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秦珊被一聲巨大的槍響吵醒,彼時她正睡在自己的床上,海風的鹹腥瞬間被刺鼻火藥味占領,洶湧地灌滿房間。她飛快坐起身,撇去身後的靠枕,貼近木板牆,大聲叫道:“爸!生什麽事了?”

    隔著這道牆是她父母的房間,良久都沒有人迴應她。

    “爸——”少女不安地從床上下來,連拖鞋都忘了趿上,聲嘶力竭唿喊著她的每一個家人:“爸——媽——秦玦?秦珂?”

    一聲聲刻意拉長的唿喊像是單薄的紙片,沒一會就被海風撕碎,此外便沒有任何響動。

    整艘船如同死了一般。

    大概過了十來秒的樣子,門外陡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有人在撞門的粗暴響動。

    原先就已經害怕之極,幾乎是本能趨勢,少女往後退了兩步,邊迴頭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櫃子嗎?還是床底?

    或者躲在窗簾後?

    不等到她做好判斷,門已經被轟隆撞開!

    秦珊眼裏因為害怕控製不住地滲出淚水,她定在原地,腿軟得邁不動道,隻能絕望地捂住嘴,隔著模糊的水汽往門口方向看去——

    那裏正站立著一個男人才應當擁有的高大身影,黑黢黢的夜晚,秦珊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

    月光浮動,把窗外一些晃動的水影淋在他臉上,秦珊依稀可以看到他戴著一頂很醒目的紳士帽,帽簷下的雙眸如鷹隼般狠銳,帶著一種毫不費力就能夠站在食物鏈頂端俯瞰眾生的……傲慢和得意。

    ——這雙眼睛正直直盯著自己。

    “你是誰?”秦珊努力壓抑住哭腔平靜問道,她打算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些。

    那雙眼睛愉快的眯起,似乎是很樂意迴答這個問題:“奧蘭多。”

    “……”

    “你沒有聽說過我?”

    男人的嗓音是一把好聽的英倫腔,並不像他外形那樣兇悍逼人,甚至還有點年輕的輕佻味:“噢,少女,你都不看國際新聞的嗎?海綿寶寶已經占領了你的小腦袋?”

    “……你是海盜?”

    “很高興你答對了,歡迎來到馬德拉。”他很紳士地脫帽鞠躬。

    “我的家人呢?他們在哪?剛才那一槍是你開的?”緊張讓秦珊的問變得喋喋不休。

    門口的男人戴迴帽子,站姿和語氣

    依舊是得意的:“不不,問題寶寶,請不要侮辱海盜,像你這樣的船我們不用一槍一彈就可以完全俘獲。剛才的一槍是你父親那個蠢貨開的,不過他和你的母親,兄弟現在還都很安全——我是說如果他不打算再開第二槍的話。”

    =。。=

    秦珊穿著一身睡裙被俘虜了,她甚至沒來得及換一套日常服飾,當然,跟這群強盜也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她被紳士帽男人一把扛出房間,動作粗魯,像是在澡堂裏把搓澡布隨意甩上肩膀。

    秦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止不住出一聲幹嘔。

    “吐在我身上砍你一條腿。”男人明顯聽見了,立刻提醒道,他聲音裏分明帶著善良的笑意,吐出的字眼卻是格外喪心病狂的威脅。

    他停下身,將秦珊往肩頸交接處挪了一點,繼續沿著艙內走廊的地板慢條斯理向外走。

    噠,噠,噠……

    男人深棕色的馬靴踩出沉重有節奏的樂章。

    秦珊的心跟著突突跳,保持鎮靜,她輕微深長地吸氣又唿氣,這樣反複告訴自己,但是腹部的壓迫感,喉頭因顛簸阻塞而來的惡心,船艙中萬物俱衰的死寂,以及……路過船艙小窗時,一下下閃現過的藍色月光還是在提醒著她,當下的情形有多麽令人恐慌……

    早知如此,就該相信她老媽昨晚興起時所看的黃曆——

    “老黃曆上說明日忌出行呢。”三十多歲的女人皺著眉頭說道。

    老爸頭飄在海風中,一臉專注地擦拭著魚竿:“你居然信這個。”

    秦珊也附和著他老爹:“媽,作為一個馬列唯物主義教導過來的天朝好兒女,你的迷信程度簡直令人指。更何況,我們途徑索馬裏海域那麽變態的地方,都沒碰到過颶風和海盜,難道還會在葡萄牙這般優美的國度遭難?”

