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我捋一捋……”


    宴席上,蘇霽月聽到一件很離奇的事,她抬手指向成樂,


    “也就是說你外婆……”


    然後又轉而指著溫晴。


    “還有你外婆……她們愛同一個男人?”


    郭長歌一邊夾菜一邊道:


    “本來玉前輩和七前輩是夫妻,後來玉前輩被修改了記憶,莊主的外婆李珍露也被改了記憶,現在她以為自己是七前輩,是玉前輩的夫人。”


    這裏說的“莊主”自然是指成樂,他現在已經從少莊主升級成了莊主。


    蘇霽月看起來還是有點懵,郭長歌邊吃邊道:


    “你怎麽這麽笨呢,這麽簡單的事理不清楚啊。”


    “簡單?”蘇霽月發出靈魂質問,“是你說的不夠清楚吧?我想聽你從頭講起。”


    “我現在說的你能理解嗎?”


    “能啊,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你就不用管了,


    “什麽嘛,跟人說起又不說清楚……”


    “我們又不是跟你說的,和你沒關係的事,是你自己非要問。”


    蘇霽月瞪大了眼看著郭長歌,知道自己拿他沒辦法,便轉向了百生,很不客氣地喊了聲:


    ”你說!”


    百生正要開口,婉若先說道:


    “你在和誰說話?”


    雖然隻是平靜的表情和眼神,可蘇霽月卻莫名感到害怕了。她還記得第一次在雲州見到婉若時,心裏就有這種感覺。


    可婉若和婉如一樣,明明都長得很可愛,為什麽感覺卻如此不同?


    蘇霽月看著她,心想一定有什麽在她骨頭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無法隱藏,更無法磨滅。


    “姐姐別生氣嘛,我錯了。”


    蘇霽月笑著打了個馬虎眼,然後又重新對百生道:


    “百大哥,你給我講講好嗎,我實在很好奇嘛,求你……”


    “別亂撒嬌!”


    婉若急地喊道。但這一次反倒沒那麽可怕了,蘇霽月吐了吐舌頭,頑皮地笑了。百生說:


    “我記錄過那段故事,你先好好吃飯,吃完你自己看吧。”


    雖然蘇霽月還是更喜歡聽別人講故事,但自己若再糾纏下去,就有些不懂事了。阿姐嘮叨了她那麽多次,她總不能一點都不長進。而且她自己也不想讓在場這些人討厭她,以前她不在乎別人怎麽想她,但最近她有些變了。


    從以前她除了阿姐就沒有喜歡的人,變成現在至少在場這些人她都喜歡。


    歡聲笑語,吃飽喝足。


    宴會結束了,郭長歌沒忘了蘇霽月的小小要求,準備帶她去懸崖上的房間休息,玉汝山莊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房間。百生從他房間取來了他寫的書稿,交給蘇霽月。


    “走吧。”


    郭長歌帶著蘇霽月往外走時迴頭望了眼曲思揚,到現在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每個人都有變化,而且應該可以說大多是好的方向吧。


    今夜有星星,從山崖上的房間遙望那無垠的星河確實很漂亮,蘇霽月十分滿意。


    郭長歌離開後走在山道上,有一個身影在途中等著他。


    郭長歌遠遠的沒看清楚時就知道那是誰,快步走上前:


    “小晴姐,有什麽事嗎?”


    溫晴很自然地轉身和郭長歌並肩而行。


    “我想……應該告訴她實情……”


    “她”當然就是指他們晚宴時聊了很久的李珍露。


    “實情?被幻心術改變記憶的人不是絕對無法認清這一現實嗎?”


    被幻心術改變記憶的人,就算你對他說“你被幻心術改變了記憶”,他也會像傻子一樣無視這句話,不是不相信,而更類似聽到什麽高深的話一樣完全不理解。


    即便是像玉心遠這種自己奇跡般找迴了部分原先記憶的人,也無法真正理解自己到底經曆了什麽。


    這一點溫晴再清楚不過,所以她的意思其實是:


    “我想告訴她的實情是,玉心遠不會再迴來了。”


    直到現在,李珍露還以為玉心遠是被成樂拜托去做某個山莊的任務,可能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什麽叫不可能迴來了?”郭長歌問。


    “死了,自然就無法迴來。”


    “可玉心遠並沒有死啊。”


    “即便他還能醒過來,他就能迴來嗎?”


    “你的意思是七前輩不會讓玉心遠離開她了?”


    “你應該看得出來,七前輩還愛著玉前輩。”


    郭長歌點頭:


    “我看得出來。明確了這一點,小晴姐你也總算放心了吧。”


    溫晴看向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在說什麽?”


    郭長歌微笑道:


    “雖然你沒有叫過她外婆,但她畢竟是你至親之人。之前你有些煩惱來著吧,你害怕她是一個無情冰冷的人,但現在你知道了,她心裏還是有溫熱的地方。”


    溫晴臉上也現出淡淡的笑意,不過很快隱去。郭長歌接著又道:


    “可也因為這樣,現在的情況又麻煩了。李珍露現在也算是你的親人,你怕是比誰都更擔心她……”


    “隻能告訴她了,難道讓她一直等下去嗎?”


