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不夠大,便以大地為桌。


    現在,飯菜都已上了“桌”,香氣仿佛已溢滿整個山穀。


    那是古雲兒和溫晴兩個人一個多時辰的成果,豐盛得沒話可說。每一道菜都好吃到讓人想把做菜的人娶迴家裏去。


    每個人都對菜肴的美味讚不絕口,吃完後都滿足得像是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享受。


    原定在飯後稍微休憩之後便上路,可忽然又落起了豆大的雨點。陰晴不定正如每個人的心情,當口腹之欲的快感過去,在狹隘的房間擠著躲雨的他們,心情可說不上有多麽愉快。


    雨聲從劈裏啪啦到嘀哩嗒啦,再到最後的淅淅瀝瀝,但始終聒噪著——聽雨有時是雅的、美的,但那時候,聽雨者的心裏一定是沒有下雨的。


    心情陰沉低落的時候,你若還能聽出雅和美來,那你可真是真真正正的雅人——美人,倒還不一定。


    沒錯,在這聒噪雨聲中的木屋裏的幾人,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在下著雨,或大或小,有的是劈裏啪啦,有的是嘀哩嗒啦,情況好些的也是淅淅瀝瀝的。


    郭長歌心中的雨一定是“劈裏啪啦”的,他愁眉不展的程度,眼神憂鬱的程度,都很好地顯示了這一點。


    ——皇宮裏現在下的,也是同一場雨吧。


    ——你是不是也在聽著那煩人的雨聲?


    ——我在想著你,你呢,是不是也在想著我?


    ——不論如何,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請你等著我,相信著我就好了。


    ——我一定能做到,因為我已舍棄了自己的本心,那是我最大的賭注了。


    ——所以,我不會失敗的……不會的。


    ——可是,我也明白,這世上沒什麽事是絕對的。


    ——如果真有那個萬一,我永遠失去了你,也永遠失去了“我”,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但我不會後悔,為了你。


    郭長歌有信心,但隻有九分,十分的信心便是盲目了——無論怎樣,郭長歌都不會是一個盲目的人。


    溫晴也不是一個盲目的人,她做的任何事,都有十足的理由,但她做的事,暫時隻能是秘密。


    她知道秘密會有代價,秘密被揭破時,她不知道她會失去些什麽,她不敢想。


    所以她現在,盡量什麽都不去想,坐在一張小凳上。旁邊還有一張小凳,上麵坐的是成樂,溫晴慢慢靠了頭過去,靠在他的寬闊的肩上,閉上了眼睛。


    郭長歌一直都站在窗邊,柯小艾就站在他身旁,兩人望著籠蓋了整個山穀的一片雨幕,近前又是密密的雨絲,像一根根從天而降的針。


    郭長歌不禁又想到那具焦屍,焦屍頭上的針孔還曆曆在目,那是“密雨”留下的“傑作”。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竟嚇了他一跳——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這麽容易被嚇到的人。


    郭長歌以為是柯小艾,迴過頭才發現,原來是百生,看著他的眼睛,心跳竟然快了——平日裏,他的心跳一向比他的手還要穩,而他的手,簡直比太陽東升西落的規律還要穩定,所以他的心跳這麽容易便變快了,稀奇的程度絕不亞於太陽打西邊出來。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心裏藏的秘密影響了他的心,尤其在百生麵前,他簡直不像是他——這般的局促,這般的緊繃。


    “怎……怎麽了,”郭長歌問,“你有……有什麽事嗎,還是需要什麽東西嗎?”


    要擱平日,“怎麽了”三個字便頂天了——他的廢話好像也變得多了起來。


    “是時候該談談那件事了吧。”百生看起來竟似有些興奮,那積極的氣場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到了他的身上。


    “那件事?”郭長歌調整著唿吸冷靜了下來,但現在卻是一頭的霧水——哪件事?


    “難道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


    郭長歌皺著眉撓了撓腦袋,百生期待的表情實在讓他頭大。


    “抱歉,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百生左手攤平了,右手在左手之上的空氣中做出撚什麽東西的手勢。


    這樣提示之後,他見郭長歌還是一臉懵怔,臉上閃過三分失望和七分不耐煩的神色,“是書啊,你答應過的,要幫我寫一本書。”


    “奧——”郭長歌恍然,原來百生方才的手勢是在翻書,“是是是,是有這迴事。我……我該怎麽幫你?”


    郭長歌大概記得,百生要寫的那本書似乎是要按某種更接近塚島二魔標準的標準,來評判天下各方武人的武功。而說到那種標準,當然就不得不提“武元”了。


    “武元”指的,似乎是那些死在塚島二魔手上的武人,大概吧,在淩風島聽百生說起過,可郭長歌記得不是特別清楚了,似乎是廣鳴院在武林各處以及塚島,拓印下了塚島二魔為他們所殺武林高手所立墓碑上的碑文,那碑文當然就是二魔對他們手底下的亡魂生前武功的評價。


    通過一眾“武元”生前的勝敗之績以及人們與他們的師承關係和武學淵源,大致判斷出一個與武元有關聯的人的武學品階。這便是廣鳴院一直以來在《武林誌》記載之中評判人武功的方式。


    可《武林誌》中既已有記載,百生何必還要寫另外一本書?


    不論如何,郭長歌現在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好了聽百生長篇大論細說有關“武元”的一切。


    可是並沒有,百生說的是:“你先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什麽地方?”郭長歌問。


    “雲州。”


    郭長歌愣了愣,那是他原本打算去的地方。


    可既以決定利用成峙滔造反來救曲思揚,他現在就不必讓他師父和霍真幫忙去救人了——救人之事必須一擊必成,容不得失敗,失敗就意味著死亡,若他死了,救人的意義又何在?


    “去雲州?”郭長歌笑道,“你不會是想讓我參加武林大會,和各方高手比武,再給你作參考吧?”


    百生笑道:“郭兄弟果然聰明。月餘後的中秋,便是武林大會之期了,若要去,我們最好快點,路上至少也得半個多月吧。”


    郭長歌忽然想起,劉瓊玉好像說過,成峙滔打算在今年的武林大會上讓玉汝山莊現世,來控製整個武林。


    郭長歌躊躇,自己既已決定利用成峙滔造反來救人,是不是也應該去武林大會幫幫忙呢?


    “那是武林盛事,去湊湊熱鬧倒也不妨,隻是,我們還是先迴一趟山莊為好。”


    百生看了眼古雲兒,“的確得先迴去一趟。”


    他想的,是帶古雲兒去勸阻成峙滔造反,又哪裏能想到,郭長歌早已成了“叛徒”——背叛了他們的初心。


    百生看向窗外,他很著急,恨不得立馬冒雨出發,他怕在路上耽擱了,誤了武林大會之期。


    淅淅瀝瀝——


    “雨怎麽還不停啊。”百生皺著眉頭抱怨。


    郭長歌也看向窗外,他知道,窗外的雨總會停的,但一場將毀滅所有的暴風雨,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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