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吃過晚飯,收拾幹淨以後已經快九點半了,葉隨風這才得空往床上躺了一躺。

    靜下心神,腿疼也開始發作,又酸又麻地脹痛,好似腿上插了個打氣棒,不斷地往裏打氣,就要爆掉了。

    她撩起褲腳,果然比下午時又脹大了一圈。

    疼的有點受不了了,她才想起方春雲跟她說的偏方,薑和花椒家裏現成就有,就差一盆熱水。

    沒什麽人能指使,隻能靠自己,她深深歎了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拖著一條傷腿抖抖簌簌端迴來一盆洗腳水。

    她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把兩隻腳都泡進了水裏,不一會兒就發了汗,疼痛似乎也有所減輕,就是氣味不佳。

    她心裏好笑地想:再加倆八角,放點鹽,這不就是燜豬腳嗎?

    腳插在熱水裏,是哪裏都去不了了,呆愣愣坐著有些無聊,葉隨風不經意地拉開了抽屜。

    抽屜空蕩蕩的,大部分物品都已經搬去了學校,藥瓶孤零零地躺倒在裏麵,葉隨風順手就給掏了出來。

    腳傷遲遲不好,是不是跟沒遵醫囑吃藥有關係呢?不吃也會受潮過期,白白浪費。這麽想著,葉隨風就又扭開了藥瓶,很自然地往嘴裏塞了兩片鈣片。

    熟悉的金光再現,葉隨風驚詫之中忙不迭地抓緊藥瓶,閉上雙眼,任軀體在時空中顛簸。

    還是上次那個山穀,隻不過如今卻換了一番風情——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山風帶寒,染層林,衰百花,滿目蕭條色。葉隨風原是沒想到吃鈣片還會如此有效用,赤著雙腳就來了,腳趾縫裏還夾著一顆花椒,比上次還要更尷尬。

    “還好沒人看見。”葉隨風自言自語道,也不知是慶幸還是悵然。

    “誰說無人?”枯黃雜草中“騰”一下坐起個人,“暌違一年有餘,姑娘別來無恙?”

    葉隨風定睛一瞧,還是那舊相識——宇文述學是也。

    “一年有餘?”明明才兩個月,這人不會是睡糊塗了吧?

    “上次匆匆一別,俗事纏身,耽擱了遣人來尋,待我派人前來,已不覓姑娘芳蹤,竟未來得及請教姑娘芳名,甚感遺憾。”

    “你一直睡在這兒?”葉隨風驚異道:“你該不會是一直在等我吧?”

    “我素日在此處練功……”

    宇文述學沒有正麵迴答葉隨風,說話時微微側著頭,並不直視葉隨風。

    葉隨風心道:是在此處睡覺才是,每次來都看你在睡覺。

    “我叫葉隨風。”

    “這名字……”宇文述學抬眼看了看葉隨風,口中一梗,卻並不往下說。

    “此言不善,繼續說恐引姑娘不悅,還是就此打住。”

    說話隻說個頭就不說了最討厭了!讓人猜,讓人想,別人又不是你肚裏的蟲,不想說就一個字也不要說,說一半藏一半算什麽?

    “不說便不說吧。”

    葉隨風又生怕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平白敗了她到此一遊的興致。

    葉隨風白眼看宇文述學,心道:還敢指摘我的名字,你起這倒黴名,要是擱現在,隨便去哪個高中門口喊一聲‘我叫數學’,保不齊就會被胖揍一頓。

    “葉姑娘輕功倒是不凡,來時我竟毫無察覺。”

    你一直在睡覺要如何察覺?“那可是!我可是‘淩波微步’的唯一傳人呢!”葉隨風信口胡說。

    “浮波緩行……果然是精妙無比,怪不得葉姑娘要足不著履。”

    葉隨風也不知他是真心稱讚還是假意迎合,唯恐再繼續聊下去他再要她施展一二,那便露了陷,連忙轉移話題:“我從外地來的,不知就裏。敢問如今是什麽朝代?國號是什麽?”

    宇文述學麵露疑色,還是老實迴道:“銘,大銘。”

    “竟然是明朝,天家可是朱姓?”

    宇文述學緩緩搖了搖頭,“當今這天下……姓宓,如今天子登基不足一年,現正是承恩元年。”

    葉隨風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草一木更是陌生起來,這是一個一無所知的時代。

    宇文述學見葉隨風有些過於吃驚,於是上前寬慰道:“葉姑娘許是久居荒郊,視聽不廣,消息閉塞,實不必如此吃驚。而今海不揚波,人壽豐年,誰居天位,又有何異?”

    葉隨風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腹誹道:你才住在荒郊野嶺,你才消息閉塞。你們這個名不見經傳,不知從何處衍生出來的時代,我會知道就有鬼了。

    葉隨風雖是心中諸多意見,隻是麵上不好發作,隻得客氣附和:“是是是,你說的都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受教了!”

