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失蹤,愛徒橫死,雙重的巨大打擊就清清楚楚地體現在蘇良弼的臉上。如果是認得他的人,會發現他在短短幾日內老了許多。本來英朗俊秀的麵龐,滄桑了不少,幾抹銀白在不知覺中爬上了鬢角。向來都將胡髭一絲不苟地剔除幹淨的他,現在也被黑須侵占了半張麵孔。


    不過存於心間,找到女兒的決心仍支持著他,讓他站得挺直,顯出高瘦的身形。兩道粗細勻稱的彎眉下,那雙晶亮的黑瞳中,仍蘊著堅定的意誌和不屈的信念。


    “你可小心被認出來了。”遠遠地看到蘇良弼時,郭長歌對自己身旁的方元這麽說。


    “嗬,你以為我怕他?”


    “你當然不怕他,隻是怕死。”郭長歌笑道。


    “我倒是希望你能攔著我,別讓我忍不住殺了他。”


    “不至於吧,不就是敗了一場嗎。”郭長歌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裏是城外幾裏處的一片曠野,一條清溪涓涓流過,溪邊的長草地上建設了十來座棚屋和營帳。居中的一座棚屋棚頂最大,四周未設牆欄,裏麵放著一張用木樁拚接成的大桌,桌上鋪著一張極大的羊皮地圖,上繪整個雲州,所有十二縣的地形位置。上麵勾勾畫畫,或圓圈,或三角,或四方,又或叉號、橫線、勾折等,做了無數不同形式的標記。蘇家眾弟子和武林盟派來的幫手地毯式搜尋著雲州城外的荒山曠野,每一寸土地都不打算放過。接下來還有各縣的城鎮,在蘇良弼的命令下,先行的弟子已經前往調查,不管發現任何線索都會馬上迴報。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未有任何的消息。


    夕陽西下,給遠山的輪廓鍍上了金色。柔和的光線照射曠野、草地、溪流,照進棚屋,照亮地圖。桌上放置的幾盞油燈馬上就能派上用場,立柱上掛的火把也在等著人來引燃,蘇良弼站在桌邊,低頭端詳著地圖,沉靜得就像一具雕塑。


    “兄長。”蘇善君的出現讓蘇良弼有些意外。


    “善君,你怎過來了?”他雙掌撐在桌上,身體向前傾去,“難道有什麽消息了,是……是素染嗎?”


    蘇善君神色凝重的搖搖頭。蘇良弼沒等他說話,又問:“那是有兇手的線索了?”


    蘇善君說:“百川的死或許和歐陽慎秦月之夫婦有關,不過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說這件事。”他抬手指向身後,不遠處的郭長歌一夥,“兄長,有幾位小友想要見見你。他們的一位朋友也失蹤了,和素染一樣。”


    “哦?”蘇良弼目光一閃,“那快請他們過來說話。”


    蘇善君點點頭,轉身招手讓他們過來。郭長歌走在最前麵,走近後抱拳為禮,道:“久聞蘇前輩盛名,晚輩郭長歌拜見。”


    其他幾人也都抱拳欠身為禮,包括方元,但此時他的心裏卻是在罵人。在他心裏,幾年前那天晚上追殺他的劍客可不是什麽好人。他抬眼看著蘇良弼,眼神中滿是厭惡和鄙夷,同時也在審視,此人身形高瘦……應該就是那劍客沒錯。


    “師父。”蘇霽月走近伯父的身邊,似乎是想讓他注意到自己。


    蘇良弼沒有說話,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對這個侄女,他向來是十分疼愛的。雖說他也曾想過,如果不是蘇霽月任性偷跑來雲州,陸百川就不會追她,也就不會死;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這種想法大錯特錯,若是如此追究,隻要當初他不讓陸百川留守拂柳山莊,悲劇也不會發生。陸百川的死當然不能怪他,更不能怪蘇霽月,隻能怪那個兇手,他在心中再次發誓,定會為愛徒報仇。


    同時,看到與自己女兒有幾分相像的侄女,蘇良弼更加哀傷了。略作調整後,他才看向幾位素未謀麵的來客,說:“郭少俠,幾位,山野荒地,沒有座椅,就請在樹樁上歇坐。”他伸出手去,做了邀請的手勢,然後又派一旁侍候的年輕弟子去取些茶水待客。


    郭長歌一行便在圍繞大桌擺放的樹樁上坐了。來的路上,蘇善君已經了解了郭長歌一行人各自的姓名,這時代為向蘇良弼介紹。


    等介紹完畢,蘇善君又說:“兄長,失蹤的是這位郭少俠的徒弟,名叫柯小艾,是個女孩子,和素染一樣,年紀也什輕。”


    “郭少俠,難道你覺得令徒和小女的失蹤有所關聯?”蘇良弼問。


    郭長歌輕輕點頭,“蘇前輩,有人曾看到,我那位徒弟是隨一黑袍人而去,不知蘇家這些天的搜尋,有沒有看到過披黑袍,戴竹笠遮麵之人?”


