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楚淨剛打開手機,微博頭條彈出:一孕婦在書店遭到惡意毆打致流產。

    天底下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她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急忙點開,果然,看到了中心花園店的招牌,心頓時涼了半截。手指再向下劃,看到了自己和小唯的照片。

    大批網友瘋狂評論轉發,眾口鑠金,私書房和楚淨一時成為眾矢之的。

    看了幾條評論,血壓頓時飆升。網友罵得相當刺耳難聽。

    “不會吧,這倆小婊砸看著弱不經風的,居然這麽狠毒,是不是人生的?!看人真的不能隻看臉啊!”

    “人肉這倆賤人!!”

    “真給書店抹黑!唿籲大家以後都不要去私書房!”

    “嘖嘖,我去過這個書店,看那個店長很不爽,自命清高,呸,丫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

    浮躁的年代,好多人每天都憋著一肚子火無處宣泄。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的崛起無疑給了這些人一個發泄的平台,虛擬世界裏,攻擊人是不計成本的。

    昨日吵完架,陸行簡一怒之下訂了迴c市的機票,眼不見心不煩。可是沒想到事態進一步加劇,於公於私,他都不能這個節骨眼上離開,於是,迅速召集人開會。

    大汪表示,他昨天跟那名孕婦李紅的丈夫趙剛談條件時沒有立即答應對方提出的賠償要求,說要迴來和老板商量,估計是趙剛等不及想立刻拿到錢,故出此下策發動輿論攻勢。

    “那便是了。”陸行簡點頭,“這種無賴,眼裏除了錢還是錢。”

    大汪歎口氣,“輿論對我們非常不利,今天一天,四家店的營業額都大幅縮水,尤其是……”他看了眼臉色蒼白的楚淨,大約是出於同情,沒有說下去,但在坐諸人都不是傻子,一個個心照不宣,看向她的目光未免帶了同情的意味。大汪清清嗓子,繼續,“為防止情況進一步惡化,我建議我們立刻公布監控錄像,澄清事實。”

    消息最早是h市一家電視台的官博發出的,接著,幾大報紙輪番評論轉發,徹底引爆了今日頭條。

    陸行簡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先緩兩天。”

    眾人不解,他解釋:“其一,這場罵戰來勢兇猛,幕後主使肯定不隻趙家,還有為博眼球博點擊不顧事實亂說一氣的不良媒體,極有可能還有我們的競爭對手,他們一定下血本雇了很多水軍,打口水仗,我們都不是專業人士。其二,他們已經

    把李紅塑造成悲慘的受害人形象,把我們抹黑為冷血劊子手,這是個極度仇富仇惡的時代,我們現在立刻反擊,公眾隻會以為我們在故意狡辯。其三,人心浮躁,即使我們公布了視頻,也不會有幾個人真的去看。”

    他分析得在理。在這樣的時代,幾乎人人都明白,駭人聽聞的消息通常都需等兩天才能鑒別真偽。可是往往熱情的公眾沒有耐心等待,他們會第一時間站在所謂弱者一方,將另一方罵得狗血噴頭,從不考慮是否站錯了隊伍,弱者是否是包裝出來的等等。等一切水落石出,他們頂多罵一句顛倒黑白的人好沒人性,卻不會反思自身的魯莽和助紂為虐。

    “大家保持冷靜,等過兩天這波輿論的高潮褪去一些,我們再采取行動。至於賠償什麽的,一分錢都不會給他們。他們不仁在先,我們也沒必要做東郭先生,”

    直至散會,楚淨緘默,一言未發。

    散會後,陸行簡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沉默坐著,看著眾人一個個離去。楚淨瘦削的背影落入眼眶,無端的,腦子裏閃過閑潭落花、寒塘鶴影這樣的刺眼。他想叫她,嗓子卻澀得緊。

