之是沒來找過她。

    往日裏,她閑來無聊都是繞一個路口,拐到隔壁宅子裏去,總能找個樂子打發時間,哪怕是跟宇文述學閑聊幾句,他見多識廣,又十分淵博,跟他談天說地也是不覺得時日匆匆過的。

    可現如今,她隻能跟季秋大眼瞪小眼。季秋是個悶葫蘆,你說上十句八句也未必換來她一句兩句,她隻適合做個傾聽者,偶有一兩句點睛之筆,讓你茅塞頓開。可葉隨風卻並不想當個演講者,一個人滔滔不絕並不會讓她有什麽滿足感。

    其實她大可以迴到現世,去窩上幾天,再迴來時大銘就又是另一番境況了。

    隻是,她迴到現世,也是在閑到發慌的假期之中,每天也是跟外婆兩個人幹巴巴的四目相對。更要命的是,她現在對著外婆總有種想要磕頭跪拜的衝動。

    當然,她一直枯耗在大銘,並不是因為她不想要跟外婆獨處,主要是她的心裏其實還是一直牽掛著遠在前線的鎮遠將軍,生怕她一離開,便正好錯過了重要訊息。

    到了第四天的夜裏,葉隨風倚窗遠望,窗外飄著淅淅瀝瀝的貴如油的春雨。她算了算時辰,城門也差不多好關閉了,今天看來也沒有戰報傳來。

    她的眼皮也感覺有些沉重,也是時候迴現世去休整休整了。她摸出藥瓶,擰開蓋子,輕輕掂著瓶身往手心倒。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破壞了雨夜的淡然寧靜。

    葉隨風望窗外瞥去,手上力道沒控製好,一下子倒出一大把藥片,手心堆成小山,還山坡塌陷地嘩嘩往下淌,掉了一地。

    葉隨風一愣,把手裏的藥又倒迴了瓶子裏,剛想彎腰拾起地上掉落的藥片,自己的房門便被訇然推開,微風攜小雨斜斜入屋內,與之同入的還有撲麵而來的濃重的血腥氣。

    葉隨風心裏一緊,猛然抬頭,下一瞬,人卻像是被下了定身咒,呆若木雞地定在原地,微微抬起的手臂也忘記了放下,僵硬成了石頭人,惟有雙眸帶著驚恐地瞪大。

    宇文述學青絲未束,散揚在夜風裏,濕漉漉地還在滴水。一張蒼白的臉幾近透明,跟同樣沒有血色的嘴唇競相比拚著誰更純白如雪。

    衣衫吸了雨水緊緊的貼合在身上,月白的長衫在前襟綻開嬌豔欲滴朱槿花,隻在門口站了一須臾,朱槿花便已盛放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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