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漢卿沒有直接答她,隻是輕緩道 :「她臉上的情緒一直淡淡的,看起來對誰都一樣,可我卻能感覺得到,她非常不待見我們母子二人,雖說從未在吃穿用度,亦或是言語上惡待我和母親,然,不喜就是不喜,不待見就是不待見。」


    寵溺的眸光漸變悵惘,他似是一下子陷入對往事的迴憶:「母親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不愛笑,但她在麵對我時,眼裏的溫柔和母親對孩子的疼愛,卻毫不遮掩流露出。她沒出過悠月閣,到臨去時都未踏出過。」


    「她特別喜歡獨處,獨處時整個人看著好孤單,好淒傷,就像有滿腹心事卻無人可訴。我有問過她為什麽感傷,我有說若是不喜歡呆在這大宅中,就和她一起偷偷離開,但她迴迴都是搖頭,抱緊我露出抹柔和而幸福的笑容,搖頭說自己很好,讓我別擔心。」


    「其實你娘和她很像,都是一樣的與世無爭,都是一樣的溫柔良善,熟料,她們這麽好的女人,卻都早早去了。」眼裏不知何時已染上濕意,他仰起頭,扯唇露出一絲微笑,自我打趣:「瞧瞧爹爹這是這麽了?竟在你麵前這麽沒出息的落淚,你可不許笑爹爹哦!」


    逼退眸中的濕意,他撫著女兒發,眸光重新染上寵溺:「好了,咱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看看這個。」拿起身旁矮幾上放著的一本厚厚的紅色冊子,遞到雲輕舞手中,他笑容溫和:「爹爹為你準備了一百二十抬嫁妝,太子前幾日著宮人送來的聘禮,僅裝箱的就有六十抬,爹爹把它們全都給你當嫁妝,這算起來就有一百八十抬。臨近傍晚時,你祖父過來,說府裏也給你準備了嫁妝,有六十抬。我原是不打算要的,畢竟這滿府的人沒幾個待見咱們父女,與其和他們有所牽扯,倒不如幹脆不來往的好。」


    「後來我想著,在這大喜的日子若鬧出不痛快,很是不吉利,便收下啦。」


    雲輕舞笑嘻嘻地說:「不收白不收,反正是白給的。」


    「嗯,再有就是各房有著身邊的人過來添妝……」雲漢卿在這緩聲說,雲輕舞則隨意地翻看著手中的嫁妝單子,越看她越是吃驚,訥訥道:「爹爹,你該不會是搶當鋪和錢莊了吧?這,這物件也忒多了,而且每件都好珍貴。」


    ……翡翠屏風,嵌象牙揀妝檯等大件各個精雕細刻,看得人閃瞎鈦金眼也不為過,小件樣樣更多,有藍釉、黑釉瓷……玉器,金銀首飾……


    「有皇上早些年賞賜給爹爹的,有爹爹近來給你置辦的。」雲漢卿唇角漾出好看的弧度,寵溺的眸中染滿了笑意,很是無奈道:「別用那種不信的眼神看著爹爹。你娘尚在世時,爹爹暗中有給咱們這一房置辦產業,吩咐專人打理著呢!」


    「爹爹老謀深算啊,哦,不對,應該說爹爹眼光長遠才對。」歪著腦袋笑米米地贊爹爹一句,雲輕舞嘟囔道:「但這未免也太多了,爹爹該不會把侯府的庫房都搬空了吧?再說啦,宮裏要什麽沒有,爹爹做什麽如此破費,這拿出去可就迴不來了,咱們多不劃算啊!」


    雲漢卿笑道:「搬空庫房倒不至於。」閨女後麵的話,他隻當沒聽見。


    他是知道的,就目前而言,小舞兒還未喜歡上太子,也就談不上有什麽親厚的感情。


    因而才開口閉口把太子當做外人。


    「……珍珠翡翠,白玉瑪瑙,珊瑚綾羅……」邊小聲念出口,雲輕舞邊嘴角抽搐,太陽穴也隨之一抽一抽的疼,麻痹,那腹黑貨手筆也不小啊!件件成雙成對不說,且特麽的全是珍品。「你現在看到的這些是太子著宮人送來的。舞兒,爹爹希望你過得幸福,太子人品貴重,對你愛護有加,答應爹爹別太任性,好不好?」清潤的眸光落在女兒手中的嫁妝單子上,雲漢卿語重心長道:「爹爹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但把你託付給太子,爹爹放心。」


