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山莊的出入口,不止一處,山底零號至九號石室中,一、五、九三間在外圍的石室皆連通著出入口。


    一號石室所連便是丁白羽所看守的入口,用以接待持令者和新入莊者。此入口石道迂迴曲折,人工雕鑿痕跡甚少,便似是天然生成,平日也不設燈火,是以沒什麽人通行,隻有拾願堂一行習慣於從此口出入。


    五號石室連著一入口寬廣的石洞,洞不深,卻甚高,內裏有一片亂石,千數大大小小的石頭中,隻一顆連著機關,旋轉此石,便牽動機關,洞牆上便會有石門打開。


    自石門入,石道寬闊平坦,可容車馬通行,彎曲處甚少,每隔數丈,便置一石台,台上火盆燃得旺盛明亮,而石道終點自然便是五號石室。


    這洞外是人工修築、盤旋下山的寬路,通向瓏城西北方的一個偏僻村落,其中村民大多是玉汝山莊演武堂之人,負責守衛山道與山洞出入口。善賈堂運送貨物,或是大批人馬出入,一般都經此口。


    九號石室向外的石道筆直,且建築得甚為精致,兩壁由石磚砌成,腳下地麵鋪滿兩尺見方的青石板,每塊石板大小相同,一寸也不差,相鄰石板緊靠,嚴絲合縫,不存一絲空隙。而且這些石板暗藏玄機,若是踏錯一步,那便萬劫不複。


    兩壁每隔數丈掛有火把照明,掛有火把一段的地麵往往是十數階淺矮石梯,這樣的石梯共有五段,自上而下走完最後一段,是兩扇將脖子仰到頭,才能勉強看得見上緣的高門。


    而現今在門外,有幾人正在仰著脖子觀望。兩人在前,三人在後,正是成樂、龍川和鬼麵團三人。


    他們所在是山崗上的一片廢墟,綠樹環繞中,到處是殘垣斷壁,滿地的殘磚碎瓦,四周一段又一段破敗的高牆,牆根下是塌倒的城樓,這裏似乎是一處舊城的遺址,可怎會有人在這深山之中修建城池,卻是令鬼麵團三人百思不得其解。


    椿忽然問道:“這裏便是傳說中的玉汝山莊?”


    成樂道:“怎麽了,和你想得不一樣?”


    椿道:“至少不該是一片廢墟。”


    成樂道:“我不是說了,從此門進去,才是玉汝山莊。”說著向前上下打量了幾眼。


    椿道:“門?你管這叫門?”也向前望去,目光所及,是一片斑駁的牆壁。


    一堵高牆不知怎麽斜倚在了山體上,灰色牆麵上磚縫已被磨得十分不清晰,年深日久無人清理,上麵布滿了藤蔓、青苔,還有許多生命力極強的花草冒了出來。


    成樂道:“這真的是一道門,你如何才信。”


    椿道:“既然是門,你打開我便信。”


    成樂道:“如果我打開,你敢進嗎?”


    椿一時怔住不答話,畢竟他隻是來為蕭不若探路的,雖然心裏不相信,但如果這牆真是通往玉汝山莊的“大門”,他也是絕對不敢貿然進入。


    烽忽然開口道:“你若打不開這‘門’,老子把你劈成肉醬。”


    成樂笑道:“可我若打開了呢。”一邊說著,已走近那磚牆,伸手從數根藤蔓中穿過,抓住了深處的一根。


    這時聽烽哼了一聲道:“你小子若真能把這堵破牆當成門給打開,老子吃了這破牆!”


    他話音未落,成樂忽然抓著那藤蔓用力一扯,隻聽得紮紮有聲,牆上數百跟藤蔓同時向兩側飛速抽離,同時石牆中間的幾塊石磚開始斷裂,上下整體一瞧,竟然是整堵牆左右緩緩分開,縫隙中先是黑暗,後又透出光亮。


    三張鬼麵下,是三張目瞪口呆的臉,在三人大為驚異的當兒,那石牆竟已分成了兩扇,向外展開,片刻之間已然大開,露出了一條燈火通明的石道。


    椿向那兩扇“門”看去,隻見“門”內的一麵豎直平整,雖是黑色,在日光照耀下卻隱隱射出金屬光澤,不禁又想到“門”外一麵卻是傾斜破敗的牆壁,心中實是驚奇萬分。


    牆壁石磚分離之時的場麵,猶如夢境,直到現在‘門’已打開,夢還未醒。


    方才震耳的機關紮紮聲止歇,山中的鳥兒不知為何也停止了鳴叫,或許也被方才的奇景震撼而叫不出來了。


    萬籟俱寂,隻有風聲——


    一陣風吹過,終於喚醒了鬼麵團三人。


    椿怔怔道:“裏麵便是玉汝山莊?”


    成樂點點頭道:“你想進去轉轉嗎?”


