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若再深入半寸,李青虹就必死無疑。郭長歌攙扶他迴到駐地,大略說明了情況,便向羅逸飛告辭。羅逸飛再三挽留,說差他手下的人送蘇霽月到德武客棧找他家人就是了,但都被郭長歌拒絕。


    一來他放心不下蘇霽月,二來他自己也不想待在武林盟駐地,不知道為什麽,待在這裏總感覺有些不自在。於是問清了德武客棧的方位,一行人便離開了。


    走過那片曠野時,郭長歌向同伴們較為詳細地說了霍真和李青虹比劍的經過。他知道百生那家夥早晚會纏著他讓他細說的,但還不等他問便主動一口氣說了,反倒還能少費些口舌。


    來到喧鬧的城區,已近黃昏。


    整個雲州城被溫柔的金色餘暉籠罩,晚風帶著樹葉的清香還有炊煙的味道,像母親的溫暖的手,輕撫每一個人的麵頰。


    一路走,一路問,兜兜轉轉,見了各樣的麵孔,聽到了各方的土音,走過了一條條或擁擠或冷清的街道,終於來到德武客棧。


    這間客棧是城中不多見的木質結構建築,占地極廣,足有小半條街,靠街的門麵有三層高,從大堂穿過去便是院子,一排排、一重重的院落,足可容納千餘住客。


    郭長歌他們直接租下了一座角落裏的小院子,打算今晚就住在這裏了。向掌櫃的打聽蘇家的人住在哪些房間,可掌櫃的竟也不知道。現在的住客大多是武林中人,鮮有人會在櫃台登記真名真姓,店家也不會向官府報備,既要在武林大會期間賺這份錢,就得承擔有賊人入住的風險。不過掌櫃答應讓夥計們去四處打聽一下,還在大堂裏的醒目位置貼出了布告,上麵是蘇霽月寫的尋找他父兄的消息。


    郭長歌實在沒想到這間客棧竟會這麽大,道:“早知道,讓羅盟主派個人帶我們來找了。”


    聽了這話,蘇霽月好像不大開心,喃喃道:“你就這麽想把我拋下嗎?”


    大堂嘈雜,別人都沒有聽到她這句話。迴到小院,吩咐小二送來了酒菜,在廳房用飯。


    飯時閑聊,百生向眾人說了關於霍真的事,包括當年的霍家堡血案,以及霍真女兒當年與人私奔,應該躲過了那一劫,極有可能還活著,而他答應霍真為他找到他的女兒。


    郭長歌問道:“那你有什麽線索嗎?”


    百生搖了搖頭,看起來心情有些低落。


    成樂問道:“你查過了《武林誌》嗎,上麵可有相關記載?”


    百生又搖了搖頭,上次百千琛行兇以及書庫起火事發突然,他沒來得及仔細查看,但這些天他逐漸想明白了,他都知道霍真的女兒與人私奔一事,他父親百花開又怎麽可能不知道,而百花開不主動向霍真提起這件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是一件連《武林誌》都記載不詳的事,霍真的女兒或許早已死了,根本就無從去尋。


    郭長歌皺起了眉,道:“那時你還沒出生呢,那麽久遠的事了,你怎麽敢答應下來?”


    百生輕歎一聲,道:“霍前輩說,他與你師父比過武,然後再報了仇後,就會去見他的家人……”


    郭長歌道:“他要自殺?”


    百生點頭道:“他以為他的家人都死了,所以我才說起他女兒的事,想給他活下去的希望。”


    郭長歌喝了杯酒,看著空酒杯歎了口氣。


    成樂道:“怎麽了?”


    百生道:“他一定是覺得想要找到霍前輩的女兒很難。”


    郭長歌道:“不難嗎?隻怕你會給霍前輩一場空歡喜啊。”


    百生皺起了眉不再說話,他明白,空歡喜絕對比徹底的絕望更痛苦,世上最殘忍的事也莫過於贈人家一場空歡喜的。


    郭長歌忽然又道:“最近找女兒的人還真多,蘇家在找女兒,古姨在找女兒,霍前輩也在找女兒。”


    成樂道:“這麽一說還真是。”


    郭長歌對他道:“你爹說等救出思揚,就讓她假扮古姨的女兒,這騙人的法子雖然不怎麽好,但若能給古姨生活下去的希望,也顧不了那許多。”


    他頓了頓,接著又道:“那麽,真到了最後也找不到的話,又該由誰來假扮霍前輩的女兒呢?”


    百生一聽,隻覺豁然開朗,隨後一身的輕鬆,心想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這還真是條出路,反正霍真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現在什麽樣子,這種善意的謊言,應該沒什麽關係的吧?


    郭長歌忽然看向溫晴,道:“小晴姐,不如你來?”


    溫晴怔了怔,沒有迴應。成樂生氣地道:“你說什麽呢,晴兒還這麽年輕,怎麽假扮霍真的女兒?”


    郭長歌道:“那倒也是,可又該怎麽辦呢,若是要找人假扮,總得找我們自己信得過的人,否則隨時有消息泄露之虞,霍真知道被騙,一怒之下把我們都殺了也說不定。”


    溫晴道:“若真到了假扮霍前輩的親人才能挽救他性命的地步,我……”


    她遲遲沒有再說下去,郭長歌便問:“你怎樣?”


    溫晴本來猶疑,眼中忽然現出堅定之色,道:“我雖假扮不了霍前輩的女兒,卻能假扮他老人家的外孫女。”


    “不行不行!”成樂立時反對,“絕對不行!”


    郭長歌問:“怎麽不行?”


    成樂道:“就是不行。”


    郭長歌道:“總得有個理由吧。”


    成樂看了眼溫晴,道:“霍真武功那麽高,他若以為晴兒是他外孫女而要帶走她,誰能攔得住?”


    郭長歌笑了笑,道:“少莊主不用著急,其實我們也就隨口這麽一說,古姨與我們是朋友,是自己人,我們自然要想法子幫她活下去,但霍真與我們非親非故的,他的死活我們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聽他這麽一說,成樂倒又有些可憐霍真了,道:“話也不是這麽說的,我隻是覺得,既然隻要假扮霍真女兒的孩子,又沒一定說是外孫女,晴兒未必是最好的人選。”


    郭長歌道:“小晴姐不是,難道你是?”


    成樂道:“知道我父母身份的的人太多,我覺得還是你合適些。”


    接著兩人就誰是合適人選的問題爭論了起來,郭長歌主張要不就不用這法子,不然最合適的人選一定是溫晴,因為溫晴的身世本就是個迷,而且她……很會騙人;成樂卻覺得這法子可行,但溫晴未必是最合適的人選,繼而說出了許多別的他認為合適的人。


    郭長歌覺得溫晴最合適的理由,他並沒有說出來,成樂也隻是陳述觀點,舉出例子,但並未說出任何支撐自己觀點的道理,也未闡明那些例子合適的原因。兩人隻是像小孩吵嘴一樣,無聊地爭論著。


    “都別說了!”


    百生阻止了兩人無意義的爭論。


    “誰都不用去假扮任何人,我一定會找到霍前輩的女兒的,一定!”


    他的眼神無比的堅定,因為他忽然想明白了,即便是善意的謊言仍是需要竭力避免的。讓人活在謊言裏,或許比給人一場空歡喜還要更殘忍。


    有時候似乎撒一句謊就能讓事情變得簡單,甚至讓每個人都開心幸福,但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也變不成真的。騙人的人一定得先騙過自己才行,否則又該如何揣著那些個灼人的秘密去麵對一個虛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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