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的人生裏,楚淨從未這麽近距離接觸過危險,冰冷的刀刃就貼在頸側,稍一動,生命即有可能停止。

    巨大的恐懼融進墨汁一樣濃稠的暗夜裏,沿著肌膚紋理侵入五髒,楚淨傻了,動也不能動,呆呆望著陸行簡。

    陸行簡手腳冰涼,唿吸都停止了。如果說他也會害怕,無疑就是此刻,那把刀仿佛是架在他脖子上的。

    倒在地上的那人掙了下,陸行簡很快反應過來,將他踹倒,一隻腳重重踩在他背上,他吭哧一聲,再不能動。

    “放了她!”他冰冷的聲音猶如鋒利的镔鐵,帶著割碎一切的威力,逼得那名歹人脅迫楚淨後退半步。

    “放了她?哼,你當老子蠢啊?”他一隻胳膊死死勒住楚淨脖子,惡狠狠地說,“你不給我活路,我就讓她死!”

    “住手!”陸行簡急急喝住他,“怎麽樣你才肯放了她?”

    “你先放了我兄弟!”

    “我放了他你不放人怎麽辦?”

    那人“呸”了聲,“你還敢跟老子講條件,信不信我立刻讓你見到血?”

    陸行簡眯起眸子,沉聲道:“你敢動她一下,我一定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張狂笑了兩下,“那正好拉這個女人陪葬!”他手上一用力,刀刃緊緊貼到了楚淨咽喉處,楚淨血液倒流。

    “別動她!你別動她!”陸行簡急出了一頭汗,驚慌大叫,“我放人!”

    他明白,必須先穩住對方情緒,然後才能趁機救楚淨。

    “我看不如這樣好了。”他一副商量的口吻說,“你站在原地別動,我把這個人提溜到你跟前,大家交換。不然我真的不放心,萬一我把他放了你不講信用怎麽辦?你看可行嗎?”

    混亂之中那人的大腦也不好使,點點頭,不耐煩道:“你快點!”

    “好。”陸行簡彎腰將地上趴著的人提起來,並不去看楚淨,一步一步緩緩前行。

    刀刃就抵在喉嚨,楚淨根本不能說話,她水潤的眸子緊緊盯著陸行簡,一眨不眨,看著他一點點靠近,仿佛他是黑暗中唯一一盞明燈。

    而陸行簡始終沒看她一眼,黑暗中他的表情看得不是太清楚,唯有斑駁的陰影落在臉上,神情十分可怖。

    到那人跟前約摸兩步遠的地方,他突然停下,將手電筒的開關推到最頂,猛然照準了那人的眼睛,強烈的光線逼迫他閉

    上了眼。

    瞬間的工夫,陸行簡迅速推開手裏提溜著的那個,疾風一般撲向前。

    執刀那人也十分了得,即使眼睛被強光逼得睜不開,手上也並未放鬆多少,尤其陸行簡上來搶刀,他立刻握緊了刀柄,奮力斜向下,妄圖刺中楚淨。

    明白了陸行簡的意圖,楚淨生鏽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屈手抓那人手背,幸好長指甲沒有剪掉。

    兩側受敵,執刀那人發了狠,他覺得今晚必須見點血了,大吼一聲,握緊刀柄朝楚淨剜去。

    情急之中,陸行簡一把推開了楚淨,刀刃不偏不倚戳在他手背,血頓時順著手背流下。

    即便夜色漆黑,楚淨仍然覺得那血紅得瘮人。

    千鈞一發之際,大汪他們一路飆車趕到了。楚淨真的叫人了,尚未從車上跳下來就打電話給大汪,說非常危險,陸行簡都跟人動手了,要他立刻趕來。賓館到這裏並不遠,他很快就到了。

    兩名歹徒迅速被製服,楚淨鬆口氣,連忙取出口袋裏的帕子把陸行簡受傷的手包起來,催促大汪趕緊開車去醫院。夜裏這麽冷,萬一得個破傷風什麽的,後果難以想象。

    大汪讓人把那倆家夥綁起來,送派出所去,自己親自開車送陸行簡去鎮上衛生所。

    楚淨怕他失血過多,手隔著帕子緊緊握住他的手。

    陸行簡微微翹起嘴角,這一刀,挨得真值。

    值班醫生無聊地托著下巴都快睡著了,突然闖入一行人,睡意瞬間跑光了。

    從衛生所出來都後半夜了,風真冷,吹得骨頭縫涼颼颼的。

    迴到賓館,老板娘見著陸行簡手上纏著紗布駭了一跳,忙問怎麽了,是不是遇到歹徒了。

    陸行簡笑說:“哪兒有那麽多歹徒,不小心摔了一跤,擦傷了。”

    老板娘拍拍胸口,“嚇死我了,快迴去歇著!”

    大汪把他們送迴房間,說:“小楚你陪陸總休息,我去派出所看看情況。”走到門口,轉身對陸行簡豎豎大拇指,“陸總,你都快趕上偵探了,佩服!”