    雲輕舞故作沒聽到爹爹說什麽,砸吧著嘴道:「太招搖了,這粗略估計就有二百六十抬,要說十裏紅妝翻倍都綽綽有餘……」


    「十裏紅妝算什麽,爹爹就你這一個寶貝女兒,要的就是你風風光光的出嫁。」女兒顧左右而言他,無非是不願意聽到他那些帶有悲涼之意的話語,心裏雖清楚明白,可他不能不說啊!「舞兒,爹爹終歸有離開你的一天,若是知道你過得不幸福,爹爹……爹爹怕是死都不瞑目!」


    將手中的嫁妝單子隨手丟到矮幾上,雲輕舞抱住爹爹的腰身,將頭埋在他胸口,眼眶紅紅的,帶著點鼻音道:「爹爹說的我都記著呢,爹爹也會好好的,會看到我幸福!」爹爹,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武林水,就算到武林水邊的山上找不到老神仙,我也會想出法子幫你製出解藥,醫治好你的身體。


    感受到胸前的濕潤,雲漢卿眼裏溢滿了憐惜,輕撫閨女腦後的長髮,喃喃道:「爹爹好捨不得你呢,隻要能活著,爹爹絕對會好好的活下去,看著你生兒育女。」


    「會的,爹爹會看到的!」


    雲輕舞重重地點著腦袋。


    「好了,爹爹的舞兒都要嫁人了,再哭鼻子可就不美了。」從袖中掏出絹帕,垂眸,幫女兒輕拭去臉上的淚,雲漢卿滿目憐愛道:「這是易容術麽?」雲輕舞吐吐舌頭:「很粗糙是不是?我就是隨便畫了個妝,好遮住真容,方便出去辦事。」易容術?要是能學會真正的易容術,那可就太美妙了!「爹爹,你懂易容術嗎?」她問。


    雲漢卿道:「爹爹隻懂些皮毛,你想學,爹爹現在就告訴你。」


    「我學我學,爹爹快說。」雲輕舞水眸彎彎,催促道。


    「爹爹這就說……記住了?」


    「嗯,全記住了,爹爹好厲害!」


    點點她的額頭,雲漢卿望了眼更漏,道:「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等會整個府裏就會忙碌起來,你可要好好的知道麽?」雲輕舞點點腦袋,癟著嘴兒道:「知道啦,我就乖乖地坐在屋裏等著太子來迎娶。」


    「為準備你們的大婚事宜,太子可是忙了好些時日呢!」雲漢卿神色柔和,語氣溫和而無奈。


    雲輕舞撇嘴:「他忙是他自個願意,與我又沒什麽關係。」


    「兩日前,皇後有從宮裏撥過來四個老嬤嬤到府裏,說是教你規矩,結果太子不知怎麽就曉得了,還未等那四個嬤嬤與你見麵,就被他派來的小公公給領迴宮了。太子有讓那小公公捎話給爹爹,說規矩什麽的你不用學,想怎樣全隨你自個。」雲漢卿聽到小公公捎的話,半晌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太子對他的小舞兒實在是上心,曾經,就是此時此刻,他甚至都懷疑太子的用心,與他有著脫不開的幹係,然,接觸到太子看向小舞兒的眼神時,他看得出對方眼裏的神光是真誠的。


    ——柔和,笑意,寵溺,這些情感絲毫不作假。


    「我本來就不打算學什麽規矩。」雲輕舞傲嬌了,心下連翻白眼,暗道:「小砸,算你識相,沒讓姐兒學什麽狗屁規矩。」


    雲漢卿寵溺地搖搖頭:「去躺會,免得白日裏沒精神。」


    音落,他轉身出了房門。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淺淡的月色中,雲輕舞揉揉臉兒,然後進了內室,簡單洗漱了下,就歪在了床上。