    “有何不可呢?”


    溫晴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郭長歌:


    “她等不到了,你不覺得很可憐嗎?”


    “讓她等吧,反正已經等了大半輩子。”


    溫晴突然止住腳步,郭長歌迴頭,看見了有些可怕的表情。


    “別生氣嘛,我錯了我錯了……”


    他趕忙道歉,可是溫晴的表情並沒有緩和。不過她終於又走動了起來,本來與她並肩的郭長歌微微落後了一點,像個跟班。


    “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溫晴問。


    “先不說辦法……我隻是覺得等一等並不是什麽壞事,人如果沒有什麽可等的,才真的很可憐吧。”


    “即便永遠等不到?”


    “那也不一定啊,至少等玉前輩醒來,我們再做決定吧。”


    “那也可能遙遙無期呢。”


    郭長歌淡淡笑著:


    “相信七前輩吧,她可是小晴姐你的外婆啊。”


    溫晴聽膩了郭長歌對她的恭維,他好像隻要一有機會就會習慣性地這麽來一下。


    “快說你的辦法吧,真的要聽天由命嗎?”


    “在你心裏最好的結果是什麽呢?”郭長歌問。


    溫晴目光堅定地向前走著,道:


    “玉前輩應該迴到山莊來,這是七前輩當年欠下的債。”


    “那就讓她還吧,我們明天就去見她。”


    聽到這裏,溫晴愣了愣神。


    她既然明確想要那樣的結果,為何從來沒想過去勸勸李七娘呢?


    是覺得不會有用,還是她覺得自己沒資格去做這樣的事呢?


    “我也好久沒見小艾了。”郭長歌又說道,”不知道她怎麽樣?”


    作為師父,郭長歌一直沒能教柯小艾什麽,自覺得很不稱職,他最強也最得意的捕風捉影功實在是不方便教給她,所以心裏一直在想著這件事。


    那天在成峙滔墓前遇到李七娘時,郭長歌便聊起想讓她教小艾點什麽,李七娘答應了……


    昨晚說好後,第二天一大早,郭長歌和溫晴便一起下山進城。


    李七娘從一個富商手裏買迴了玉家當年的宅院,就住在了這裏。這裏重建了不少房屋,庭院布局也有許多變化。不過李七娘本來也沒在這裏待過多久,不至於有什麽物是人非的感懷。


    而為什麽要特意把這宅院買迴來,她自己也說不出原因。最近的十幾年,沒必要做的事她都不會去做,卻也有這種根本說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隻是自然而然就做了的事……


    劍鋒劈空聲連續爆發,身影飛速閃動。


    此時,在這宅子的後園裏,年輕樣貌的李七娘,也就是化名白鈺兒的她,正在指點柯小艾功夫。


    這樣的指點已經持續了許多天,柯小艾認真到讓白鈺兒覺得驚訝。畢竟白鈺兒知道,這姑娘好像是很喜歡他師父的,可自從來到這裏,這麽久不見麵,她似乎從來沒有表現出絲毫對師父的思念來,而是一心撲在提升武學上。


    “停。”


    話音一落,柯小艾便停下,收劍跑了過來。


    “你的進步很快嘛,比我手下那些笨姑娘強多了。”


    白鈺兒這麽說,柯小艾也不迴話,隻是微微頷首。白鈺兒看著她冷冰冰的麵容繼續道:


    “有這套劍法傍身,在當今武林,也沒多少人是你的對手了。隻不過你現在剛剛入門……你想練到什麽程度呢?”


    “師父怎麽說?”柯小艾問。


    “我看你師父的意思,隻是讓我隨便教你點什麽,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麽認真,搞得我也不得不認真對待了。你就……不想快點迴去見你師父嗎?”


    “想。”柯小艾一慣誠實。


    “那你這麽認真幹什麽?倒不是我不願再教你……難道你對武學的渴望更甚於見你師父?”


    “師父讓我好好練功。”


    “那如果你師父不來接你,你就一直跟我練下去?”


    柯小艾點了一下頭。白鈺兒接著又道:


    “你再跟我練下去,恐怕你師父就沒資格做你師父了。所以如果你現在想迴去找你師父,便去吧,如果想留下,我也不會再說什麽,由你決定。說實話,你天資不錯,又這麽刻苦,我也有點想收你為徒呢。”


    “留下。不拜師。”


    柯小艾簡短地做出迴答。白鈺兒不禁笑了笑。


    “你就不怕你師父根本就把你忘了,可能過個一兩年才想起來接你走?”


    柯小艾沒有迴答。不過她那眼神就像在對白鈺兒說“你說太多無聊的話了”,透著嫌棄。白鈺兒雖然外貌年輕,但畢竟一把年紀了,被人這麽看心裏總有些不爽,幹脆直接問道:


    “你師父對你來說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啊,你不想當他老婆嗎?”


    聽了這驚人的一問,也隻有柯小艾能做到波瀾不驚:


    “師父就是師父。”


    “那如果你師父想讓你當他老婆呢?”