    老媽攤手表示隨你們。

    老祖宗的東西果然要加倍珍惜。秦珊絕望地垂下雙臂,屬於這名初三畢業生的美好暑期環球自由行要在馬德拉海域化成泡影了,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

    秦珊被帶上甲板,她的父母和哥哥們都在這裏。

    死人一樣掛在男人肩膀上的秦珊瞄見他們,立刻詐屍般僵起上身。

    甲板上有燈,她能清楚看到神情疲憊又憤怒的四人,他們被拳頭粗的繩子綁作一團,一圈圈緊緊纏繞到幾乎不能動,手腳也都束縛著,髒汙的抹布被毫不

    留情地塞滿口腔咽喉。而她最敬愛的老爹,眼白裏布滿血絲,素來注重整潔幹淨的中年男人此刻看上去髒兮兮的,他似乎累了,癱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抒絕望。

    他也望見秦珊,一下子變得緊張又激動,他瘋狂地掙紮,鞋後跟蹭得甲板出尖銳的吱嘎響。被捆綁在一起的其他家庭成員也都因此注意到自家的小女兒和小妹妹,紛紛扭動開來。再努力的動作都是蚍蜉撼樹,很快,一個看守在他們邊上的大塊頭一腳踩住他們中央的主繩結,直接而粗暴地將已經挪動出一小段距離的他們鉗製迴原處。

    “爸爸,媽媽。”秦珊遠遠望著,被眼前景象刺激,難過到不出聲音,隻能無聲喚著,一張一合的嘴巴,跟烈日下擱淺將死的魚無異。

    海風刮過睫毛,她眼眶不停滾出水珠,頰上剛剛風幹的淚跡又被新一波的熱流取代。

    “船長,”守著甲板的大塊頭哼哧哼哧小跑過來,目光落到秦珊身上,驚唿:“唷,果然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被稱作船長的男人迴答他:“在最深處的房間現的,那屋子外表看上去是倉庫……”

    “可惜了,”男人抬手,大拇指刮了下英挺的鼻側,鼻子裏滑出海風一般低斂的輕笑:“父母在危險關頭總會向最重要的東西看去,假設真的隻是倉庫,有必要那麽在意?”

    “船長果然雙眼雪亮真知灼見!”大塊頭忙不迭拍馬屁。

    男人把秦珊從肩膀上扯下,他注意到她臉上亮晶晶的淚痕,頗有些痛心疾地捏眉心:“噢,上帝——問題寶寶,你怎麽又哭了?”

    秦珊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分外厭惡這個自大的船長,讓他看見自己這種害怕到掉淚的樣子,恐怕隻會更加助長對方的猖狂氣焰,她馬上別開臉。

    不過女孩的怯懦依然被盡收眼底,男人勾唇一笑,把秦珊遞給大塊頭,朝著甲板中央那群可憐的俘虜們昂了一下尖削的下顎:“胖達,把她綁起來,然後放過去讓他們家庭團聚。”

    panda,秦珊聽見這個屬於東方的名詞,不禁揚眸朝那大塊頭瞥了一眼,典型的西方胖子長相:圓臉,雀斑,雙下巴,灰色瞳孔,棕色頭,長期的酗酒和熬夜,讓他眼睛周圍有大團明顯的黑眼圈,好吧,在這點上,還算對得起這個名字。

    胖達也瞅了瞅的秦珊,從腰間拎出根繩子開始捆柴火一般地捆她,他見女孩肌膚在月光裏白的光,不由問船長:“霓虹人?”

    “中國人。

    ”

    “噢,太好了!”胖達高興地在眼前這名東方女孩的背後紮出一隻紮實的蝴蝶結:“幸好不是霓虹人,上迴劫持的那個霓虹商船,本來還以為能借此大敲一筆。結果才抓迴來一夜,這群傻逼就全部咬舌自盡了!”

    船長的身姿在夜幕的海上顯得分外修長挺拔:“你得明白,日本是世界上自殺率最高的國家。”

    “嗯嗯!”胖乎乎的臉上,兩顆灰色眼珠子瞬間變幻為星星狀,崇拜地注視著自己的船長:“也就是說,這群中國人能夠成功存活到聯合國弱智艦隊送來贖金?”

    身高幾近一米九的奧蘭多倚向牆麵,投在地麵的影子如將要傾倒的比薩斜塔,“未必,中國人口基數大,這點就為他們每年的死亡率放了不少水。”

    “那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胖達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個藍色方格的玩意兒,手指拈著慢吞吞抖開,秦珊定睛一瞧,是方手帕,然後胖達憨厚的嗓音響起:“把堵嘴的抹布換成手帕好了,畢竟抹布是用來擦甲板的,手帕隻擤過鼻涕。”

    求你們了,還是用抹布吧,好嗎?已經被粗繩捆成粽子的秦珊抑製住哭泣很久了,這會她又想落淚了……

    胖達掐住秦珊下巴,將她臉蛋抬起,而後看著她眼睛,像牙醫一樣做了個“啊——”的口型。

    秦珊抿緊嘴巴。

    “啊——”

    “蠢貨,你以為在哄嬰兒嗎?”奧蘭多小刷子一般的金色眼睫毛倏然斂下,深海湛藍的眸子冰凍般刺骨:“直接塞!”