    “黑袍之人……”蘇良弼迴想片刻,然後搖了搖頭,“沒有,從未見過。不過之後的搜尋,我會讓他們特別注意的。”


    “好。”郭長歌說,“那還請蘇前輩與我們說說,蘇小姐失蹤那天的情形。”


    “唉——”蘇良弼忍不住唉聲歎氣,“小女失蹤那天的情形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否則我們現在也不必如此一籌莫展,隻能像無頭蒼蠅般胡找亂尋。”


    郭長歌明白他的意思,自是蘇素染失蹤得太過突然,也太過無聲無息,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以致無從找起。


    “還是請前輩大略說說,任何的細節都可以。”郭長歌請求。


    “對啊,師父你就說說吧,這位郭公子可聰明得很,或許真能注意到些什麽呢。”蘇霽月微笑著說。她說話的時候郭長歌看著她,目光銳利。


    “好吧……”蘇良弼點點頭。


    不過果然是沒什麽好說的,蘇素染的失蹤簡單得很。七月二十七晚,有蘇家弟子目睹蘇素染好好地進了她的房間,可第二天一早,便哪裏都找不到人了。她房間裏的床鋪顯然睡過,但沒有任何打鬥掙紮的痕跡,一切都完好無損,她的衣物和私人物品也都好端端地放著。房間裏的窗戶都從裏麵閂著,並未被破壞分毫……


    “門呢?”郭長歌問。


    “門當然未閂,否則素染又如何能離開房間。”蘇良弼說,“不過整個院子住的都是自家人,十分安全,素染她那天晚上可能就沒把門閂上過,至於窗戶,應該本來就是關著的,她還未打開過。”


    “這麽說,”郭長歌問:“你們是七月二十七才到的雲州城,入住的德武客棧?”


    “正是,這有何不妥嗎?”


    郭長歌緩緩搖頭,不過眉頭卻皺緊了,他又問:“那天進城的時候,前輩可曾遇到過什麽仇家,或是,熟人?”


    蘇良弼迴答說:“都沒有。”


    “雖無仇家和熟人,但素聞蘇小姐有武林第一美人之名,那天進城時,想來是很引人注目的了?”百生似乎明白郭長歌那麽問的道理,於是補充問道。


    蘇良弼搖頭,“此次遠行,離家千裏,為免江湖上淫邪宵小的騷擾,不止是素染,所有女弟子都一直以白紗蒙麵,寬袍遮身,打尖住店時,也常是在房間裏用飯。”


    “那,蘇前輩,”又輪到溫晴在問:“那天晚上住在素染姑娘隔壁房間的人,可曾聽到過什麽動靜?”


    蘇良弼唿了口粗氣,耐著性子迴答:“我問過弟子們,那天晚上她們並沒有聽到什麽動靜。當然也可能是動靜太小,沒能吵醒熟睡的她們,但至少說明絕對沒有發生爭吵和打鬥。”


    他的神情非常嚴肅,接著又說:“幾位問的這些問題,蘇某之前都已曾想過……絕對不會是外人侵入擄走了素染,隻可能是她半夜自己出了門,然後就沒有再迴來,可是,她沒道理不告而別,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蘇小姐大晚上的,為何要自己出門去呢?”成樂問。他心想,難道是半夜睡不著,出門賞月了麽……可那天二十七,一彎殘月似乎也沒什麽好看的。


    蘇良弼輕歎一聲,“蘇某若是知道就好了。”


    “我想,素染姑娘大概不是自己離開房間的。”郭長歌沉聲道。他雖說“大概”,但語氣聽來似乎十分篤定。


    “郭兄弟,”蘇善君開口,“素染武功高強,要悄無聲息地將她擄走可不容易。”


    “或許歹人用了迷香呢?”百生說。


    “可一路上我們並未碰到可疑之人,而且德武客棧的天字號院相對獨立,牆高三丈,再加上所有女弟子衣飾相同,且都麵覆白紗,”蘇良弼說,“那‘歹人’是如何知道素染住在哪間房的。總不能一間間試過去……其他女弟子也並未有中過迷香的症狀。”


    一等他說完,郭長歌立時開口:“如果那‘歹人’不是外人呢?”


    他的語調平淡,就像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聽聞此言,蘇良弼猛地轉頭瞪向他,目光如炬,麵有恍然之色。不是外人……一瞬之間,他好似想通了一件困擾許久之事,可卻又不自覺地緩緩搖頭,覺得不會是那樣……不會的。


    是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新月如勾。溪水叮咚,晚風中,草地掀起波浪,暗香浮動。


    忽然馬蹄聲響,眾人看去,一匹灰馬馳近。馬背上的年輕人騎術甚佳,在不遠處勒馬翻下,將馬繩拴好後,向棚屋慢跑而來。


    蘇善君起身,向郭長歌說:“郭兄弟,光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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