    烽忽然道:“這牆還真能打開,可牆裏麵怎麽會是兩扇門?”


    成樂看向他道:“你方才說什麽來著。”


    烽道:“我說什麽?我什麽也沒說!”


    成樂笑道:“你方才明明說如果我能打開這堵牆,你便吃了它。你來玉汝山莊騙吃騙喝,恭喜你得逞了,請吧。”說著伸出手掌指向那兩扇門。


    烽鼻中一哼,不再迴話。


    椿凝視那石道,過了半晌忽然冷冷說道:“此地不可久留,出手!”


    他話音剛落,烽和墨猛地出招,抓向成樂和龍川,自然是想將他們帶迴客棧。


    成樂和龍川似乎早有防備,登時向側躍開,可烽的巨斧如影隨形,已經砍到龍川脖頸。同時墨也從腰後抓出鐵鏈,手一甩,鏈頭纏向成樂腰間。


    成樂閃身避開,擔心龍川安危,向他一瞥,隻見他背靠牆壁,一雙肉掌纏住了烽的巨斧斧柄,讓他不能大開大合的劈砍。


    墨喝道:“還有功夫看別人?”甩手揮鏈。


    成樂一驚,隻覺耳畔風聲疾響,眼睛一瞥,那烏黑鐵鏈便似是一根硬鐵棒般揮至耳畔。


    這一“棒”若打在腦袋上,那必定是血肉橫飛,腦漿四溢的場麵。


    成樂隱約聽見椿喊了一聲:“留他性命。”


    眼前忽然一亮,一串火花劃過,隻見墨平躺在地,椿站在他身旁。


    椿的武器是一根長及人身的鐵杖,他現在反握鐵杖,杖頭正壓在墨胸前,斥道:“王爺要活的,你怎麽敢下殺手。”


    墨顯然已挨了一杖,受了重傷,躺在地上,咳出了一口鮮血,雙目呆呆望天,並不迴話。


    成樂盯著椿看,心中奇怪:“難道是他救了我?”


    他不及細想,忙轉頭去看龍川狀況,頭剛一轉,一個身影映入眼簾,這人手中提著一把短刀,背上還背著一把,正在觀望龍川和烽相鬥。


    成樂立時明白,方才救了自己的應該是此人,是此人揮刀擋開了墨的鐵鏈,刀與鐵鏈激撞之下,才生出了那些火花。


    成樂以為此人定是演武堂的某位師傅,正想出言詢問,感謝他相救之恩,卻見那人忽然取下背後短刀,拋向龍川,喊道:“給他點顏色瞧瞧。”


    龍川接了刀,如虎添翼,快刀連環砍出,逼得烽向後退開。


    龍川得了空隙看向給他拋刀之人,而成樂認得那人聲音,兩人同時驚唿道:“龍奇!”


    那人正是龍奇,他向龍川嘿嘿一笑,說道:“你的腿怎麽會斷了?”


    他又看向烽,道:“這使斧子的看起來簡直就是個膿包。可不像是能把你的腿打斷的人。”


    烽聽到龍奇譏諷,怒不可遏,如狂般揮斧衝上,又與龍川鬥在一起。龍川出刀極塊,逼得烽也不得不快,兩人倏忽間已拆了二十餘招,刀斧相擊,“叮叮”連響。


    這時龍川手中有刀,與烽相鬥已不落下風,反而是烽看起來有些手忙腳亂,顯然是不太能應付得來龍川的快刀攻勢。


    成樂見龍川已無危險,鬆了口氣,這時龍奇忽然轉頭看向了他,麵上帶著笑意,嘴唇微動,好似想要說些什麽。


    可他還未及開口,臉上笑意就忽然消失,隨即飛身衝向成樂,在空中揮出一刀。


    成樂大驚,向旁避開,同時聽到耳邊“當”一聲巨響,定睛一看,龍奇短刀與椿的鐵杖相交,兩人各自使勁,同時向後躍開。


    成樂立時明白龍奇那一刀並不是揮向自己,反而是擋住了椿的鐵杖,又救了自己一次,趕忙奔到他身後,怒目看向了椿。


    龍奇道:“你倒是比那使鏈子的要強一些。我感覺得到你還未使全力。”


    成樂在他背後悄聲道:“他想活捉我,自是不會下死手。”


    隻聽椿嗬嗬一笑,道:“閣下過獎。”


    話音甫歇,腳下一踏,挺杖擊向龍奇,龍奇不願示弱閃避,卯足了勁向上揮刀相格,又是當一聲響,鐵杖受力猛然向上抬起。


    椿“啊”的一聲,身子向後仰跌,好似是在龍奇的全力一擊之下失去了平衡。龍奇鼻中一哼,嘴角掛著笑意,看起來甚為得意。


    那鐵杖受力猛然向上,似乎已不受控製,誰知杖頭對準了龍奇麵目時,竟忽然穩穩停住,而椿身子雖已仰平,一隻腳也已平平抬起,可另一隻腳卻像生了根一樣紮在地下,支撐住了整個身體。


