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用越野停下的瞬間,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刹車聲。

    安禾一把扯開安全帶,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跳下車去。

    不同於平日裏的繁忙,今日的軍區總院格外的安靜。

    安靜到了幾乎可以稱之為一片死寂的地步。

    安禾的步子有些急,乍看之下是焦灼的快步奔走,然而每一步的邁出卻都好像是踩在刀尖兒上一般,安禾微微咬著下唇穩著自己有些搖晃的身形,卻到底還是沒注意踉蹌了一下。

    在x軍區重症監護室的門外,她終於停住了腳步。

    “三槍。”剛給許尉做完手術的外科主任麵色微沉地在跟李炎剛等人匯報著許尉的傷情:“雖然都避開了要害,但是,一槍靠近頸動脈,一槍擦過枕骨大孔,另一槍……貫穿右胸。”

    安禾心頭一凜,刹那之間仿佛有三九天的冰水盡數澆下。

    心底裏是刺骨的冰寒。

    昔日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情節眼下在現實生活中上演,然而安禾卻沒有像無數主角配角一樣揪住醫生的衣擺大聲咆哮:“拜托你救活他。”

    這一刻,她真的覺得那些片段太假了。

    因為在此時,你根本就不可能會有咆哮的心情。

    甚至就連開口的力氣都已失去。

    “因為受傷後沒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有效的搶救,傷員的失血狀況很嚴重,情況不容樂觀。”外科主任輕歎一聲望向早已紅了眼眶的眾人,似是極度不忍地開口道:“鑒於狀況如此,醫院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聞言李炎剛的濃眉瞬間擰緊,剛毅的臉部線條似要繃斷了一般,連眼睛裏的血絲都好像在片刻之間更紅了幾分。

    而此刻正全副武裝站在李炎剛身旁的四個戰士都紅著眼睛在同一時間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安禾失神地抬頭,看到他們滿臉的血汙,看到他們滿身的泥土,看到他們頭上肩上四肢上繃緊纏繞著的隱隱透著血色的紗布繃帶。

    然而在那四人的眼中,安禾那素來明亮清澈的眸子裏,此刻卻呈現出了失焦的狀態。

    是的。她現在的眼神——沒有焦距。

    倒映在四位特種兵眼中的,是空洞、死寂、白茫茫的一片。

    狠狠地一攥拳,狂風那沙啞的嗓音帶著幾分止不住的哽咽緩緩地在這條安靜的走廊上響起:“嫂子……老大他是為了掩護我們……

    ”即便粗獷一如狂風,也終於沒能將這個句子完整地說出口。

    安禾沒有迴應狂風,卻緩緩轉頭對外科主任輕聲開口道:“請主任批準我進去探視。”

    想起手術過程中許尉口中斷斷續續傳出的囈語,外科主任破例點了點頭。

    在安禾進房之前,林修安撫一樣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禾眼簾輕抬,對他勉力一牽嘴角。

    望著那張麵孔上血色盡褪的蒼白,林修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我是無語凝噎分割線===============

    戴好口罩,換上了無菌服,安禾緩步走進了這間重症監護室。

    她是醫生,生離死別天人永隔見得多了,但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她才感覺到與旁觀者的那種微不足道的惋惜比起來,當事人的胸腔所要承受的苦痛遠比旁人要多得多得多。

    心電圖機、起搏器、輸液泵、麻醉機……越過一排排冰冷的醫療器械,安禾的目光柔柔地落到了病床那人的身上。

    許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鼻子裏插著插管,手背上紮著吊針,腦袋與頸側還包紮著雪白的繃帶。

    “真是夠狼狽的呢……”望著許尉英挺的眉眼,安禾的嘴角緩緩地彎出一個笑來,就好像此時陷入深度昏迷的他隻是在午睡一樣。“哎,別睡了……你可真夠懶的……”安禾輕聲低語,慢慢在病床旁邊坐下:“起來給我講講,發生了什麽,嗯?”

    沒有應答的聲音,空曠的病房裏隻靜靜地傳來心電圖機“滴滴——”的聲音。

    那是許尉生命的信號。

    安禾轉頭掃了眼心電圖機的顯示屏,隨即迴過頭來微微一笑。

    “你看,它都還沒變成直線兒呢……”安禾輕輕地開口,輕輕地微笑,笑著笑著眼淚就一顆一顆砸下來。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麵,一如五年前安宇離開的那一天。

    同樣是一個安寧靜謐的黃昏。同樣是這樣的隻有兩個人的重症監護室。

    同樣的……心如刀絞的安禾。

    ……

    五年前。

    “在參加一次圍剿毒販的特別突擊行動的時候,我們的線人出了問題,身為第一突擊手的安宇在撤離的關鍵時刻沒有遵從指揮官的命

    令,結果被隱蔽起來的殘餘販毒分子給……”

    特種大隊的領導如是對安政臣解釋道。

    安政臣聞言深深地吸了口氣,眼底裏是抑製不住倏爾湧上的濕熱。

    “我知道了。”隻有四個字,卻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抱歉給隊領導們添麻煩了……”

    “人都死了你們還要這樣說他!!!”

