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長歌迴頭看去,花影、水月兩人的在白獨耳一摔之下穴道被封,現在兀自癱軟在地。


    再遠處些,一眾紅衣人已被柯小艾、成樂等人收拾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二三十人見到霜雪等鬼麵團幾人皆已倒地,立時失了鬥誌,一個個接連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郭長歌看見柯小艾正在向自己招手,也招手迴應,接著向她走去,走了兩步迴頭看時,見白獨耳卻並不移步。


    郭長歌喚道:“師父。”


    白獨耳道:“你方才說逃跑,為師還用的著逃跑?”


    郭長歌笑了笑,奉承道:“於師父來說,千軍之陣無異於自家後院,槍林箭雨之中,也可信步而行,自然用不著逃跑。”


    白獨耳哼了一聲。


    郭長歌繼續道:“但我們這些人可不比師父,師父就算再厲害,在千軍圍攻下,恐也難保我們幾人平安吧。”


    白獨耳道:“那你們先走吧。”


    郭長歌道:“師父呢?”


    白獨耳道:“我待會。”


    郭長歌道:“師父想把他們幾人都殺了?”


    白獨耳道:“若留他們性命,日後總不免麻煩。”


    郭長歌道:“不行!”


    白獨耳哼了一聲,道:“你不是要報仇嗎?連這些素未謀麵之人你都下不了手,怎麽報仇?”


    郭長歌其實曾見過霜雪,隻不過那時霜雪臉上帶著鬼麵,說是“素未謀麵”也未嚐不可。


    他想到百生曾說起,這霜雪乃是廣鳴院對付洛王府的一枚重要棋子,就算是看在百生麵子上,也不可貿然取了他性命去。


    隻不過這時無暇去與白獨耳解釋這些枝節,想來白獨耳也絕不願聽自己說這些無聊之事,便道:“就是因為素未謀麵,我們才無從得知他們該不該死。而報仇雪恨,天經地義……”


    他說著轉頭向成樂匆匆一瞥,又迴過頭來,壓低了聲音道:“成峙滔殺了我爹,他無疑是該死之人!”


    白獨耳道:“你忽然壓低聲音,是怕誰聽到?”


    他頓了頓又問道:“成峙滔的兒子在這,是不是?”


    郭長歌趕忙搖頭道:“不……”


    白獨耳打斷他道:“別急著否認。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遷怒於他,是以不敢說實話?”


    郭長歌淡淡道:“沒錯,他的確在這裏。你要殺人,我也攔不住。我先走了。”說著便行。


    白獨耳道:“臭小子,你攔不住我?我倒真希望你攔不住我!”


    郭長歌停步,聽他接著道:“你小時候,我一殺人你便嚎啕大哭,為了耳根清淨些,我便少殺人了。而你長大後也長了本事,我們師徒每次遇著敵人,你都搶著動手,還欺負我這個瞎子,每次都騙我說你將敵人都殺了,實則不過是點了穴道,難道以為我不知道嗎?”


    郭長歌笑道:“你若知道,為何不拆穿我?”


    白獨耳就像突然複明了一般,看向郭長歌,緩緩道:“因為你總會讓我想到你爹。你與他一樣,自己不殺人就算了,還喜歡管著別人。當年你爹能攔住我殺人,現今你也能!”


    郭長歌神色激動,道:“這麽多年,你第一次提起我爹。”


    白獨耳歎道:“你身上若有一個傷疤,難道會願意時時刻刻去揭它?”


    郭長歌道:“所以就連你讓我去殺成峙滔時,也不願告訴我真相。”


    白獨耳道:“我本打算育你成人後,便將一切都告訴你,讓你親手為父報仇。”


    郭長歌道:“那你為何不說?”


    白獨耳道:“因為我比誰都清楚,心中有恨的滋味並不十分好受。你爹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我不願讓無謂的仇恨改變了你。”


    這時溫晴、成樂等人皆以走近這師徒兩身旁,正聽到白獨耳這莫名其妙的話語,自然是不解其意。


    郭長歌道:“那你還讓我去殺……”


    他本想說“殺成峙滔”,可餘光瞥見成樂,不便直唿其父之名,改口道:“那你還讓我去殺人,為什麽?”


    白獨耳道:“因為那一戰!”


    郭長歌奇道:“那一戰?”


    白獨耳正想再說,忽然轉頭朝向西南方的密林,道:“敵人近了,我們先離開再說。”


    郭長歌凝神一聽,這次也聽到了動靜,趕忙招唿眾人離開。


    就在此時,早已被白獨耳封了幾處大穴的霜雪忽然翻身站起,他身子直挺挺的立在原地,白發披散,目中血紅之色更甚,倒是嚇了眾人一跳。


    白獨耳心中暗讚道:“此人了得!”


