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隨風重心往後一壓,背靠著桌子腿坐倒在地。臉上冷冷清清,語氣卻沉重得像是被一塊碩大無比的巨石壓迫著,“說罷,到底是為了什麽原因?如果不是出於什麽特別的緣由,你也不至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吧。”

    她安安穩穩地蹲坐在地上,情緒已經冷靜了下來,目光也盡可能平和地看向季秋,隻是眼尾處一抹胭脂紅,些許的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

    季秋怯怯地看了一眼葉隨風,又將視線埋入地下,仿佛隻有圈在自己麵前的一灘陰影之中才能夠讓她敢於去麵對,那個讓自己也厭惡的自己。

    季秋盯著地上一灣殷紅的血窪,掌心的血還沒完全止住,還有血珠描畫著手掌的紋路滑落,濺起微小的血花,漣漪卻綿綿不斷。“吧嗒吧嗒”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帶遠,迴到她記憶裏最渺遠最哀戚,也最不想提及的幼年。

    “在我六歲那一年,家鄉鬧饑荒,很短的時間內,餓殍遍野,連我爹也不能幸免於難,我娘孤身帶著我和弟弟在家鄉無依無靠,無法生存下去,於是毅然決定帶著我們倆北上去投奔舅舅。我們一路乞討,露宿街頭,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再走多久。一天,我們途徑一片叢林,突然狂風起,下起了好大的一場雨,風雨交加,拍打在臉上,像是拍巴掌一樣的疼,眼睛更是睜不開。耳邊傳來我娘的聲音,說是讓我跟緊她,找個地方先避一避。我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在亂草叢中摸索著,扒拉著往前走。開始的時候還能聽見娘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後來越來越模糊,最終就隻剩下劈裏啪啦的雨聲砸在耳旁。我拚了命的把眼睛睜開,可眼前除了被狂風暴雨摧殘得東倒西歪的亂草之外,蒼茫天地間隻剩下我一個人。”

    季秋的舌頭被牙磕破了,說起話來不怎麽利落,聲音朦朦朧朧、含含糊糊的,像極了那個雨天被雨聲掩蓋住的模糊不清的哭聲。

    葉隨風聽著她講述過去的故事,臉上已經不再緊緊地繃著了,可心卻又被緊緊揪住。葉隨風不知道為什麽季秋要從這麽久遠的事情開始說起,可也沒有去打擾沉浸在迴憶裏的她。

    “那個雨天,我找了他們好久,可是他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像是天晴後被陽光蒸幹了的雨水,像是從來也沒有出現在這個世上一樣……我曾以為我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可在賀大人出事之後沒多久,我卻又見到了他們。”

    說到這兒,葉隨風算是有點明白了。“薛碧雲拿他們來要挾你,逼迫你?”

    季秋緩緩抬起頭,眼中滿是蒼涼。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的確是薛碧雲在當中牽了線,但是卻是我自願地走進了這條黑路中。錯就是錯,如果把過錯都推到旁人身上,把自己洗刷的幹幹淨淨,來試圖讓自己好過一點,那麽便是不知錯,不悔過。錯是沒法消弭的,若是連悔過之心也沒有,就是抱著錯誤一條路走到黑,萬劫不複了。我錯了,大錯特錯,無論出於什麽緣由,都是錯了,與旁人無關。”

    葉隨風心頭一震,大為觸動。

    怨懟,推諉,埋怨。

    人們總是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給自己的失誤和錯誤打圓場,推卸責任。即便騙不到別人,能讓自己心裏舒坦也是好的。

    自己偶爾也是這樣,麵對問題時,羅列出一大堆的借口,將正麵直擊全都變為側麵規避,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而後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困境,周而複始。

    如果能夠勇敢的站出來,坦然麵對,勇於承擔,也許才能真的向著希望的方向前進吧。

    葉隨風的態度也鬆動了不少,又道:“可你那時還小,你弟弟也還小,過了這麽多年,你怎麽能夠確定薛碧雲找來的這些人真的是你的至親,而不是她隨意從哪裏搜羅來的欺你誆你的?”

    季秋的臉漸漸柔和起來,唇角彎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眼神也是純淨的。“盡管過了很多年,可娘的樣子一直都深深地刻在我的頭腦中,她聲音也時常在我耳邊迴響。盡管她蒼老了不少,可我仍然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充滿了向往與渴望。缺失的情感或許永遠都補償不迴來,但是舊夢重溫也能將她冰冷的心捂得溫熱。季秋並不是沒有情感,她隻是將它遺失在那個雨天裏了。

    “原來我的弟弟這些年很有出息,勤學苦讀,已經在前幾年的言旬堂脫穎而出,被朝廷選為辯才入仕為官,光宗耀祖。”

    說到這兒,季秋的眼中都微微散發著光彩。

    “弟弟他也是寧折不彎的性子,行事但求心中無愧,不問得失,不計後果。他看不慣太後涉及政事過多,跟幾個赤膽忠心的官員一起聯名上書,向聖上進言。結果……”

    葉隨風唏噓一歎,結果就跟賀大人他們一道被下了大獄,等著問斬。

    原來季秋的胞弟也是一個忠義之士。隻是被此事株連的赤心之臣不少,被救下來的卻隻有賀大人的獨子,其餘的人非但下場淒慘,連個墓碑都不能有。一片忠義,到頭來隻有天與地銘記。

    “薛碧雲說她可以幫我把弟弟救出來,但是要我為她做一件事情作為交換。”

    “她……憑什麽這麽妄下狂言?”

    “小姐,你忘了嗎?她如今已經是丞相的掌上明珠了,而丞相正是太後的親弟,誰有罪,誰無罪,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這一句話信息量有點大,葉隨風頭腦一嗡,不知先接哪個茬,“她那時候就已經是丞相的女兒了?太後跟丞相是一家子?”

    季秋嘴角苦澀,“弟弟碧血丹心,卻有了我這麽一個背信棄義的姐姐,想必即便偷生下來,也會以我為恥吧。可我……我實在看不得娘苦苦的哀求……即便是錯,我也隻能一意孤行……若有天懲,就罰我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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