    陸行簡擠擠眼,示意他不要說話,趕緊走。

    可是晚了,楚淨還是注意到了。大汪一走,她就迫不及待逼問:“到底怎麽迴事?”

    陸行簡那隻好手摸摸下巴,“什麽怎麽迴事?你說大汪?他純屬胡咧咧,你別聽他的。”

    “你少打哈哈!”

    楚淨板起臉,“我都被人拿刀抵著脖子了,差點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你卻告訴我那是胡咧咧。陸行簡,你安的什麽心?!”

    他斂起笑臉,嚴肅狀,“對不起,害你涉險,我真是罪該萬死。”

    白天,警方說有人為破壞的痕跡,他便留了個心眼,叫大汪跟附近鄉民聊天時故意說老屋子內發現了一個腳印,應該是搞破壞的人留下的,鎮上派出所沒有設備,隻能把現場保護起來,第二天請縣公安局的人來勘察。

    人言的傳播速度是非常可怕的,一傳十十傳百,一定能迅速傳到有心人耳中。

    “這個謊漏洞百出,一聽就是假的,竟然有人信,當真大半夜跑去破壞現場!這真是……”楚淨驚歎不已。

    陸行簡搖頭,“他們會顧得上判斷真假?事發之後那些人必定心慌,一慌勢必影響判斷,就寧可信其有,寧可冒風險毀掉證據。”

    “你為什麽不告訴警察,讓他們來行動,你以為你多大本事?”

    “我說了,可他們的頭兒根本就不聽,以為我在說笑話,還一本正經對我說,同誌,破案子不是紙上談兵。”陸行簡停頓了下,握住楚淨的手,鄭重道,“從頭到尾我都沒想過把你扯進來。本來我隻是靈機一動想了那麽個點子,能否湊效一點把握都沒有,可是把你載出去那一刻我迫切想知道個究竟。”他舉起受傷的手,苦笑,“這就算是報應吧。”

    楚淨抿唇不語,其實沒什麽好責備的,是她自己要下車的,怪不得他。坐了會兒,她抽迴手,倒了杯水,把醫生開的藥放進一隻幹淨的紙杯,那麽多,又是藥片又是藥丸,紅紅綠綠。

    陸行簡吞了口口水,神情有點畏縮,“我……可不可以不吃?”

    刀子都不怕的大男人,竟然害怕吃藥,說出去也真夠丟人的。

    楚淨壓下不自覺翹起的唇角,“不、可、以!”說著,將紙杯塞到他手中。

    “我……”他不自在地撓撓濃黑的眉毛,還想討價還價,眼觀楚淨一臉不樂意,隻好作罷。低頭,晃晃紙杯,藥丸藥片“嘩嘩”響,他閉緊眼睛,仰頭,張嘴,端起來一下全部倒進口中,五官瞬間皺起來,仿佛是毒藥。伸手夠水杯,楚淨卻故意把杯子移遠。

    “楚淨,你不要太過分!”他緊皺眉頭,藥卡在嗓子眼,已經開始化了,那滋味真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楚淨清脆笑兩聲,“我就這麽過分,你能怎麽著?”

    “你

    ……”

    陸行簡認命,已經做好幹咽的準備了。

    就在他吃力咽下藥片時,楚淨突然把水送到他嘴邊,杯身稍一傾斜,溫水流進口中。

    藥片送至腹中,他連喝兩杯水,口腔裏藥的苦味還未清幹淨,他瞪了瞪罪魁禍首楚淨,一把攥住她纖巧的下巴。

    “我要報複!”

    宣布完,他一口封住她的唇,不讓她說話,把她堵在椅子裏,不讓她動彈。

    披著人皮的禽獸!楚淨心裏僅有的那麽一點點同情心瞬間消散,她想捶他,又怕碰到他受傷的手,隻得竭力忍著,白皙的臉漲成酡紅。

    難得瞧見她如此乖巧的模樣,陸行簡心情大好,不自覺加大了力道,身體前傾,重重壓在她身上,椅子後倒,抵在床沿。

    “無恥!”

    楚淨惱羞成怒。

    他無恥地舔舔她發紅的麵頰,正要進一步無恥時,有人敲門。

    楚淨如蒙特赦,卯足了勁推開他,跑去開門。

    是大汪,他剛從派出所迴來。他說警察一審,那倆人就招了,他們是兄弟倆,拿刀挾持楚淨那個叫陳剛,另一個叫陳強。據他們交代,腳手架的確是他們故意破壞的,是一個叫顧文的人指使的。本來今晚顧文他們三人一起去了老房子,顧文遠遠地守著,他沒有露麵,大約是聽見打鬥聲一個人先跑了。

    “顧文是什麽人?”陸行簡問。

    大汪喝口水,潤潤嗓子,“一個小廠的會計,噢,就住在上次領咱們四處看的老雷家隔壁。派出所已經向上頭反映了,大概很快就可以抓到了。陳剛陳強兄弟倆犯事不小,估計要在裏頭吃一陣盒飯了。”

    陸行簡沉吟,“知道了,你迴去休息吧。”

    有鑒於此,陸行簡第二天就特地從附近村子召集了一批身強力壯的退伍軍人組建了一支臨時的保安隊,日夜輪班。原先他以為施工現場無非是些工具材料,不值幾個錢,偷了也沒用,便沒太在意安保措施,出了事才醒悟,人心叵測,誰都不敢保證哪個擦肩而過的路人是不是誰派來取己性命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強行要楚淨迴h市,再也不要管這裏的事。

    楚淨不服,“憑什麽你要我來我就來,你要我走我就得走?我告訴你,請神容易送神難,我還就不走了!”