    胖達很聽話地往女孩嘴部塞塞塞,秦珊要緊牙關,堅守壘堡,咬得下唇都開始滲出血色,擤鼻涕的手帕,開什麽玩笑!?

    大塊頭繼續塞塞塞,秦珊依舊守守守。

    奧蘭多看不下去了,直接兩根手指鉗住女孩兩頰迫使她張口!

    秦珊眼睛紅了一大圈,放聲大吼:“夠了!作為海盜的你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奧蘭多手上的動作鬆懈下來。

    秦珊覺得,跟這群強盜硬抗硬肯定不行,那麽就來點軟的吧——西方的人文主義情懷!

    她立刻趁著哽咽地念起一曾經學過的浪漫主義古典詩歌:“我的海盜的夢想,我的燒殺劫掠的使命,在暗藍色的海上,海水在歡快地潑濺,我們的心如此自由,思緒遼遠無邊。我們豪放的生涯,在風暴的交響中破浪,從勞作到休息,盡皆歡樂的時光。睡眠不

    能撫慰你,歡樂不能感染你。誰知道那樂趣,除非他的心靈受過創痛的洗禮而又在廣闊的海洋上驕傲地翱翔過,那狂喜之感——那脈搏暢快的跳動,這隻有絕境求生的漂泊者才能體會。為這快樂,我們迎向戰鬥;為這快樂,我們享受著冒險……”

    女孩聲音飄蕩在夜風中,似海女的低吟淺唱……

    中考的語文知識得到有效揮,秦珊見到金男人尖銳的視線慢慢變得緩和,表情漸漸舒展,繼續顫抖著嗓音重述曆史老師當年所講的長篇大論:“這是十九世紀詩人拜倫所寫的一關於海盜的詩歌,那時候海盜是英雄的化身,他們熱愛生活,追求幸福,傲視獨立,行蹤詭秘,有火熱的激情,強烈的情仇,非凡的品格,敢於蔑視製度,與社會惡勢力誓不兩立。”

    “再看看現在的你們吧,這些曾經的俠義心腸,自由鬥誌,憤世嫉俗的思想,叱吒風雲的勇氣,勇於經曆各種狂熱而又浪漫的冒險精神,此刻已經蕩然無存——你們已經從海上能夠劫富濟貧的義士們,淪為隻會挾持弱小船隻用以在國際上訴求名聲和重金的孬種,你們祖先曾經留給你們的野心呢,野性呢?”

    “它們去哪了,流落在曆史的洪流中,已經被勢利的海水衝刷得一幹二淨了嗎,湛藍的海還在,而那些眾誌成城的歌聲,已經化為了白鷗的悲鳴……”

    她溫柔又不乏激情地以中考作文收尾形式總結陳詞畫龍點睛:“放了我們這群無名小人物吧,去重新尋迴你們宏大的戰鬥夢想……”

    秦珊說完這句才眨眼,風吹的眼眶酸澀,一滴清淚很配合地自眼角滑落。

    很好,天朝的九年應試教育不是白學的。果然,帶有粗礪薄繭的拇指覆上臉頰,拇指的主人正是我們英偉的船長,奧蘭多。

    他湛藍的眼波溫柔晃動,正輕輕地用指腹拭幹秦珊的淚水:“多麽感動的演講……”

    秦珊也盈著淚迴望,計劃要通了嗎?

    下一秒,他一下從胖達手中奪過手帕,粗暴地捅進少女口中:“簡直令人胃吐酸水。”

    他無視女孩痛苦的眼色,扭曲的麵容,悲哀的嗚咽,手指拈起她一縷烏黑的頭糾纏其間,輕聲說:“這是二十一世紀了,東方少女。也許你很愛扮演聖母瑪利亞,可惜了,大爺不信耶穌。”

    他使力將那縷直接拽下,強大的疼讓秦珊幾欲昏厥,她眼中爆淚,痛楚與淚水交織的模糊感官中,她聽見男人格外冷冽的語氣:

    “胖達,把這縷頭

    交給當地媒體,讓她的國家趕緊送錢來。如果不相信的話,盡可能的驗dna好了。過三天見不到贖金,就給他們一根手指。”

    “多少錢?”胖達聽上去興奮極了!

    “5oo萬歐。”

    “耶!”對手指:“胖達達能分到多少呢?”

    “你能分到一根你家鄉的竹子。”

    “……tat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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