    一天過去,輿論仍在持續發酵,大有膨脹之勢,不光媒體,連個別曾和私書房鬧過不愉快的文化人也加入了聲討行列。其中罵得最兇的是一個叫花想容的男性作家。他去年在中心花園店舉辦讀者見麵會,活動的前一天晚上,雙方商量活動細節時起了色意調戲店裏一名實習女生。女生向楚淨哭訴,楚淨震怒,當即決定取消第二天的活動,態度堅決,並嚴正聲明以後絕不和花想容合作。

    花想容寫的書大多以女性為題材,諸如《女人如何更愛自己》、《女人如何才能抓住男神》之類,加之他本人能說會道、擅於討巧,在年輕女粉絲中頗具號召力,去年的事件就經他歪曲加工炒作,把髒水潑到私書房頭上,大批粉絲咒罵私書房。這次,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睚眥必報的花想容豈會錯過,他刻意用煽情筆觸將孕婦李紅描繪成無辜善良的折翼天使,而楚淨和私書房儼然撒旦惡魔。

    繼而,大批腦殘粉轉發評論,竭盡所能對楚淨和小唯發動人身攻擊,言辭極其惡劣。

    衛冬陽得知消息後,連夜乘高鐵從f市趕來。

    當楚淨透過玻璃門望見細雨中那個修竹一般的身影時,眼眶一下子就是濕潤了。

    “你不是說忙得抽不開身,怎麽有空過來?”

    楚淨忙拉開玻璃門請他進來,端杯熱水給他。

    衛冬陽沒看天氣預報,隻隨身穿了件薄外套,在冷雨裏都快凍僵了,喝了幾口熱水才暖過來,抬頭看她,眼底泛著水光,“今天上午輪到我休息,下午就要趕迴去,晚上彩排還等著我呢。所以,看在我千裏迢迢趕來給你送溫暖送力量的份上,中午要不要請我吃大餐?”

    “當然。”楚淨嗓子有點啞。

    午飯是在仙女湖附近的一家窄巷吃的,店麵不大,和春漾飯店一比,簡直不在一個檔次,但味道絕不輸於後者。

    楚淨刻意不提那件事,怕破壞了好心情。

    “這家店很老了,從我記事起就存在了,我媽媽有時候不想做飯就帶我來這裏吃。那時候,老板老板娘都還很年輕,一晃啊,都兩鬢斑白了。門前的夾竹桃都換了幾次了,最早是紅色的,後來是白色,再後來是什麽顏色來著?我忘了,現在這兩株粉色的還是前年移栽的,不知為什麽老板那麽鍾情夾竹桃……”

    木窗外,雨點淅淅瀝瀝,時而急促時而平緩,就是沒有停歇的意思,像垂暮之年的老人,唯恐訴不盡平生。楚淨清清涼涼的語音和這雨聲配合得相得益彰,那樣悅耳的嗓音,像春山裏的黃鶯,聽上一整天也不膩。

    楚淨的迴憶裏都是母親,衛冬陽些微疑惑,“你父親呢?”

    她麵色僵了僵,旋即咧開唇角,“我從來沒見過我父親。”

    衛冬陽心裏一“咯噔”,後悔問得太魯莽了。

    “我倒是有父親,可是,有跟沒有差不多。”他望向窗外,目光悠遠,仿佛迴到年代久遠的過去,“他整天忙得見不著人影,我一年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他不喜歡我母親,連帶,也不喜歡我。他在外頭有別的女人。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悲?”

    她搖搖頭,“要說可悲,誰不可悲呢?”

    飯菜很快端上來,都是些家常菜,味道卻出奇的好,尤其那道竹筍炒臘肉,衛冬陽幾乎吃了個精光。

    楚淨笑道:“你要是喜歡,我讓老板多炒幾份,給你打包帶走。”

    他搖頭,說:“有些味道,適合放在記憶裏迴味,那樣,等再次吃到時,才更有感覺。”

    “真有你的,吃菜都能吃出哲學來!”