    柯小艾又不說話了。不過相處了這麽多天白鈺兒也算是看明白了,隻要是讓柯小艾當下自己做決定的事,她都想得很清楚,也迴答得很快,就像有一套極嚴格的行事準則,但你要問她‘如果’怎麽怎麽樣,她就會連腦筋都懶得動一下,好似她從來都不考慮未來會如何,也不考慮別人的想法和行為會對她帶來的影響。


    師父就是師父,她不會考慮師父不是師父了會怎麽樣,但師父當然有可能不是師父了,這世界什麽都有可能會發生的。


    白鈺兒有些好奇那時柯小艾會怎麽辦,但怕是隻有真的到那時才能知道了。


    卻沒想到,這個機會就很快就來了……


    郭長歌和溫晴的突然拜會白鈺兒雖然並不驚訝,但他們來之後和她說的事,還是讓她稍微有些意外,還有些不爽。


    “明白了,如果心遠醒來,你們希望他迴到李珍露身邊,是這樣吧?”


    後園的亭子裏,溫晴低著頭不敢說話,郭長歌也有點怵,隻是訥訥地點了點頭。卻沒想到……


    “沒問題。”


    郭長歌和溫晴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白鈺兒接著又說:


    “但我有一個條件。”


    她看著郭長歌,顯然這個條件會是針對郭長歌的。


    “您……您說。”郭長歌道。


    “我可以讓心遠迴到李珍露身邊,隻要你給我一個人。”


    “給……給您一個人?”


    這說法有點奇怪,郭長歌一時間有點懵。白鈺兒向不遠處池塘邊練劍的柯小艾望了一眼,說道:


    “以後讓小艾跟著我吧。”


    “啊?”郭長歌吃了一驚。


    “怎麽了,舍不得嗎?”


    聽到這裏,郭長歌自以為自己明白了白鈺兒的意思,輕歎一聲道:


    “您是故意提出這種不可能的事,想讓我們明白您不會讓玉前輩離開您吧……”


    白鈺兒馬上搖了搖頭,然後道:


    “我是認真的。”


    郭長歌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


    “有什麽不明白的,我隻是對小艾這姑娘很感興趣,想更多了解她一些。”


    “不行。”郭長歌答得很快也很堅決。


    “為什麽不行,不過是個徒弟而已,而且你作為師父根本沒教過她什麽吧。難道你不隻把她看作是徒弟?”


    “她當然不隻是我徒弟,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又不是讓你永遠不見她,作為朋友,你想見她隨時來見就是了。還是說你很享受有一個對你死心塌地、言聽計從的女子仆人一樣跟著你,隨時準備為你付出一切,而你卻什麽都不必給她的感覺?”


    “……”


    雖說不至於“享受”,但郭長歌不得不承認自己和柯小艾之間的關係,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至少郭長歌這時候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七前輩,如果小艾願意跟著你,我不反對,但他若不願離開我身邊,那任何人都絕對帶不走她。”


    “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我可以教她很多東西,怎麽想都是跟著我才對她更好吧,而且這樣對你這個有家室的人,應該也會少不少麻煩吧。”


    “或許吧,但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別人覺得怎樣對她更好,就擅自替她做出決定,那才是自私吧。”


    白鈺兒本來冰冷的臉浮現笑意:


    “挺會說的嘛。”


    然後又斂起笑容,但語氣仍平淡而輕鬆地道:


    “那姑娘現在是昏頭了,實在不行,我隻有強行把你們分開了。”


    “您……您是認真的嗎?”


    白鈺兒的眼神馬上讓郭長歌知道她是認真的,說是“殺氣”有些過了,但郭長歌確實感覺到她像是隨時會出手。而她一旦出手,結果顯而易見。


    “你們走吧,哪天心遠醒來,我會把他送山上去的。”


    白鈺兒既然這麽說了,意思就是交換成立了,而且不容人違背反駁。


    郭長歌呆滯地起身,望向柯小艾。而柯小艾就像是感受到了這目光一樣,突然停下動作,隔著池塘與師父相望。


    郭長歌使眼色想讓柯小艾快逃,然後他試著阻擋白鈺兒,但先不說他能不能擋得住,想要讓柯小艾學會看人眼色也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她隻是歪著頭,露出了略有些困惑的神情,隨即跑了過來。


    “七前輩,”溫晴起身,“那我們就告辭了。”


    “不送。”


    柯小艾跑過來後就直勾勾地盯著郭長歌,似乎是在等師父的指示,是跟他一起走,還是繼續留在這裏……


    郭長歌和溫晴離開了宅院,迴去的路上,都一言不發。


    此行的目的當然算是達到了,可這代價實在難以接受。


    柯小艾離開他對他們都有好處嗎?


    這不是郭長歌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現在正走在他身旁的溫晴,好像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郭長歌突然停下腳步,溫晴看向他。


    “小晴姐,”郭長歌低著頭,緊握雙拳,“你有什麽辦法嗎?”


    “等等吧。”


    “等……等?”


    “等一等又不是什麽壞事。”


    溫晴把昨晚郭長歌對她說過的話甩迴去,然後便繼續向前走去,臉上似乎還掛著絲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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