    鬆梅苑住著四房一大家子,而蒼鬆居則是小孟氏的院落,也是鬆梅苑的主院。


    「表哥,你說咱們就這麽看著三房那廢物嫁給太子麽?」府中今個有女兒出嫁,加之夜裏雪雅軒鬧得哪一出,小孟氏後半夜和雲漢修滾了迴床單,就再沒怎麽睡,這會兒,她躺在夫君懷裏,玩著雲漢修胸前搭著的一縷黑髮,狀似無意地問道。


    雲漢卿的手也沒閑著,此時,他的大手探.進她的衣襟內,半眯著眼道:「不看著,你難不成能阻止住?」


    「戩兒的身體可還沒恢復好呢,表哥該不會忘了吧?」小孟氏哼了哼,道:「還有薇兒和韻兒,她們心裏也憋著氣呢,尤其是薇兒,前幾日在宮裏因那廢物都得罪了長平公主,當時皇後雖沒說她什麽,但心裏怕是已不待見了。」


    「之前他們兄妹仨受的氣,你不是已經幫他們出了麽!」雲漢修道。


    小孟氏不失美艷的臉上浮起冷意:「那算得了什麽?與戩兒他們兄妹仨受到欺辱相比,那簡直不值一提。」


    「我當時可是在附近的酒樓上看著呢,那丫頭當時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後來也不知是哪個出得手,差點鬧出人命。」


    「不外乎是這府裏的人。」


    雲漢修沒有出聲,半晌,方道:「該起了,前院怕是已經忙活開了。」說著,他鬆開懷中的溫香軟玉,起身喚丫頭進來服侍穿戴,洗漱。小孟氏跟著坐起,嘀咕道:「一個廢物出嫁罷了,搞得整府人都不得安寧。」


    「少說兩句。」雲漢修迴過頭斜瞥她一眼,臉上微有不悅。


    小孟氏道:「你這是向著那廢物說話嗎?」


    「不可理喻。」雲漢卿丟下一句,走向屏風後洗漱。


    「不行,我今兒必須得給三房天天晦氣!」在丫頭服侍下,小孟氏穿戴好,到妝檯前坐了下來。


    雲漢修低沉微冷的嗓音從屏風後傳出:「有長平公主那檔子事在,你著急個什麽勁。」


    小孟氏先是一怔,轉瞬便恍然大悟:「瞧我這腦子,怎就忘了那檔子事。」語罷,她眼底暗芒閃過,心裏一陣發狠:賤種,你的好運不是時時都有!


    東方漸顯魚白,由於昨晚下了一場雨,清晨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新。


    雲輕舞院裏很熱鬧,丫頭媽子手腳利索,忙活個不停,而某個即將做新嫁娘的妞兒,卻臉上掛著懵懂,任爹爹請來的十全婆婆和巧香幾個丫頭在臉上塗粉描眉,好一番擺弄。


    吉利話,從一個個十全嬤嬤口中道出,絕逼沒有重複。


    披著懵懂外衣的某女,聽得好不咋舌。


    迴想到歪到床上還未闔上眼,就被巧香拽著胳膊拉起,然後就是順從地按著十全嬤嬤的意,泡什麽「早生貴子,百年好合」湯,明明就是洗個澡好不好,卻往裏麵放那麽些物什,說是泡那毛線燙,真特麽的折騰人啊!


    好吧,湯咱也跑了,總可以歇會了吧,誰知,又被拽到梳妝前塗粉描眉,我滴個神啊,姐好累有木有!姐好頭大有木有!


    「舞兒,爹爹來給你梳頭。」女兒出嫁,本是娘親給梳頭的,奈何妻子早逝,就由他這個爹爹來吧!雲漢卿從巧香手裏接過梳子,邊梳邊溫聲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十全嬤嬤雖覺得不合規矩,卻又知道這雲府三房的情況,因此,對於寧遠候給閨女梳頭,並沒多說什麽。


    而雲輕舞這會兒隻覺萬匹神獸從心頭奔嘯而過。


    白髮齊眉?