    衛冬陽下午兩點的火車,楚淨要送他去車站,他謝絕。

    “你要再送,我真舍不得走了。”

    他意有所指。

    她不接腔,握著傘柄,目光閑閑

    在雨幕裏飄來飄去。

    衛冬陽手搭上她肩,像是打氣,語氣堅定,“我認識的那個楚淨,是很堅強的,一定會渡過所有難關。”

    彼此望著彼此,誰都沒有開口,雨泠泠落下,“啪啪”敲擊傘麵。畫麵定格,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幾個小時以後,這張照片被傳到網上,再一次把私書房推向了風口浪尖。

    照片是一家娛樂報的記者拍的,配以“風波纏身淡定依舊,美女店長雨中會男友”的標題,迅速搶占了今日頭條。

    自然而然,引來瘋狂的咒罵。

    楚淨氣得牙齒都快咬斷了,她沒想到這些人這麽無恥,幸好,照片上隻有衛冬陽的背影,要是把他卷進來,她一定自責死了。

    陸行簡看到這張照片火冒三丈,氣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照片是正對著楚淨拍攝的,她臉頰傷得微笑看的一清二楚,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雖然沒看到男人的臉,但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

    他立刻打電話給楚淨,一接通,狂吼,“照片是怎麽迴事?你給我說清楚!”

    楚淨也在火頭上,自然沒好氣,“就那麽迴事!”

    陸行簡現在整個人就是一桶火藥,輕而易舉被楚淨引炸了:“楚淨,你到底想幹什麽?!”

    楚淨沒心思跟他吵,“啪”掛了電話。

    “嘟嘟”忙音傳來,陸行簡額角青筋突跳,火大地摔了手機。

    他不知道,此刻,楚淨正看著一條長微博黯然傷神。

    那個id叫“無所不知”,聲稱掌握了此次風波女主角楚淨的所有秘密,不光爆料了許多她大學時代的謠言,還說,這位美女店長其實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除了憤怒,還有無邊的侵入骨髓的寒意,楚淨頭一次體會到人性是如此陰暗。憤怒歸憤怒,她到底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禁不得半點風雨,尤其有了孩子之後,性子變得更加綿韌。麵對鋪天蓋地的惡意謾罵和人身攻擊,短暫的震怒之後,很快變得淡定,冷靜。

    相反,小唯就沒那麽淡定了。她到底年輕,又有一股子傻勁,沉不住氣,擼擼袖子,大號小號雙開,熱火朝天和那些人掐起來。

    “你個爛貨,你媽生你的時候沒流產簡直是老天沒開眼!”

    那麽多條帶著毒液的評論都沒擊潰小唯,反令讓她越戰越勇,獨獨這條,擊中了她柔軟的心髒,霎時間紅了眼圈。

    楚淨看了看筆記本,皺皺眉,二話不說,握住鼠標在右上角點叉。

    “跟瘋狗置氣,嫌自個兒心情太好了?”

    “那些人罵得太惡心了,我看不下去!”

    “那就不看。”楚淨倒了點蜂蜜水給她喝,“幾條瘋狗亂叫了幾聲你就受不了了,往後攤上大風浪可怎麽辦?”

    小唯正要說話,外麵一陣喧囂,一瞟,看到兩輛麵包車。

    極短的功夫,從車上跳下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個個來者不善。

    彼時才8點鍾,縱然書店24小時營業,由於前一天晚上下雨,夜裏幾乎沒有讀者來,此刻店裏隻有兩位考研的女生在背單詞,值夜班的男性店員剛下班,算上小唯和楚淨統共隻四名女性。

    “你們是誰,要幹什麽?”

    那些男人黑壓壓烏雲一樣闖進來,兇神惡煞的,小唯嚇得直往楚淨身後躲。楚淨尚算鎮定,冷冷地問。

    領頭那個叼著煙卷的寸頭男掃了眼楚淨,粗魯地吐口煙,“我們李紅的家屬,我是她親弟弟。我姐和我姐夫讓我來問問,賠償款什麽時候給?”

