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殺人,也就是殺人的原因,對現在的郭長歌來說十分重要。


    在他意識到在這個世道殺人是一種不可避免、有時也是無可奈何的行為後,他對殺人原因的了解和剖判,就成了他判斷一個人品性道德的標準;而在他殺了那麽多人後,那也成了讓他能夠繼續走在陽光下,繼續前行的借口。


    “你為什麽殺人?”


    這是為了應付蘇霽月而臨時想到的一個問題——事實上,郭長歌根本沒想,沒來得及想,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沒經考慮,問了一個自己很想知道答案卻很難啟齒的問題。雖然有些突兀,有些無禮,但郭長歌沒有後悔,因為這是他必須知道的。


    而那句話一問出,蘇霽月整個人就像被冰封了一般,一動也不動了。她左臂前伸,那隻本來要去開門的手還放在門上。她背對著郭長歌,直到現在還沒迴頭。她的神色還算鎮定,但眼睛裏已滿是一種近乎於驚恐的詫異,雙目緊緊盯著門上自己纖瘦的骨白色手背。


    郭長歌問了她那個問題,可眼睛並沒有看著她,預料到蘇霽月會十分驚詫的他目視前方,靜靜等待著蘇霽月的迴答。不過這個迴答或許不會讓他滿意,又或許根本就不會來,蘇霽月當然可以選擇對郭長歌這個“奇怪”的問題置若罔聞,直接開門離去就好。


    不過她沒有,在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會知道內容的一陣考慮後,她終於開口:“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她的聲音微若蚊呐,同時轉身麵向了郭長歌。郭長歌低頭向側下看去,看著在她那張稚氣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的嚴肅神情,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眉間寫滿疑惑,他疑惑於她那句話的含義。


    “什麽?”他問。


    “沒……”蘇霽月搖頭,忽又恢複了她本來的小女兒神態,天真而無知,可目光閃爍,卻又顯得畏畏縮縮,“沒什麽。”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她實在有些好奇,卻又似乎是因為愧悔而緩緩低下了頭。


    “是你爹……”郭長歌說。


    “我爹……”他迴答一半被蘇霽月大聲地打斷,她猛地抬頭看著他,看起來有些慌張,“別告訴我爹!求求你,郭大哥!”


    郭長歌吃驚地看著她。說真的,他現在有點懵,正在努力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你爹是知道的啊。”


    “我爹知道!?”


    在隻點了一盞燈,昏暗的房間裏,兩人在門前,看著對方,一時間全都怔住了。燭光搖曳,兩人的影子在牆上跳動,這一瞬間,他們都意識到他們說的並不是同一件事。同時,郭長歌也想通了一些事情,恍然的感覺讓他的目光變得犀利,可隨即,那雙純黑眸子的深處,竟又生出了一絲恐懼。


    他在恐懼什麽?眼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嗎?


    不過那恐懼也隻有一絲,隻有一瞬,他立時將內心的想法和情緒隱藏了起來,漠然地看著她。


    “那天你爹喝醉了酒,說了些胡話。”郭長歌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就當我也在胡說八道,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去告訴你爹,否則他該怪罪我了。”


    “我爹怎麽會那樣說?”蘇霽月十分認真地問,“他說我殺了誰?”


    “醉話,那都是醉話。”郭長歌走開了,在桌旁坐了下來,盯著燭火,火光在他眼睛裏跳躍。


    馬上,蘇霽月跟了過去,坐在對麵。她的身子前傾,雙臂和前胸都貼在了桌上,一張俏麗的小臉盡可能地貼近了郭長歌,讓四目相對。


    郭長歌下意識地直起身子遠離她,“你幹什麽?”


    隨即蘇霽月也直起身子,端坐,忽然嗬嗬笑了兩聲。


    郭長歌微微皺眉看著她。“你又笑什麽?”


    “我笑我自己,”蘇霽月說,“是個沉不住氣的笨蛋。”


    “什麽意思?”郭長歌的眉頭皺得更緊。


    “我是個笨蛋,你又不是,”蘇霽月的目光裏還有笑意,語氣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你又怎麽會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呢?”


    郭長歌沉默著。蘇霽月接著說道:“我倒是想問你是什麽意思,那突然的故作輕鬆是為哪般,既然想到了,又為什麽不把話說明白了。你難道是想著不要打草驚蛇,等著看我還準備幹些什麽。對嗎?”


    “我的確想知道你究竟想幹什麽。”郭長歌的目光深入了蘇霽月深潭一般的雙眸,“因為前天晚上的事,我不認為你隻是為了好玩而在胡鬧,更不覺得你會……會喜歡上我。你一定還另有目的。”


    蘇霽月淺笑著看著他,目光溫柔。郭長歌一點不客氣地看著麵前悅目的美好容顏,享受著少女含情脈脈的眼波。雖然他知道麵前的女子極善偽裝,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虛假,仙女的麵容下隱藏的,或許是一顆妖邪的心。


    “我喜歡你這一點絕對不假,第一次見到你時,我的心就在砰砰亂跳。”蘇霽月說著低下頭,“隻是與你發誓不會辜負那位幸運的姑娘一樣,在我們遇到之前,我也已經愛上了一個人。”


    她抬眼看向了郭長歌,“你在某些方麵的確很像他,或許這才是我對你頗有好感的原因罷。”


    她剛才說到“愛上了一個人”時,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郭長歌見過那種微笑,相信著那種微笑,所以也相信她這番話。他看著蘇霽月,忽然一凜,因為蘇霽月臉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哀的神情。


    “郭大哥,你喜歡的那個姑娘,她也喜歡你嗎?”她問。郭長歌怔了怔,然後點了點頭。


    “我這個問題真傻,”她苦笑,“你既發誓不會辜負她,她又怎麽可能會不喜歡你呢。”


    從她的問話,郭長歌當然推斷出了,蘇霽月的那個“他”,似乎是並不喜歡她,她隻是一廂情願。


    郭長歌看蘇霽月是發自內心的傷心難過,低落的完全像一個剛得知丈夫死訊的癡情寡婦,便出言開導:“蘇姑娘,你還這麽年輕呢,以後還會經曆許多事,遇到很多人,一定能遇到那個真正愛你的人的。”


    蘇霽月冷笑了一聲,看向他,“其實就算他愛我,我們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絕不可能。”


    她說得幹脆而篤定,就像在說著一個全天下的人都不會不認同的道理,而她方才的那聲冷笑中,似乎又充滿了不甘心,以及叛逆反抗之意。


    絕不可能?郭長歌費解,若兩情相悅,又為何不可能在一起?


    郭長歌在想這背後究竟有什麽隱情,是門不當戶不對,還是因為江湖仇恨,那個“他”難道竟是蘇家的仇人?


    想著想著,郭長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和曲思揚,他們就是兩情相悅,卻不能在一起。不過總有一天,郭長歌在心裏暗暗發誓,他一定會讓曲思揚迴到自己身邊。


    即便是曲思揚身陷深宮,想要救她出來難於登天,郭長歌也從來沒想過“絕不可能”這四個字。這讓他更好奇,蘇霽月口中的“絕不可能”,究竟是怎樣的情況呢?


    他忽然瞪大了雙目,看向蘇霽月,“難道……”


    蘇霽月也在看著忽然顯露驚愕神色的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難道”之後便沒了下文,郭長歌不確定的語氣也變作了篤定——


    雖說他還是提出了一個問題:“你既喜歡他,又為何要殺了他?”他問,“為何要殺了陸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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