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稍微暗了下來,竹林裏起了微風,清泉聲依舊,久違的能感到一絲清涼。


    在聽完郭長歌的坦白後,成樂的拳頭果然又握緊了,他臉上也是憤怒神色,但這一拳並沒有打出去。


    “你期待婉若見到那人後怎樣?”


    “什麽怎樣?”


    “你這樣刺激她,難道是想讓她……”


    郭長歌打斷成樂的話道:“她本就想讓小晴姐改變她的記憶。”


    溫晴道:“可你雖覺得改變她的記憶是可行的,但卻不想讓她自己主動要求,而是想讓我主動甚至強行去改變她的記憶,對吧?”


    郭長歌道:“反正結果都一樣。”


    溫晴道:“但我卻因此打破了自己的底線,不是麽?”


    成樂把剛才沒打出的拳頭重重錘到石桌上,茶杯被震得抖動不止。他道:“萬一婉若見到那人後想不開,她……她……”


    郭長歌道:“我當然會確保她不會那麽做……”


    他看向溫晴續道:“當然小晴姐也得盡快做出決定。”


    溫晴道:“就算我會妥協,你就一定能保證在這之前不會有意外發生嗎?”


    郭長歌想起曲思揚的夢,說不出話來。


    溫晴又道:“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郭長歌低著頭,過了許久才道:“我還能怎麽做,就算小晴姐你不會去找小艾,少莊主難道也不會嗎?”


    成樂皺起了眉頭,道:“意思是你自己還不想放棄?你不是說思揚的夢已經影響到了你?”


    郭長歌道:“我若是放棄,現在一定已經在去黎陽的路上了。”


    成樂不解,“那思揚的夢呢,你究竟在不在意?”


    郭長歌淡淡道:“在意,但我還是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荒唐之事。”


    其實成樂對夢幻之事向來也不當迴事,但他還是道:“那夢與現實聯係得那般緊密,哪裏荒唐了?”


    郭長歌沉默著,過了片刻溫晴忽然開口:“你聽過說本朝的祖皇帝當年是怎會決定發起戰爭,入主中原的嗎?”


    郭長歌看向她,眨眨眼道:“別說是因為夢。”


    溫晴突然提起這件無關之事,隻有是這樣才不奇怪。


    果然她表情認真地道:“此事民間未有傳說,宮中知曉者也甚少,但祖皇帝確是因做了一個入主中原,一統天下的美夢,才下定決心起兵入侵。”


    郭長歌撇了撇嘴,道:“那又如何?”


    溫晴抱起雙臂,道:“我不知道,不過這‘預知夢’,或許是他們蕭家人自先祖以來就有的事。我相信蕭家其他人也有類似的經曆,你若有興趣,不妨去找百生問問。”


    郭長歌再次沉默了,溫晴沒給他喘息的時間,又道:“這世上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夢是虛假的,那我問你,百生寫的書是真是假呢?”


    郭長歌怔了怔,答道:“有真……也有假。”


    溫晴道:“你知不知道他為何那麽寫?”


    郭長歌曾想過這個問題,現在說出猜想:“或許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寫書的,可能這也是百大人不選他主撰《武林誌》的原因之一。”


    溫晴搖頭,“我看過他其他書,那些奇聞傳記,件件都十分確實,描述之中,並未參雜個人的好惡情感。若有未知之細節,他也不會憑空杜撰,而是會直接在書中說明,後續再努力調查清楚。莫忘了他當時找來玉汝山莊,為的就是能對塚島二魔更加了解。”


    郭長歌忽然想起柯小艾對百生的評價——“他很好”。他歎了口氣。


    溫晴看著他,繼續道:“可他寫我們的故事,多是他親身經曆,應該了解最深,卻有那麽多不實之處。這隻因為那是他心目中我們的樣子,他想讓那樣的故事流傳下去。故事雖有虛假之處,但其中隱含的他對我們的想法再真實不過。他希望關於我們的一切都很美好,希望我們平安快樂,而不想我們在看他寫的故事時,想起過去那些不好的事而難過。”


    世事真真假假,本就難分,真未必好,假未必壞,真中往往有假,而假中,總也能見出真來。


    這道理並不難解,可世人大多隻執著於辨個確實的真假,卻不論好壞,不顧人心。


    郭長歌一邊靜靜聽著,一邊啜飲清茶,青瓷杯在天光下反映微弱的光芒。


    溫晴的話還沒說完,在郭長歌放下茶杯後她又開口:“還有思揚,就算夢是虛假的,但她對你的關心和對未來擔憂卻再真實不過,不是麽?”


    郭長歌道:“我不懷疑。”


    溫晴道:“我也不懷疑,一件事便是有萬一的可能會傷害到我們中任何一人,百生都絕不會去做……”


    聽到這裏,成樂看著郭長歌道:“我也不會,晴兒不會,思揚不會……隻有你……”


    郭長歌沒有開口迴複他這未說完,卻已說得很明白的話,也沒有用視線迴應他七分憤慨、三分鄙夷的眼神。不過溫晴的視線仍接在郭長歌暗淡的眼眸中,讓他逃也逃不開。


    過了片刻成樂又道:“話已經說盡了,最後再告訴我們一次吧,你打算怎麽做?”


    郭長歌終於看向他,很快地迴話道:“我會去找小艾迴來,但話並沒有說盡。”


    成樂奇道:“你還想說什麽?”


    郭長歌看著他道:“我們三人,小晴姐去問了七前輩,得知了當年的真相;我問了思揚,被她的夢所影響;你呢,你問了沒有?”


    成樂不解地皺眉道:“問什麽?問誰?”


    郭長歌道:“當然是問你最想知道的問題,你覺得是問誰?”


    成樂一瞬間恍然,餘光瞟了眼溫晴,卻道:“我沒什麽想問的。”


    郭長歌淡淡一笑,“看來是還沒問,現在問也好啊,正好我也想知道。”


    成樂道:“那本就是你提出的問題。”


    溫晴對郭長歌道:“我知道,你不過是想問我為什麽不願意幫你……又何必讓公子來說?”


    郭長歌道:“我問過了,可‘底線’這樣答案並不能說服我。或許少莊主來問,你會有不同的迴答呢。”


    成樂道:“不願意就是不願意,這就夠了,誰也不能強迫晴兒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郭長歌看向他道:“這樣你心中就沒有疑惑了嗎?”


    成樂道:“我的疑惑不重要。”


    郭長歌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是麽?”


    成樂正要斬釘截鐵地給他肯定的迴答,溫晴先開口了。


    “有些事隻有自己經曆過,才能真正明白,說是說不清楚的。”


    “這話你也說過不止一次了,但何不試試呢?”


    溫晴長歎一聲,沉默良久,但終於還是開口:


    “你說人生在世最難做到的事是什麽?”


    “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便有千千萬萬,哪有什麽最難。”


    溫晴搖頭,“最難的,是明明能做到,明明也想做,卻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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