    “我們正在商量。”

    “商量?”寸頭男冷哼,“老子看你們是不想給吧?我呸,兄弟們,看清楚哪些東西值錢,給我砸!”

    陸行簡火急火燎趕到醫院,看見楚淨頭上纏著紗布,血還在向外滲,腦袋一下子懵了,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

    他很想說些關心的話,可是該死的,大約是被她和衛冬陽激起的巨大怒意從中作梗,一張口,卻是:“你到底長沒長腦子!你以為你腦殼多硬,敢去擋凳子?你真把自個兒當聖母了,啊?!”

    一想到她是為了保護現場拍照的女學生才受的傷,氣得心髒都要爆炸了。

    傷口隱隱作痛,楚淨沒精氣神跟他吵,小心地把臉扭向一邊,不看他。

    “陸總,楚姐是出於好心,也是為店裏負責,學生在我們店裏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我們有責任保護她們。您這麽說她,不公平。”

    小唯大著膽子說完,才敢正眼迎視陸行簡。

    那晚,“影子”會所,他也在場。她有點怕他,可是最後又是他開口救了自己,後來成了她新老板。心理上,她一直對他又怕又敬。

    陸行簡麵色陰鬱,靜了靜,說了聲:“對不起。”

    楚淨仿佛沒聽見,閉上眼,卷卷的睫毛微微翕

    動。

    陸行簡很想問問她疼不疼。手機響了,是大汪,告訴他鬧事的人都交代清楚了,就是趙剛指使他們的,警察立馬去找趙剛,沒想到那慫貨一聽到風聲就丟下躺在病床上的老婆跑了,警察現在正到處找他。倒是他老婆,到底是女人,經不住嚇,央求他們放過她老公,說願意登報道歉、賠償。

    見她並無大礙,陸行簡安下心,麵色稍緩。叮囑小唯好好照顧她,自個兒先行離開。

    陸行簡態度堅決,表示必須通過法律途徑解決此事,絕不接受私了。一想到楚淨受傷,便怒不可遏,恨不得將趙剛夫婦丟進監獄關個十年八載的。

    他沒有半分猶豫,立刻公布了監控錄像,發布聲明,嚴厲斥責趙剛。

    私書房積極與謠言作鬥爭的同時,警方也給予了大力配合,h市公安局官博發布重大通告,嚴厲譴責本日發生的惡劣傷人事件。h市是治安模範城市,出了這樣的事,上頭高度重視。

    早上那撥人在書店惡意打砸時拿手機錄像的兩名女學生發了長微博,詳細講述了事情經過,對楚店長在危急時刻一把推開自己的義舉再三表示感謝,最後說:私書房是我見過最有人性的書店沒有之一!楚姐是最最善良最最漂亮的店長沒有之一!

    隻一天的時間,輿論360度大轉向,公眾又將矛頭齊齊對準了趙家以及詆毀私書房的各路人馬。一時間,刪博刪帖的、放馬後炮的、痛擊落水狗的、打臉與看打臉的……悉數登場,比黃金檔的狗血劇更熱鬧、更峰迴路轉。

    陸行簡處理完事情又匆匆趕迴醫院,買了好多營養品補品。

    小唯一個勁兒道謝,前後兩任老板都這麽體恤下屬,她很高興。

    楚淨冷著臉,沒說什麽。

    她傷得不算太重,但是傷口不小,血流得有點嚇人。陸行簡堅持讓她住院觀察幾天,她執意不肯。可是他比她更固執,說什麽不讓步。

    “陸先生,你好像管得太寬了。”聲音懶懶的,她疲於費心神和他對峙,揉揉額頭,對小唯說,“小唯,扶我下樓,我要迴家。”

    作者有話要說:放衛先生出來添堵這麽重要的情節居然忘記不可饒恕!!

    內什麽今晚不一定能更就算更也到很晚了親們可以明天再看

    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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