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喻小娘子今年可是三十有四了?”張家嫂子拋出個話頭。

    “還小娘子呢,都成老姑娘了!”劉家媳婦穩穩接住話題。

    孫家夫人嘖巴了幾聲,“我從前當她是寡居至今,心裏還讚了她幾句,可你看她今日分明挽的是雙螺髻,一把年紀了也不害臊。”說這話時她翻了個白眼,嘴差點撇到耳朵後。

    “可她卻果真不像是那個年紀……”

    張家嫂子還沒說完就被孫家夫人搶了白,“不像又如何,終歸是歲月不饒人。”

    歲月饒不饒人不好說,但至少是沒饒了孫家夫人,她比喻小娘子還小上三歲,皺紋與華發已經開始對她糾纏不休了。

    她捋著鬢角的幾根白發,不著痕跡地掖到黑發後麵。

    “我好心給她說媒——村口那個王瘸子,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口舌,人家才勉為其難應了下來。我歡天喜地去給她報喜,誰知竟熱臉貼了冷屁股,一句‘不勞我費心了’就把我打發了,真是不知好歹。我說張家嫂子,你還是多留意你家相公吧,我瞅著他往那酒肆跑得可勤。這也怪你,不給他留個兒子,也難怪他生了歪歪心思。”

    張家嫂子麵皮薄,一時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皮子哆嗦了好幾下,卻又想不出什麽反擊的話。

    還是劉家媳婦嘴快,立馬道:“你倒是給老孫家生了好幾個兒郎,卻也不見他少往那酒肆跑啊?”

    孫家媳婦被嗆了聲,心裏不快也不好發作,隻得說:“好看是好看,可好看有啥用啊?還是生個兒子實際。”

    她嘴裏念念咕咕,絮叨了好幾遍。

    流水潺潺,渾濁不堪。

    葉隨風隻聽了半晌,便把她們村的事兒聽了個七七八八。

    她們口裏喻小娘子名叫喻心,大概是個毋庸置疑的美豔女子。

    喻心在鎮上開了家酒肆,賣些小酒,即釀即酤。

    算不得什麽好酒,不堪久存,要不得幾天就發出一股酸腐味兒。

    但她生意尚可,酒客絡繹不絕,隻不過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喻心向來吝於笑臉,隻是越是冷言冷語,那些人反倒來的更勤。品著寡淡的劣酒,心裏卻是一陣歎息“美則美矣”。

    葉隨風心裏對這個“喻心”有了極大的好奇,她想瞧瞧這個“全村男人的最愛,全村女人的公敵”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她也不想跟這些洗衣婦人打交道了,搖搖頭就走開了。

    年紀對一個女子而言素來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似乎是上天對女子有著特別的眷注,才會讓俗人也著眼於女子的年齡。

    多少女子曾怨懟過歲月偷走了自己的美貌,還跑得如此之快,隻可膛乎其後,暗自傷心,然後依舊負枷前行。

    說來也奇怪,有時候對女性年齡最關注的,不是男性,恰恰正是女性本身。

    喻心的酒肆很好找,隻要跟著個目帶春光的男人後麵即可。

    酒肆裏麵並不大,隻容得下三五桌,卻是坐得滿滿當當,黃天焦日的,一個個已經是喝的是歪七斜八,大醉酩酊。

    一個女子以手扶額倚靠在櫃台上,隻見她冰肌玉骨,靡顏膩理;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葉隨風驚異地張大了嘴巴,並不是驚異於她的美貌,而是——她與餘從心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連名字也有幾分相似。

    喻心呆坐著,目光飄向門外的遠方,心思完全沒放在鋪子裏,仿佛根本沒留意到葉隨風的出現,又好像看到了也沒有打算招徠的意思。

    酒客嚷嚷著添酒,喻心也好似沒有聽見,好像坐在這兒的隻是一尊沒有靈識的雕像。

    酒客直勾勾、毫不掩飾地盯著喻心,借酒裝瘋,衝撞到喻心跟前,邊叫嚷著邊趁她不備借機摸一把柔荑。

    喻心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酒客卻毫不在意,嬉皮笑臉地走了。

    同是女人,葉隨風有些可憐遭人非禮的喻心,村子裏的女人都奚落她,男人又都色眯眯地看著她,想來她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也許是因為餘從心對葉隨風的熱切關心,她連帶著對喻心也生出了幾分好感。

    二人雖然相像,可餘從心的美散發著明媚,而喻心卻被一股淒婉所籠罩,美得哀豔。

    這個人有故事。

    葉隨風想替她解開眉間的哀愁,當是還了餘從心的恩也好,這也有可能自己猜想的佐證。

    葉隨風如此想著,就緩步走向了喻心。

    喻心漫不經心地抬頭瞥了一眼,隨即說道:“夫人是尋哪位相公?付清了酒錢帶迴去便是。”

    “我不是來尋人的。”

    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呢!葉隨風摸摸自己的臉,有那麽顯老嗎?不過古人結婚早,自己如今這個年紀生在古時或者真的是孩子媽了。

    “我……”

    她一時不知道怎麽來說自己的來意,說來喝酒?然而依舊沒有錢。

    說姑娘‘我見你愁雲罩頂,特來為你解憂?’好像是騙子神棍那一類的。

    “我是路過的……”

    也許是看出了葉隨風的局促不安,也許是覺得她麵善,喻心晃了晃酒壺,問道:“要來一杯嗎?過路人?”

    也沒等她迴答,自顧自的就尋了杯子倒起酒來。

    “我……我沒錢。”

    葉隨風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了垂頭,話一出口又覺得前言不搭後語,若真是過路人,行走江湖又豈會囊中空空呢?

    “無妨,隻是酸腐小酒,不值什麽錢。”

    一杯濁酒下了肚,苦澀縈喉,辣意殿後,葉隨風實在不懂那一桌桌的酒客為何喝著苦湯湯喝的如此盡興。

    不過喝了一杯,一股熱氣浮上來,心緒確實也是放鬆不少。

    “姐姐枯守著這間酒鋪究竟是為了什麽?”

    受了酒氣的惑亂,葉隨風開口也沒了顧忌。“我見姐姐似乎也沒什麽心思經營,何苦受這些輕浮醉漢的欺淩?”

    喻心料想不到葉隨風發此一問,癡楞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在等這天下太平,既無奸佞作亂,也無匪寇滋事。”

    拋下這麽一個荒誕不經的答案,喻心也不能自持地紅了眼眶。

    正巧狂風大作,走石飛沙,隻聽劈啪作響,待到急風偃旗息鼓,再睜眼已是滿室狼藉。

    她迅速抹了一把臉,“這風刮得古怪,倒叫它眯了眼。”她看了一眼杯盞,“你這酒裏灌了風沙,喝不得了。今日酒已售空,算我欠你一杯,你若得了空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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