    他以為霜雪要攔他們去路,驀地躍出,下手豪不容情,想要速戰速決。


    一掌拍到處,霜雪身影緩緩虛成殘像。白獨耳心中讚他速度著實驚人,同時迴過頭去,聽聲辨位,知他正奔向郭長歌等人,心中大驚:“不好!長歌怕是擋不住他,等他衝進人群,定會大開殺戒!”


    白獨耳情急這下向霜雪急奔,想要截住他,可速度畢竟差著些,兩人的距離反而愈來愈遠。


    郭長歌見霜雪奔來,將眾人護在身後,凝神迎敵,卻沒想到霜雪接近他們時卻並未出手,而是自旁飛速經過。


    溫晴忽然叫道:“是顧清,他要救顧清!”


    顧清和其他紅衣人一樣,都被點了穴道留在原處,這時離著甚遠,可霜雪轉瞬便至,單手提起他,幾個起落,鑽入密林。


    眾人瞧著他行動奇速,奔行如飛,無不驚歎。


    郭長歌道:“我們快走。”


    他看向溫晴問道:“可有去處?”


    溫晴點點頭,領著眾人出了密林,一路疾行進了他們曾去過的深山之中,這裏是他們一早便定好的會合聯絡之處。


    進山時,見姬廣龍率眾在山口迎候。他們本在城門口接應,可等了一夜,還不見溫晴等人出城,黎明時便按計劃迴了山中。


    這時兩撥人會合,一同來到山中洞窟藏身。溫晴將昨夜發生之事向姬廣龍等人簡略說了,又將拾願堂幾人此行前來洛城的來龍去脈說與了郭長歌。


    問起白獨耳和郭長歌師徒二人怎麽會在洛城,郭長歌便向眾人說起。


    原來在江州碼頭酒家一別之後,郭長歌便踏上了尋找師父之旅。他想著先向師父問清有關自己父母之事,再迴玉汝山莊報仇不遲。


    他不知師父下落,但想起自己小時候,師父每隔幾月總會獨自去一趟洛城,他曾多次問起師父去洛城所為何事,師父都不答他。


    於是郭長歌便來到洛城碰碰運氣,沒想到師父沒碰到,卻又見到了曲思揚等人,見姬虎也在其中,心下十分好奇,恨不得立時上去詢問他們來洛城所為何事,可又想自己要殺成峙滔,絕不能再與他們扯上關係,便藏在暗處。


    後見到溫晴和姬虎被官役抓走,便一直在暗中關注拾願堂眾人遭際。那時他潛入洛城官署,找到牢房,正見到溫晴被人裝進麻袋,以板車運出了官署,便偷偷跟在其後。他不急救援,一來是好奇他們想要將溫晴運去何處,二來清楚以溫晴的本事,自己當時若救了她,或許是多此一舉。


    溫晴被運入洛王府後,郭長歌多番嚐試潛入,可王府守衛太過嚴密,他隻能在王府附近守候。過了一日,許多麻袋被運出,郭長歌料定溫晴必在其中,跟在押送的紅衣人之後,來到城外楓林,麻袋中人被放出,溫晴果然便在其中。


    郭長歌藏身高樹繁葉間,見地上挖了個大坑,知道他們想活埋溫晴等人,也不急現身相救,想著最後出手也不遲。


    他身在高處,忽然聽到密林中不遠處微有人聲,攀援過去一看,正是成樂、曲思揚等人,遂折下一段粗枝,向一紅衣人擲去,那紅衣人發出慘叫,果然將成樂等人引來。


    郭長歌見溫晴得救,便匆匆離去,出了林子,在洛城郊外信步而行,經過了一座狀若破廟的廢棄宅院,在裏麵歇息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想著再進城找找師父,他實在不願在什麽都還不了解的情況下去找成峙滔報仇。


    途中經過一座木橋,在一片平蕪中,遠遠看到一個身影半掩在長草中。郭長歌走近的過程中,驚喜地發現那人竟是自己尋找多日的師父,於是站定在他身後十分歡喜地喚了聲“師父”。


    可白獨耳卻無任何反應,反而是一隻本在他肩頭歇憩的鳥兒被驚得振翅飛走了。隻見他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便似一具亙古便存在於此的石像。他雖然是個瞎子,這時卻仿佛是在凝視著什麽。


    郭長歌上前幾步,看著他冷漠的側臉,心裏突然生出一種感覺——


    就算這時天降萬雷,山崩地裂,他也絕不會有任何反應,而這世上也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他把“目光”從他所“看”之物上移開!


    郭長歌心中萬分好奇,緩緩轉過頭,鄭重其事,向白獨耳麵朝處看去,隻見一座土墳被長草掩蓋,墳前插著被豎劈而開的半塊圓木。


    木塊經年累月,受風吹日曬、蟲咬鼠齧,早已殘破不堪,不過上麵字跡卻還清晰可認,是“雒淑桐之墓”五個歪斜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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