    歇斯底裏的狂吼怒罵。

    安禾的眼睛是血色一樣的通紅。此刻的她烏著眼眶咬著牙,一字一句間恨不得將麵前這些自以為是的大隊領導們統統撕裂咬碎。

    “我要見你們這次任務的指揮官。”安禾狠狠地咬住下唇,口腔裏頓時血氣彌漫。

    然而當她真的見到了指揮官,於安禾心底湧起的,除了滔天的憤怒,還有無盡的悲涼。

    許尉,那個被她擱在心尖兒上想念喜歡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麵前。

    “我就是這次特別突擊行動的指揮官。”字句清晰,擲地有聲。

    “你明知道這次的行動兇多吉少,卻還是提前將安宇劃分到了這次的特別突擊隊中?”安禾的聲音打著顫。

    “是。”

    “是你讓安宇擔任特別突擊隊的第一突擊手的?”充滿苦痛的目光緩緩地飄落在許尉的麵龐。

    “是。”

    “許尉,你坦白告訴我……在進行任務的過程中……你有沒有意識到線人方麵出了問題?”安禾的聲音裏是藏掖不住的哽咽。

    “有。”

    “那麽……”淚水已經不由自主地沿著安禾的麵頰滴落,然而她的語氣裏卻似是充滿了哀求一般:“當安宇折迴去搶救重傷的戰友時,他是真的沒有向你請示……還是……你根本就是默許了他的行動?”

    無邊的苦澀自許尉的唇邊緩緩蔓延,他抬眼迎向安禾盈滿淚水的破碎目光,堅定而果斷地開口道:“是我默許了他的救人行動。”

    “為什麽……”早在開口詢問他的那一刻安禾的心裏就已然有數,但真正聽到許尉承認的這一刻,那種被傷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的感覺讓安禾痛得險些連話都說不出。“小宇……他不是你的兄弟嗎?”

    許尉紅了眼眶,卻依舊是咬牙對安禾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們是軍人。”

    “啪——”

    狠狠的一耳光。用盡安禾全部力氣的一耳光。

    許尉的側臉被打偏,嘴角處也有一絲腥甜彌漫開來。

    他垂眸,看著早已癱坐在地淚流滿麵的安禾。

    他靜靜俯身,想要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然而安禾卻拚盡了全身的勁兒衝他大吼一聲:“別碰我!”

    許尉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心底的那份原本就無可比擬的痛楚頓時又深刻了幾分不止。

    他清楚地明白,從這一刻起,在安禾心目中,他許尉就是間接殺害安宇的兇手。

    在他本人的心目中,他又何嚐不是這麽認為的?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親密的戰友最疼愛的弟弟喪命,他許尉又於心何忍?

    然而為了整起案件的順利破獲,他能做的隻有靜靜地親眼目睹他的死亡。

    明明知道這次任務兇多吉少卻還是要讓安宇加入其中,隻是為了讓反應敏捷頭腦清晰的安宇增加此次任務成功的砝碼。

    明明清楚第一突擊手是特別突擊隊中最危險的角色,即便是這樣也要讓第一次出特別任務的安宇擔任,在填補老隊員出任務的空缺同時也是為了豐富安宇的實戰經驗。

    明明察覺到線人提供的線索有異樣也要佯裝不知,為的隻是將計就計不讓毒販頭目懷疑,讓對方自以為占有優勢。

    明明知曉安宇搶救臥底的重傷隊友有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亡,但為了隊友口中的數據也為了拯救一條鮮活的生命,許尉依舊是默許了他的行動。

    所以,他們勝利了。

    隻不過,代價是安宇年輕的生命。

    所以,這次的特別突擊行動成功了。

    隻不過,那個名叫安宇的年輕特種兵,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的身邊,離開了他的親人,離開了這個讓他無比眷戀的世界。

    沒有人知道的是,在這次特別突擊任務確認下來的那一刻,許尉曾經為了名單中有安宇一事頂著軍隊大忌越級上報,單槍匹馬地找到特種大隊的領導們大鬧了一場。

    “他還那麽小,他還是個孩子!”說到最後,許尉的嗓音裏是說不出的沙啞。

    “可我同時也是一位戰士!是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位特種兵!”

    這一刻,安宇的聲音自許尉背後響起。

    望著安宇眼中迸發出的那灼灼的光芒,許尉不得不讓步。

    他也是位特種兵,他明白那樣的光芒中燃燒著怎樣的期待與鬥誌

    。

    然而……他到底還是失去了安宇。

    他的戰友,他的兄弟。

    他最喜歡的女人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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