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哭喊著去追我爹,但是保安隊的人一點沒有理會,包圍我家的十幾個保安隊員還在原地包圍待命,這迴我家變成了焦點,屯子裏的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來觀望,大家平時的生活枯燥索味,很少有徜徉在別人的痛苦中享受快樂的機會,大部分都是在自己的痛苦中羨慕著別人的快樂,所以這種事件發生以後,我家的內圍包圍著保安隊,外圍則包圍著鄉親們,這使得我家的院子裏密不透風,雖然是不透風,但是在這個寒冷的冬季我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溫暖!

    我無暇思考我爹臨走時小聲和我說的話,隻是目視著保安隊的黃隊長不斷地揮舞著雙臂,一副理大於天的樣子,嘴角的語流不斷的從他翕動的嘴唇流淌出來。

    黃隊長這時邊走邊喊,把大家的目光都牽到他那裏去,然後他走到我家問口一個高高的土台子上,對下邊的全村人高喊:盜墓是最最可恥的,人都死了這老東西還不讓他們安生?我們保安隊堅決不能坐視不管!

    黃隊長的話叫我想到了他們保安隊的一些情況。比方說,在我的印象裏保安隊的職責其中有一項應該是打擊欺負我們的胡子的,但是實際情況是,保安隊對於胡子隻是放過話,說:我們不允許你們胡子欺負老百姓!而實際上保安隊從來沒對胡子們放過槍;再比方說,鄉親們無論什麽原因快變成死人的時候,誰也沒看到保安隊出來保護,相反他們不過來哈虎就已經不錯了——所以保安隊把他們所擁有的安全感更多地給予了胡子,把恐怖留給了我們。

    黃隊長現在給我爹訂的罪就是盜墓,而據屯子裏的一些人說那個墳墓的主兒要比我家還窮!——就連西山樹林所有的墳都算上也沒有一個富裕的墳——誰還會去那裏盜墓呢——可我爹現在被確定為是開天辟地的第一人!

    我娘跟保安隊說不上話,就跟鄉親們解釋:鄉親們啊——我家老頭子根本沒有盜墓啊,他那是中了邪了!

    鄉親們一聽中邪的事,比聽盜墓的事更加的感興趣似的,紛紛表示要細細聽聽中邪的經過,大家你擠我我擠你都奔我娘來了,局麵相當混亂,年輕力壯的把胳膊腿一伸就衝到了前頭,年老力衰的擠不過年輕力壯的被推到後邊去,然後年老力衰的就站在那裏氣喘籲籲地罵:死王八羔子,我都這麽大歲數了,還能活幾天!你他媽不好叫我先聽啊!有的就罵:操你個死媽的,就我這身體還能維持幾天,說不上那天就進西山墳地了,你就不好叫我先聽!少數的幾個耄耋的老頭老太非常有自知之明,沒有上去和年輕的一代拚搶,哆哆嗦嗦的拄著棍子站在那裏指著衝到前邊的壯漢“發帖”罵了整整一代人:這代犢子算完犢子了,沒一個懂得尊老愛幼的,我活著弄不了你們,等我死了你看我魔死你們不!許多婦女在勸自己的孩子:娘的寶貝兒,閉上眼睛,先迴家,等娘聽完了迴去再給你講吧!可是孩子還是不走,躺在地上耍驢打滾……

    麵對像潮水一樣湧來的聽中邪故事的人群,我娘一點心裏準備也沒有,完全的蒙了。我試圖想個辦法解決這一危機的局麵。開始我想到了那一年我去鎮上朱 先生那裏看到的場麵,——一群餓的快死的叫做難民的人排著隊領粥喝的場麵。

    我對我娘說:娘,這麽辦吧,我讓鄉親們排隊,您一個一個給他們講,這樣就不會亂了!

    我娘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對我說:元寶,那你就看著辦吧!

    我剛要組織鄉親們站排,莊小姐拽住了我的胳膊,莊小姐說:元寶,你這辦法根本不行,這麽多人,你娘講完恐怕就……

    我嚇了一跳,心想我這狗屁決策差一點害死我的親娘啊——我不能因為鄉親害死親娘啊!

    這時我迴頭一看,鄉親們已經把我們團團包圍了,鄉親們給我們留的空間實在是太少了,簡直形成了一副“人肉棺材”,以至於我們都有了缺氧的感覺!

    我對莊小姐說:那你看怎麽辦啊?保安隊也不來維持秩序,他們現在都走沒影了!

    莊小姐用手一指我家門口的那個剛才黃隊長站在那裏講話的土台子,說:就叫大娘站到土台子上講吧!大家就站在土台子低下聽,這樣大娘把中邪的故事講一遍就可以了,就不會那麽累。

    我說:莊小姐,你真是聰明的人!