    龍奇麵上的得意神色霎時間消失無蹤,因為他看到眼前的杖頭上有許多小孔,而一串鋼針正自那些小孔中激射而出,刺向他雙目。


    正當他萬念俱灰之際,忽然耳畔唿唿風響,一柄巨斧從麵前旋轉飛過,同時聽到“叮叮叮”一串連響,那是鋼針打在斧頭上的聲音,心中一喜,可又覺左眼劇痛,“啊”的慘叫一聲,左手五指張開,掩在左目之前,右手持刀亂揮,慘叫不止。


    成樂趕忙向後躍開一步,向龍川看去,隻見烽倒在他身旁,而他手臂前伸,五指分開,還維持著剛投擲罷東西的姿勢。


    原來方才椿攻向龍奇時,龍川早已將烽製服,他在旁觀望龍奇與椿對招,看到椿佯裝摔跌便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又察覺椿倒下的速度比鐵杖抬起的速度還要快時便已徹底明了,身子先倒,那是為了麻痹敵人,而那鐵杖杖頭之中定然暗藏玄機,說不定是藏著什麽暗器。


    他想龍奇得意自大未必看得出那杖頭中的玄機,想他定然難逃此劫,心中先是一喜,可心念轉得極快,覺得他畢竟是自己的兄長,就算要殺也一定要親自動手才行。


    他站在龍奇和椿身側,眼見那杖頭已停在了龍奇麵前,情急之下抬腳勾起烽跌落在地的巨斧,向龍奇麵目和杖頭中間擲去,想著以這巨斧寬闊的斧麵擋住從那杖頭中射出的暗器。


    要達此目的,時機非要把握得恰到好處不可,龍川心裏實無把握,但結果卻是不錯,巨斧擋住了大部分的鋼針,隻漏了一根。可這僅剩的一根鋼針卻是恰好射入了龍奇左眼。


    所幸那鋼針速度不快,勁力也不如何強,不用說與曲思揚“密雨”相比,就是比起尋常練武之人所發暗器也大有不如,是以那鋼針隻是淺淺插入了龍奇眼中,尾部還留在外麵,否則鋼針自眼穿腦,那便絕無生機。


    龍奇巨痛之下發了陣狂,氣力用盡,慢慢冷靜下來,隻覺不止左目疼痛,左目周遭,甚至右目也逐漸痛了起來,還忽然感到了一陣暈眩。


    他心中大驚:“有毒!”左手兩指捏住針尾,一把拔出,又是一陣劇痛,咬緊牙關,強自忍住,右手緊握刀柄,由於太過用力而微微發著顫。


    這時龍川單腿躍了過來,伸手撥開他眼皮,見他左目發紫,毒質已然侵入,搖搖頭,道:“你中毒了。”


    轉身朝向椿,喝道:“拿解藥來!”


    椿在遠處尖聲尖氣地笑了一聲,笑聲遠遠傳過來,在數堵石牆間迴蕩不休。他忽然轉身疾奔,身形晃了幾晃便從眾人視野之中消失。成樂武功不如,龍川腿上有傷,龍奇中毒,沒人能攔得住他。


    龍奇忽然大喊道:“快挖了我的眼睛!”


    龍川驚訝道:“挖你眼睛?”


    龍奇道:“趁著毒性還未完全擴散,快挖!”


    龍川伸出了手指,猶豫再三還是下不去手,終於還是把手收迴,道:“你……你還是自己……”


    壯士斷腕的故事說來豪氣衝天,可真正事到臨頭做起來,卻是無關豪氣,甚至無關乎膽氣,能不能做到,隻與對疼痛是否耐受有關。


    龍奇急道:“我自己若是能下得去手……”


    說到這裏忽然苦笑一聲,轉口道:“我明白了,你本就要殺我,當然不會多此一舉來挖我眼睛,救我性命。”


    龍川道:“我……”


    龍奇一聲淒厲慘叫打斷了他。龍川看見一隻細長的手指插入了龍奇左目,向外一摳,一顆拉著血絲的眼珠便跌落在地。


    龍奇黑洞洞的眼眶中鮮血直冒,成樂撕下了衣襟為他包裹止血,接著攙扶他快步向石道走入。


    龍川看得清楚,方才摳下龍奇眼珠的正是成樂,他當時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現在還是怔怔呆立在原處說不出話來,看著成樂的背影,心裏在想:“我曾說這小子和他爹不像,看來現在得收迴這話了。”


    他先後跳至倒地的墨和烽身邊,伸手將他們兩人提起,單腿一跳丈餘,趕上了成樂和龍奇,一同入莊,心裏想:“椿逃了,看來蕭不若很快就會來玉汝山莊。”


    他深深唿吸了一口,一顆心不禁砰砰直跳,思潮起伏:“所有的一切,終於要有個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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