    大概是葉隨風敷衍的太漫不經意,宇文述學不發一語,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波流轉。那眼神太過深邃,不期然與他對上,竟差點迷失。

    葉隨風慌不擇路地轉了視線,緩緩籲了一口氣,這小子的眼睛會說話的,隻是她道行太淺,讀不懂。

    “抱歉……我向來人微言輕,不曾料想得姑娘如此讚譽。竟一時失神,實在是失禮。”明明說的話語是如此悲涼,而他已經雲淡風輕,不悲不喜。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葉隨風一臉同情地看著宇文述學——平日裏是經曆了多少挫敗,才會錯把客套話當做讚賞。葉隨風默默歎了一口氣,這人長得好好的,偏是個傻的,上天也算是公道了。

    葉隨風多少也在宇文述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自己也是諸多不順,一路坎坷,她是最能理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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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都需要別人的肯定與讚賞,哪怕他看起來真的毫不在意。

    葉隨風實在不忍拂了他的興致,隻好找話頭接著說,也好在恰當的時機誇讚他幾句,就當……還了二十五分之恩。

    葉隨風試探著說道:“你可還知道些天家秘事?不妨說與我聽聽?”

    “不知你想聽哪一位秘事?”

    葉隨風沒成想宇文述學竟像個資深八卦狗仔一樣,包打聽,讓她點名她也點不上來啊,隻好隨意一說:“那就說說新帝吧。”

    宇文述學也不愧為資深狗仔,天家故事信手拈來,張口就來:“新帝原是璟王爺,先皇胞弟。本無心朝堂,奈何遭先皇猜忌,動輒得咎。後來更是獲流刑,放逐至懷南。先皇重病時召迴璟王爺,傳位於他。”

    葉隨風歎道:“這新帝也真是運氣好,從階下囚扶搖直上,直接成了人中之龍。”

    宇文述學仰頭望天,天上白雲無常形,時而浮動,時而蔽日,時而聚堆,時而四散,無拘無束。

    “也許吧……隻不過這運氣的好與壞,旁人說的卻不作數。先皇無子,這天下他要便要,不要也要。”

    葉隨風從宇文述學口中聽出一絲無奈,卻不知是說天子還是說他自己。

    “求之,不得;得之,非欲……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是悲哀。不過,‘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又不是那雲端之人,你怎麽知道他之所思所想,說不定這皇位就是他用了什麽陰謀詭計巧奪豪取而來的。”

    宇文述學對葉隨風的一番言辭不置可否,隻是說道:“你這話出口,可是會惹禍上身的。”

    “這裏天廣地闊隻有你我二人,難不成你要不講義氣去告發我?”

    葉隨風心道:你告我,也得抓得到我啊!

    “相交一場,在下對葉姑娘隻有維護之意,絕無背棄之心。”

    宇文述學言之鑿鑿,目光澄澈,滿腔真誠,表露無遺。

    鮮少有人將一顆真心掏出來擱在葉隨風跟前,除了感動,她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迴應。

    這裏已是深秋,微風生寒,而葉隨風此刻渾然不覺。

    心口是溫暖的,渾身就是溫暖的。

    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裏麵,她在克製,她怕已經溫熱的眼眶會落下淚珠來。

    眼睫已經有些濕潤沉重了,她快速地眨了幾下,硬是把淚水給憋了迴去。

    她迴之以微笑,這大概是無比猙獰難看的微笑,卻是發自真心的真誠的微笑。她在心裏也默默將宇文述學這個名字加入了緊密好友圈。

    葉隨風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聽東邊山頭“轟”的一聲,隻見一塊有兩人合抱的巨石轟然而下,飛沙走石迷人眼。

    葉隨風根本睜不開眼,隻覺危險已然迫在眉睫,卻不知該往何處走避。

    “小心!”

    慌亂中葉隨風聽到宇文述學一聲大喊,緊接著她的身體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身體騰空而起。好像穿越時候一樣,隻是放下時卻溫柔多了。

    葉隨風緩緩地睜開眼,她二人身體此時正重疊在一起,心跳聲此起彼伏,唿吸交融,連她披散著未綁起的長發也與他的交織在一起。

    葉隨風有些害羞,後退一步,低頭說道:“東邊也不知是山崩還是地震,這裏實在是有些危險,我們還是散了吧,趕緊離開這裏……”

    “不急……方才見葉姑娘腳上似有傷,迴想姑娘上次似乎也是腳上帶傷,卻不知是否是舊傷複發?我這裏有上好傷藥贈與姑娘……”

    宇文述學說罷,又開始在身上“自摸”起來。

    葉隨風想起上次他也是這樣摸上摸下,結果一場空,看他這次又是摸了好久,心裏好笑。

    “你該不會又是忘帶了吧?”

    葉隨風以為還能見到宇文述學赧然如剝皮水煮蛋蘸紅醋的小模樣,誰知這次竟讓他掏了出來。

    他一臉得意地將一個白瓷瓶遞到葉隨風手心裏,目若星子,神采飛揚。“此藥外用,將藥倒在手掌,揉於患處,搓熱即可。”

    他見葉隨風抱著瓷瓶,目帶遲疑,似是不信藥性,急道:“此藥無毒,隻是外用,試試也無妨害。舊疾不容小覷,若是疏忽大意,生成頑疾,便是後悔莫及了。”

    葉隨風堅定言道:“我信!我就是不信藥,也要信你的。時候不早了,我們……”

    話未說完,卻聽方才落下巨石的山頭傳來一聲唿喊:“救……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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