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隨風拉扯著宇文述學的手,急道:“快,快上馬!我們趕在大軍出發前趕緊去給醴泉村報信,讓他們快點逃走!”

    宇文述學搖頭,“來不及了……等我們到了醴泉村,根本就沒有勸服、集合村民的時間,等到開始奔逃之時,隻怕是正好遭遇前來進攻的大軍。”

    “那……那該怎麽辦才好?”

    葉隨風正心思紛亂著,大軍卻已經浩浩蕩蕩出動。

    卻見永晝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隨軍一道出發。

    葉隨風心一橫,從人空裏鑽了進去,擠到馬前,扯著韁繩,苦苦哀求道:“永將軍,你再考慮考慮清楚吧,你給我一兩天時間,讓我和阿茵姑娘一起勸說醴泉村投降,這樣一來,兵不刃血,不費一兵一卒,不好嗎?”

    永晝神色冷冽,“葉姑娘,你休要再冥頑不靈,延誤軍機,你當我方才的話是耳旁風嗎?葉姑娘,你注意你的立場,莫要站在與大銘大軍對立的一側。”

    見葉隨風還是麵露戚戚然地呆立原處,永晝喝道:“段蓬,將她拿下!”

    宇文述學聞聲而動,推劍出鞘,卻聽永晝聲音勢如破竹而來,“宇文公子,你雖是功夫了得,卻不知是你的劍快,還是段副將的劍更快呢?”

    他聲音森然,皆是警告,“你若按兵不動,我可保葉姑娘平安。可你若輕舉妄動,那莫怪刀劍無情,不會憐香惜玉了。”

    葉隨風的雙臂被段蓬交叉著絞在身後,段蓬一介武夫,手勁很大,擰得葉隨風胳膊疼痛得如同斷裂一般。

    隱語劍發出清亮鳴音,宇文述學卻隻得按劍凝立在原地,不敢擅動。

    “綁了她,隨軍一道走。”永晝高聲對著段蓬發令,又低聲對葉隨風言道:“葉姑娘,我知你是一番善意,可善意未必都能成就好事。”

    葉隨風被段蓬束住手腳,扔到了一架馬拉的板車上。她側身躺在兩排壇子之間,鼻息之間都是淡淡的油味兒。

    果真這一壇壇的都是火油,永晝不願再多等上幾天,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大概便是不想錯過今日絕佳的風向吧。

    大軍行了十餘裏,便開始一路攀山路。

    板車沒有什麽避震的裝置,顛簸異常強烈,如同在巨浪中飄搖的小舟,葉隨風的身體不住地左右搖擺,不住地往兩側的油罐子上撞去,磕得是砰砰直響。不用撩起衣服來看,葉隨風也知道此時渾身上下定然是青青紫紫一片了。

    可比起身上的疼痛,葉隨風心裏的寒涼更讓她難受。

    她曾認為永晝是個熱血正直的青年,至少是心存良善的。可經曆今日之事,她才知道自己是錯的。

    她跟永晝算不得熟稔,所有的印象來源除了那寥寥數句的談話,更多的大概還是她有意無意地將埋藏在心底的尤亦寒的形象套在了永晝的身上。

    可是事實證明,她既不了解永晝,也不了解尤亦寒。對於永晝,她是一個陌生人;而對於尤亦寒,她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她所謂的了解,隻是她少量的殘存的記憶和自己誇張的想象罷了。

    她執意要跟過來,無非就是想要了解永晝,想要知悉他的秉性,知悉他的行事風格,知悉他的一切,這是解開穿越千百年的恩怨情仇的第一步。

    如今,她也算是達成目的了,永晝的神秘麵紗正在一層層的揭開,可是她卻不想用千萬條性命作為代價。

    盡管,無論有沒有她來橫插一腳,事情的結果大概都不會改變。可是,沒有什麽比眼睜睜地看著人命在眼前殞滅更痛苦的事情了。

    箭尖綁了棉紗之類的引火物,浸在油裏,點燃,遠射,順風而馳,落在草屋木屋頂上,落在薪柴頂上,落在人的肉身凡胎之上。千百簇火箭宛如千百條江河溪湖匯聚成海一般,興風作浪,連成一片火海。

    葉隨風鼻息間似乎傳來什麽化為焦土的焦糊味,她的耳畔似乎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痛唿聲、哭喊聲,她的眼前似乎看到一片彤紅……

    實際上她隻能聞到火油的氣味,隻能聽到唿唿的風聲和火箭破空之聲,隻能看到一個個油罐子被搬空……

    待到板車上空闊到能讓葉隨風伸直身子胳膊腿,便能聽到眾多將士氣勢駭人的叫陣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渾身都已經麻痹,才有人上前來給她鬆了綁。

    葉隨風的身體已經僵直得動不了,一雙溫暖的手將她給扶了起來。

    葉隨風揚起眼瞼,露出通紅得也像是被火燎燒過的雙眸,看去,宇文述學憂鬱的麵龐落入了她的視野之中。

    “結束了……嗎?”

    宇文述學沉重地點了點頭,“結束了……”

    至於結局……

    葉隨風不忍問,宇文述學不忍答。

    宇文述學將她攙了起來,扶上了馬。葉隨風無力地倚靠著身後的宇文述學,一路無言,緩緩下行。

    才到山下,便見著禦馬飛奔而來的長歌。

    長歌也是眼尖,遙遙地便瞅見了坐在謙和之上的宇文述學和葉隨風。

    他坐在馬上,先行請罪,“屬下辦事不利,沒能看住阿茵姑娘,讓她騎著馬跑了,屬下連忙追至此處……請少主責罰!”

    見著情形,阿茵姑娘定然是奔著醴泉村去的。

    葉隨風心急火燎道:“快,我們快跟上!醴泉村現在已經……阿茵姑娘見了,怕是會受不住的。”

    初入芳歇山,口鼻中便湧來陣陣焦灼的氣息,還未散盡的熱氣撲麵而來。

    光禿禿的山麓,異常的沉寂,毫無生氣可言。

    這般沉鬱的氛圍,讓葉隨風的心情也隨之蕩入穀底。

    即便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設,可是乍一見到眼前的淒慘景象,還是心神俱震。

    半壁火光通天,半壁一片焦黑,濃煙繚繞間,是一具具慘不忍睹的死屍橫七豎八淩亂在地。

    這些屍身有的已是麵目全非,通體焦糊;有的尚能依稀可辨樣貌,麵上的流露出各種痛苦神情,有掙紮也有恐懼,有疼痛也有遺恨,這各色的表情將他們的一生定格。

    可無論是什麽樣的屍首,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都沒有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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