    “我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

    她態度堅決,陸行簡非常頭痛。起初他是打算讓楚淨把這個項目抓好,日後就有正當理由光明正大地把私書房轉給她,算是對她和寶寶的補償。可人算不如天算,沒料到竟然出事,險些要了她的命。他怕了。可她是楚淨,決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迴來,尤其是跟陸行簡作對。

    沒轍,他隻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安全。幸好,接下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再沒出現任何意外,老房子改造安然完工了。等油漆、灰漿幹透,就可以布置了。

    楚淨非常期待,布置一家新書店,好比在白紙上作畫,好比打扮一位漂亮的新娘子,再沒比這些更令人欣喜的了。

    “好啦,打扮新娘子之前還是想想怎麽打扮你兒子吧,他說想穿新衣服,說小朋友明天都要穿新衣服的。”

    陸行簡強行將她的注意力拉迴寶寶身上。

    迴到家的第二周,幼兒園要舉辦迎“六一”文藝匯演,邀請家長和孩子一起參加。

    寶寶滿含期待向楚淨宣布了消息,母子連心,楚淨當然曉得他在期待什麽,她笑著點頭答應。

    五月底,老天爺架起了火堆,天氣一天熱過一天,遮陽傘、裙子、短褲換迴了人們對炎夏的熱烈記憶。

    商場冷氣很足,出楚淨鑽進去就不想再出來。

    陸行簡手上傷口早已愈合,但是傷到了筋骨,眼下還沒好利索,不能大幅動作,還好傷的是左手。右手牽著寶寶上下電梯,在每個牌子的專櫃前看了又看,試了又試,最後終於選定一件短袖t和一條牛仔褲短褲,外加一頂棒球帽和一雙卡通涼鞋。全身搭配好後,寶寶整個人神神氣氣的,陸行簡看著高興,又把他帶到別的商場。

    直到日落,兩大一小才滿載而歸。

    次日一到幼兒園,寶寶一下成了備受矚目的小明星,他本身就是幼兒園最漂亮的小朋友,又有個大美人媽媽,現在又多了個帥爸爸。女孩子們齊齊圍住陸行簡,寶寶得意極了,不停說:“這是我爸爸!這是我爸爸!”

    楚淨眼圈立刻就紅了。

    寶寶和妙妙合作表演的節目獲得了一等獎,小孫老師親手把一個大號的毛絨熊頒發給他們。寶寶負手,搖頭,拒接。小孫老師麵色一緊。

    楚淨蹙蹙眉,想上台勸他,卻聽他一本正經開口,“我是男孩子,不要熊!”

    “噗——”

    他一臉嫌棄的模樣惹得在座家長老師哄堂大

    笑。小孫老師含笑說都怪自己考慮不周,最後把獎品換成了玩具賽車。

    傍晚,陸行簡帶他們去吃了大餐。吃完飯,落日還掛在天邊,他提議到附近公園散散步。

    夕陽日影裏,他右手拉著蹦蹦跳跳的寶寶,楚淨在他左側,遲疑了下,緩緩朝她伸出受傷的左手。

    楚淨裝作沒看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念及他手尚未複原,楚淨便沒多做掙紮,由他去吧。

    晚風吹來,陸行簡嘴角掛起一抹滿足的笑靨。

    洛洛的餐廳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就快開業了,新書店也可以布置了。涼爽的一天,陸行簡陪著楚淨和大夥一起去清水鎮。路上,接到派出所民警的電話,說是顧文抓到了,在c市一個叫衛冬陽的人家裏抓到的。

    手機開著免提,聽到那個名字,楚淨平靜的麵容裂了一條縫。

    陸行簡緩緩抬起手,落在她手背,然後緊緊握住,再也沒鬆開。

    他想說不要擔心,警察會解決的。有我在,決不讓衛冬陽再找你麻煩。又一想,根本沒必要說,她懂的,就算不懂也沒關係,反正以後不管狂風還是暴雨,他都會陪著她。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山道上,穿過一道道山梁,一條條小河。崎嶇蜿蜒,可是一路向前,總能找到路。

    楚淨垂首不語,好半晌,輕輕把手掌翻上來,五指微蜷,力道不輕不重,恰巧與他十指相扣。

    陸行簡眼眶濕潤了。

    外麵,天光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這裏

    明天放番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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