    我就對鄉親們說,我說:鄉親們啊,為了證明我爹是清白的,就讓我娘好好給你們講講吧,現在大家都到土台子那裏等著,我娘一會站到土台子上邊講,這樣大家就都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鄉親們聽我說完都湧向了土台子,邊湧邊說:元寶這個辦法好仁義啊!

    我和莊小姐相視一笑,去請坐在院子裏木板櫈上的我娘。

    我說:娘啊,這迴你到土台子上去講吧,把我爹中邪的事情講給鄉親們,叫他們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莊小姐說:對,這樣將來我們就可以多些人支持,就能去和保安隊的理論了!

    我娘坐在那裏迷茫的瞅瞅我和莊小姐。

    我一看就明白了,我娘這麽高齡,而土台子有那般的高度,我娘是擔心自己爬不到土台子上去啊!

    我彎下腰說:娘,我把你背到土台子上吧?

    我娘還是沒動。

    莊小姐說:大媽,你怎麽了?

    我說:娘啊,你得去講啊,大夥都眼巴巴地等著你呢!

    我娘緩緩地對我說:元寶啊,我……我……你爹的事兒我突然想不起來了!我……

    我著急了,說:親娘啊,才說多長時間的事兒,你今天怎麽就忘了啊,娘啊,我求求你趕快地想起來吧!大夥需要聽,我爹需要清白,得讓鄉親們知道我爹是清白的,得讓大家知道咱們家是清白的,咱們家祖祖輩輩都是清白的,哪有盜墓的啊!

    我娘還是不為所動,坐在那裏眼神迷茫,我感覺我娘的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中邪了!

    這時侯,土台子底下的人開始喊了:怎麽還不來講啊,是不是在那現編呢!

    還有人喊:我們真是惡心和盜墓的人住在一個屯子裏,太惡心了,撅人家祖墳的事也能幹的出來,簡直不是人!

    還有人說:隻有畜生才去撅人家的祖墳,純粹的畜生!

    還有人說……

    我感到今天我娘要是不講我爹中邪的故事是不行了,因為我感覺屯子裏的人現在才真是中邪了——我們這樣的窮人對活著的時候活的怎麽樣看的似乎不是很重要,相反對人死後的事看得比較重要,盜墓的事情在屯子裏的人看來才是動了他們最根本的尊嚴的事情。——我現在清楚了大家也許根本不是想聽我娘講的故事——我爹被保安隊帶走,接受保安隊的審訊,而我的鄉親們則留在這裏對我們表達他們的質疑!——所以我們必須解釋清楚。

    我突然感覺到如果我爹中邪的這個故事說不清楚的話,那麽屯子裏的男女老少或許就會把我們這個家族埋葬在西山的墳地裏邊——可以說,我們現在麵臨著比我爹更大的危險!

    莊小姐也嗅到了來自人民的憤怒的氣息,不過莊小姐還是顯得很沉著,莊小姐對我說:元寶,要不你去給鄉親們把那事情的實際情況說清楚吧!

    我看了看我娘,我說:娘,您還是沒想起來?

    我娘木然地看看我說:你要我想什麽?

    我一看完了,隻有我去講了!

    我走向土台子,還沒有走到我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一個趔趄跌倒在了地上。鄉親們亂哄哄地嚷嚷起來,大部分在說:看盜墓人的兒子慌張成什麽樣子了!

    我爬起來一看絆倒我的是蹲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大狀,我惡狠狠地瞪了大狀一眼,心想你這個死大狀,都這種時候了,你還絆了我一跤,唉,一個瘋子在這種時刻你還希望她能做什麽呢!

    我在鄉親們蔑視的目光中艱難地向土台子走去。

    我爬上了土台子,因為我現在知道他們為什麽要聽我爹中邪的故事,所以我有些不敢瞅鄉親們,心態就像是一個罪人!我張了張嘴,我說:那……那……那我來說一說事情的真相吧!

    可是下邊的人根本沒有理睬我的,他們不是罵我就是對我指指點點!有人就說:元寶,你就別糊弄我們了!墳地的柴刀是你家的,還在你家發現了死人的時候放在棺材裏的冥紙灰,你還說什麽啊,你們這種沒有良心的盜墓的,早晚有一天連自己家的祖墳都得叫別人家撅了!有的說:我看啊你們家應該趕快滾出咱們這個屯子!

    麵對這種鄙視的質問我什麽也說不出來,站在那裏眼淚嘩嘩地淌下來——畢竟不管怎麽說,那座墳的確是我爹撅開的,那兩具屍體也的確是我爹拽出來的,這就是事實,鐵一樣的事實!有的時候人們隻是關注你做了什麽卻不去關注你為什麽做,更不願意聽什麽在他們看來比較牽強的解釋!

    莊小姐瞅著我,這時侯也無計可施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天,有些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我站在土台子上像一具僵屍。我娘還是木木地坐在那裏麵無表情,她好像真的把什麽都忘記了。

    這時我聽見大狀在土台子下邊喊我:元寶,元寶,你快看,你爹迴來了!

