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英羽仍盯著肩頭的紅隼,輕柔地愛撫著它,唇邊的笑意更盛,寒意亦更深。

    “兄長可知,為何父親要將我定為盈虛門的承繼者,而不是身為長子的你?”

    說著他迴正頭,凝著神色黯然的宇文述學,眸色幽深幾許,聲音亦犀利起來。

    “因為他知道,依著你的心性,盈虛門必將沒落於你之手。”宇文英羽勾起絕美的笑容看向宇文述學,看血色一寸寸自他臉上退卻,“在你心底,是不是一直以為父親隻是因為不喜瑤光夫人,也連帶著不待見你,才任你明珠蒙塵?”

    他故作歎惋地搖了搖頭,“你錯了,父親身為盈虛門的門主,不會狹隘地以私人的喜惡來決定泱泱大派的未來。他選擇我,並不是因為我更討他的歡心,隻是單純的因為,我更合適。”

    宇文述學沉聲道:“我本便無意與你爭奪……”

    宇文英羽笑道:“正因得不到,才會說著不想要。還是兄長,你真的天真的以為安身於世,可以與世無爭?同在一個窩裏的鳥,能爭會搶的,自然吃的食多,長得更強壯,存活下來的希望也更大。人活一世,不爭不搶,也隻能落得個淒慘零落的下場。”

    他冷嘲一笑,“兄長你自以為看得通透,殊不知虛長年歲,想法單純得宛如稚子,無怪乎父親不肯將盈虛交於你手。”

    宇文述學黯然地垂了垂眼瞼,葉隨風氣不過地言道:“你有什麽好耀武揚威的,翻來倒去地秀優越感,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難看死了。”

    宇文英羽轉而看向葉隨風,“葉姑娘,我是不是小人,這一點無足輕重,等我登上門主之位時,人人都隻會記得我是一門之主,是贏家。”

    葉隨風沒想到他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後來想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他手底下的探子隻會比宇文述學更多,消息自然也不會落後。

    “兄長。”宇文英羽定定地看著宇文述學,“我跟你說這些,在你看來可能是炫耀,但我卻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心裏那一派想法在冷峻殘酷的人世間是行不通的。”

    他沉了沉麵色,繼續道:“在你任性恣意地行所謂道義之事時,可曾為家族榮耀、門派光輝思慮過半分?‘我本江湖人,不涉朝堂事’,你以為這句話隻有你一個人記得嗎?若能不去牽扯這些錯綜複雜的糾葛,誰又想去蹚這渾水呢?若是祖父抱著陳舊的祖訓,不思變通,隻怕盈虛門早已覆滅。”

    他陰鬱地笑看宇文述學驚異的神情,眸光更深,“你隻想著祖父他老人家的離經叛道,卻不曾思量過他背後的深意。當年盈虛日益壯大,坐擁門眾十餘萬人,若你是那皇帝老兒,你作何感想?”

    他冷冷一笑,“你能想到的,祖父自然也能想到。誰不知道朝堂風雲,瞬息萬變,如履薄冰?可當時那種情形,若不依附於朝廷,隨時會有百萬雄兵踏破我盈虛大門。虧你日日伴於祖父身畔,卻連他心中苦楚萬中之一也不能明了。即刻覆滅,還是多上數年乃至數十年的喘息,若是你,當如何抉擇?”

    “宇文述學,你能堂堂正正做個光明磊落的英雄俠士,可曾想過是誰在陰暗處苦苦掙紮,艱難背負?門派之重,數十萬門眾之重,你不曾一肩挑起,便沒有資格指摘。我為誰辦事,所辦何事,這些與你無關。你可以繼續當你逍遙的長濟堂堂主,但莫要再與我作對。這一次便罷了,下一次你行事之前,望你能想想盈虛門的艱難處境。若是你仍一意孤行,那你便是站在了整個盈虛的對岸,我也……不會再留情。”

    言罷,宇文英羽決然轉身,不再迴頭,背影孤清。

    宇文述學久久地凝望著他的身影,身材高挑、雙肩寬闊,這才發覺,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記憶裏那個憨狀可掬的小男孩了。

    他僵直著身子催馬向前,一路上隻聞蕭蕭馬鳴,未有人語聲。

    清風築內,宇文述學的幾個得力下屬都忙於雲川賑災之事,除了幾個守門、打掃的小廝,再無旁人。

    葉隨風見他神情黯然,知道宇文英羽的一席話給了他不小的觸動。可他現在還是個傷病患者,不能多思多憂,傷神傷心。

    她把宇文述學拉到床鋪前,手摸了摸他濕冷的衣袖,柔順言道:“晨露打濕了外衣,把它脫了,上床躺一躺吧。”

    葉隨風背過身去,等他自己褪去外袍,窸窸窣窣間夾雜著一聲輕微的東西落地聲。

    葉隨風低頭,見一張重重疊疊的紙張從他的外袍裏抖落到地。

    她拾起來一看,是一張藥方,她喜上眉梢,“你看,是邪醫前輩給你開的方子,你先歇息一下,我去找人看看對不對症,給你抓幾服藥去。”

    葉隨風說著就要抬腳往外去,宇文述學卻喊住了她。“隨風!”

    “你說,於盈虛門而言,我……是不是錯了?”

    葉隨風又走迴床前,坐在床沿上,屈指在他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別再胡思亂想了,你還在病中,越想越亂。別被你弟弟三言兩句的歪理就給攪亂了,他就是抓準了你一顆柔軟的心,想著讓你內疚,才特意這麽說的。可是我從來沒覺得你做的事情有什麽錯,要說錯,也是他錯了。盈虛門門眾的性命是命,可雲川的百姓的性命也是命,生命之前沒有誰輕誰重,沒道理為了你們盈虛門就要去禍害那麽多無辜的人命吧。更何況,若要保全盈虛門應當不隻有這一種途徑吧?他要麽太懶不願意想,要麽……說到底還是私心作怪,保不齊他有什麽野心欲望呢!”

    說著她按著宇文述學的肩膀,讓他躺好。

    “我不覺得你的想法天真,用詭譎的手段,能保全門派一天,卻保全不了一世,與其聲名狼藉的沒落,倒不如留下一個美名。再說了,違背初衷,壞事做盡,這樣的門派又有什麽留存下來的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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