    兒孫滿地?


    她嗎?


    不對,是她和那腹黑,卻又相當純情的太子殿下嗎?


    話說,這有可能麽?


    梳妝完,接下來就是穿喜服。


    巧香幾個丫頭捧著一個個錦盒從門外魚貫而入,雲漢卿嘴角噙笑,滿目柔和道:「你的嫁衣是太子專門準備的,快看看喜不喜歡。」雲漢卿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沒搞錯吧,嫁衣不是由女方準備的嗎?


    嘴兒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她暗道:「罷了罷了!有人準備,省得爹爹再麻煩,何樂而不為?」


    錦盒一打開,大紅色的嫁衣瞬間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好漂亮啊!」看著紅似火,柔滑平展,剪裁別致,做工精細的嫁衣,巧香兩眼放光,脫口就驚嘆了句。


    確實很美!


    美得灼人眼球,美得惑人心神,美得這世間獨一無二。


    讚嘆聲不絕於耳,雲輕舞臉上依舊掛著懵懂,純真的笑,在丫頭服侍下穿上了這舉世無雙的大紅嫁衣。


    「小姐,你好美哦!」圍著主子轉了圈,巧香砸吧著嘴道。


    是嗎?她好美?美得是這嫁衣吧!


    用爹爹教的易容術,她可是有稍微地改變了下樣貌,清秀談得上,很美就搭不上邊了好伐!


    之所以如此做,雲輕舞有自個的考量。


    「九小姐很漂亮。」


    「是啊,要說九小姐傾國傾城,也是可以的。」


    還傾國傾城了?這些個十全嬤嬤可真會說話。


    雲輕舞暗忖。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明顯瘦下來的她,即便真容有所遮掩,但在宮衍為她專門準備的大紅嫁衣襯托下,此刻的她,真真秀美無雙,驚艷了每個人的眼。


    「爹爹的舞兒真美!」雲漢卿不明白女兒為何不願現出真容,但他也沒多問,隻是走上前,抱住自家閨女,撫著她的背,語聲輕柔道:「在宮裏要好好的,別讓爹爹牽掛。」倚在他溫熱的懷中,雲輕舞吸吸鼻子,「嗯」了聲。


    「三叔,九妹準備好了沒?太子殿下的迎親儀仗快到府門口了。」


    雲鴻燁是長房長子,就算他再不願出這個頭,背雲輕舞出閣,可三房的情況,以及祖父專門交代他的話,讓他不得不違心踏進這清水苑。


    「來得可真夠早!」暗自翻了個白眼,雲輕舞被爹爹從懷中鬆開,就聽雲鴻燁的聲音又響起:「三叔,祖父讓您帶著九妹先到祖祠上香,然後再去前院正廳和親人一一拜別。」有毛拜別的?假惺惺的一大家子!


    雲漢卿倒沒說什麽,他隻是輕頷首,然後牽起雲輕舞的手兒,就往屋外走。


    鑼鼓聲聲,鞭炮聲聲,由遠及近,傳進雲府後院。


    前來道賀的賓客,懷著各樣的心思,齊聚雲府大門口,好等會瞻仰太子的無雙華顏。


    雲輕雪心裏百味雜陳,原不想出雪雅軒來湊這個熱鬧的,奈何心卻早早的就飛到了前院,她想看到他,想看到他身穿喜袍的樣子,站在母親沈氏身後,她不時地往正廳門口看,以便第一時間看到那抹修長挺拔的身影。


    「不就是個廢物麽,用得著整這麽大排場?」紅毯鋪地,竟然從宮門口一直撲到雲府前院正廳,太子殿下就那麽在乎三房那個蠢貨?雲輕薇眼神鄙夷,卻難掩嫉妒,口中小聲嘀咕道。雲輕韻和她緊挨著,聽到她的話,不由皺了皺眉,湊其耳畔,道:「姐,你就管住你這張嘴吧!」數日前宮裏發生的事,還沒讓她長記性麽?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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