    我瞅了一眼大狀,心裏想:這個瘋子又在胡說,我爹剛剛被保安隊的帶走,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啊,簡直不可能!

    可是這時侯人群裏也有人喊:黃隊長真的把那盜墓的老東西帶迴來了。

    我站在土台子上當然可以遠望,我一看,我爹真的是迴來了!還有兩個保安隊的隊員押著我爹,那個胖子黃保長走在最前頭,快速地向人群的地方來了。

    我跳下土台子跑向我爹,邊跑邊喊我娘:娘娘娘,我爹迴來了,估計沒事兒了!

    可是我娘好像根本沒聽到我的話或者根本不關心我爹是不是迴來,她還是那麽木然地坐著。

    我衝到了我爹跟前,我說:爹,這迴沒事了吧!

    可是我爹也沒有理我,神情木然地說:幺雞、二條,和了!幺雞、二條,和了……

    我看到我爹呆滯的眼光有種不祥的預感,我扶著我爹的肩膀,喊:爹,你這是怎麽了啊——

    我爹還在說:幺雞、二條,和了!幺雞、二條,和了……

    我跑到黃保長麵前,說:長官,我爹怎麽了,你們把他怎麽了?

    黃保長的胖臉抽搐了一下說:怎麽了?他盜墓遭報應了!

    說完黃保長就開始跑,我一看黃保長又跑到我家的土台子上去了——他雖然很胖但是跑起來的確顯得很快。

    鄉親們這個時候都昂著頭看黃保長。

    黃保長說:全屯的人都聽著!這老頭子到我們保安隊就什麽都供認了——墓就是他盜的,死人就是他拖出來的,你們看他現在遭到報應了,滿嘴的胡說八道。我跟你們說,西山墳地雖然是墳地,但是我們更應該保護那個地方啊,誰家沒有死去的親人啊!誰家不在乎死去的親人啊,這樣大逆不道的盜墓簡直天理難容,現在盜墓的人已經瘋了,所以我們保安隊決定把人先放迴家,我們可沒有多餘的糧食和地方給這樣的人吃住!同時我們決定罰盜墓者大洋100塊,以儆效尤!同時我們保安隊決定為了保護死人不受打擾,讓他們好好安息,我們決定從現在起,西山墳地不能什麽人都隨便進入,就是燒紙也要由我們保安隊管理,違者重罰!

    屯子裏的人對保安隊的做法給予了支持,紛紛說“好!”

    黃隊長說完就跳下土台子,向我走來,指指我爹問我說:你是他親兒子吧?

    我點點頭。

    黃隊長說:你爹遭報應瘋了,現在就得你交罰款了——父債子還!我給你三個月期限。

    說完黃保長帶著兩個隊員就走了!

    屯子裏的人得到了明確的答複也不再要求聽中邪的故事,嘟嘟囔囔地往家走了。

    我看看我爹還是目光凝滯地在說那句話。我娘也是就那一個姿勢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我知道他們這麽大年齡真的是沒有經曆這樣的事件,他們承受不了“盜墓者”這三個字對他們定位的重量——他們可是本分了一輩子,並且還打算繼續地本分下去。

    我現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了,莊小姐在一旁安慰我,說:元寶,你別太難過了,我想大爺和大媽他們主要是驚嚇的緣故才會這樣,我剛被胡子抓去的時候也是嚇的快傻掉了!我想他們會很快好起來的。

    聽到莊小姐說胡子,我又想起了我的女人小勤,頭一忽悠,我的眼前一黑差一點跌倒在地上。

    莊小姐繼續安慰我說:元寶,罰款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過幾天我迴到黑城的時候和我爹說,他會幫助你的!

    我瞅瞅莊小姐,感謝她在這種時刻給我送來精神的安慰和物資的給予。

    我點點頭。

    我爹還在說那句像魔咒一樣的話:幺雞、二條,和了!幺雞、二條,和了……

    莊小姐說:元寶,你說大爺這是怎麽了啊?他怎麽老是不斷地說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啊?

    莊小姐這麽一說,我突然想起了我爹剛被抓走時和我說的話。於是我走到我爹麵前蹲下來,先是用袖子給他擦擦額頭的汗水,然後我說:爹,你好好想想,你那天晚上在西山墳地打牌,你們幾個人裏到底有沒有保安隊的黃保長啊?

    我爹聽我這麽一說,突然停了下來,瞅了我一眼。

    我很興奮,我說;爹,你別著急,好好地想一想,那天晚上到底有沒有保安隊的黃保長?

    我爹愣了一會,開口說話:幺雞、二條,和了!幺雞、二條,和了……

    我歎了一口氣,眼淚又流了下來,我真的不知道我爹的那句咒語一樣的話隱含著怎樣的玄機!

    我想:看來我隻有明天到鎮上去找朱先生,請他幫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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