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想讓她再暈過去,等她醒了,別告訴她我來過,她一定不希望看到我。”

    雖然十分舍不得放開,但在看到葉衷照片的那一瞬間,楚狄就明白。如果讓葉向晚自己挑,是被他救,還是死掉。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去死。

    最好能讓他陪她一起死。

    對於四年前發生的事,她雖然沒說太多,但他就是知道,在她心裏,這件事永遠是一個如毒瘤般的存在。她雖然看上去對什麽都不是很在意,但其實,她是個很小氣的人。

    尤其是對他。

    林向晚清醒過來的時候,隻有徐雲起陪在她身邊,她身上披著徐雲起的外衣,而徐雲起則像是一座雕像似地把她摟在懷裏。

    衣服上殘留著男人淡淡的體味,還有煙草以及肥皂交織在一起的溫暖味道。林向晚知道自己剛剛又犯病了,一天冬天,她的心髒就像是不堪重負,動不動的就要鬧鬧別扭,不過以往犯得那幾次,都沒這次這麽嚴重。

    她的體溫很低,因為心髒太過纖弱,導致供血不足,連手腳都是冰冷的。

    此刻,她像冰雕一樣的爪子,正被人仔細地掖在胸口裏取溫。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貼進一個人的胸膛了。也很久很久,沒有被人如此的溫暖了。

    林向晚十分舒適地在徐雲起懷裏蠕動了幾下,徐雲起感覺到,就低下頭看了她一眼,見林向晚的臉色恢複了紅潤,才緩聲道,“沒事了?”

    “嗯,沒事了,嚇著你了吧。”

    “說實話?”

    “嗯,說實話。”

    “不是嚇著我了,是快把我嚇死了。”如果剛才不是楚狄出手找到救命藥,恐怕林向晚現在已經是屍體一具了,雖然自己這雙手,終結了無數人的性命,被鮮血染得早已洗不清,但當林向晚倒在他懷裏時,他仍是覺得無比的惶恐。

    這樣鮮活的一個人,怎麽能說沒有就沒有了?

    見他是真的緊張了,一想他剛才是怎樣的慌手慌腳,林向晚就沒心沒肺地笑著,“嚇死也活該,誰讓你亂說話的。”

    徐雲起默然,整個拳場,除他之外,有一個算一個,哪個和她說話的時候不是夾槍帶棍,就是有事沒事的占她便宜,可是從沒見她和任何一個人真的動了怒,怎麽自己才說了那麽兩句,她就氣成那樣。

    差點氣死……

    徐雲起想起自己在雇傭軍裏的時候,曾

    經有個朋友,老家是東北的,他和自己說過,他們家那邊有種野生的小鳥,看起來特別不起眼,但是性子極烈,如果被人捉住的話,會在籠子裏亂飛亂撞,直到把自己折騰死,也不會吃一口人給的食物。

    那鳥叫什麽來著……老家賊?

    她上輩子不會是老家賊托生的吧?

    徐雲起想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腦袋裏的這些話,要是被林向晚聽見,估計林向晚又得再氣死一迴,所以他十分理智的選擇了沉默。

    見徐雲起沒答話,林向晚以為他是知道錯了,所以才理虧辭窮,於是便很得意的繼續道,“我那一腳飛踢怎麽樣?很利索吧?”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來徐雲起隻覺得更加頭大,“那腳確實踢得很好,可你已經明明搶了先機,為什麽不繼續下去?難道你上去隻是為了踢他一腳?”

    隻要上過拳台的人都知道,在對手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時候,最好的防守方法就是殺到對方無路可退,唯有這樣,才能拚出一條生路來。

    可她明明已經占了先機,為什麽會突然停下來?難道她真的以為德國人會心慈手軟的放他們一條生路?

    “因為防身課的老師隻教了這一招嘛,你以為我不想多踢他幾腳啊?哼哼,要不是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的手術刀和銀針都沒放在身邊,我肯定把那小子哢嚓哢嚓了!”手中比劃著,林向晚兀自不死心道。

    抓住她才剛被溫暖的手,徐雲起心中五味雜陳,他在叢林裏待得時間,要比在都市之中長的多,雇傭兵的買賣賺的都是刀頭舔血的錢,每到幹完一票的時候,他的同伴們就會拿著用命賺迴來的票子,去附近的村子裏找女人。

    他極少和他們一起去。

    他不知道那些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十分吵人的生物,有什麽值得人留念的。就算是有生理**要解決,也可以選擇其他方式,他不喜歡女人,當然也不喜歡男人。

    對他來說,人的生命太過脆弱,他不喜歡脆弱的不易保存的東西。

    可她和他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她是這人世間最獨特的一抹風景。

    她強大時似乎連最兇惡的男人都不會被她放在眼裏,但弱小的時候,她卻可以激起他內心最深處的保護欲。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你覺得我為什麽會把葉楠帶到這種地方來?難道我不知道這個破地方有多糟糕嘛?可是我的沒選擇,我不把他帶在身

    邊,我心裏就不踏實。”徐雲起的話少,於是林向晚就開始緩緩地講著,補充著時間的空白。

    “你可以找個保姆。”

    “你說的輕巧,你知道在芝加哥找個合適的保姆有多難?我晚上要出來工作,所以給葉楠請保姆,就必須請晚班的,可是根本沒有專業的保姆願意夜不歸宿,就算你出了再高的價錢也不一定能雇到合適的人。何況葉楠……還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不是沒試過,我試著發過廣告,也找過四五個保姆……可是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嘛?有一次周末,拳場的電路係統出了問題,比賽被迫停止,所以我就提前迴了家。可我一進門就發現,我的保姆和她的男朋友,還有其他幾個人渣,正在我家裏鬼混,他們抽著大麻喝著酒,把音響開到最大聲,他們嫌葉楠礙事,就把他鎖在衣櫥裏!”

    “你知道他那時候連三歲都不到,他不能說話,也不會哭,他呆呆的躲在衣櫥的角落裏,直到我打開門,他都害怕得不敢出來,那麽冷的冬天,他尿濕了褲子,兩條腿被凍得通紅通紅的……後來我就再也不找保姆了,我寧可自己帶著他。至少在我可以看見的地方,他不會受委屈。”

    林向晚說著,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徐雲起以為她在哭,可是當她的手放下時,卻發現她的眼中一片幹澀,連一滴淚也沒有。

    “我承認,我是愛錢,可是誰不愛錢呢?我即沒偷,也沒搶,我賺得第一分錢都是我的勞動所得,幹幹淨淨。我也不想讓自己成為大家口中的吝嗇鬼,可是為了葉楠的以後,我不得不這麽做,我不想等我死了之後,他連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她覺得自己虧欠葉楠已經太多太多,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沒能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這是她一輩子的愧疚。她沒有能力去改變已經發生過的錯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葉楠的以後不會太辛苦。

    除了錢,還有她所有的愛,她一無所有。

    “你的病……”或許是聽出林向晚話中的絕望,徐雲起的心再次緊了緊。突然想到她剛才發病的模樣,他的腦子裏閃出一個極不詳的預感。

    “是,我病的很重,非常重,而且……沒辦法治了……”

    “不可能,怎麽有沒辦法治的病,就連癌症都可以用雞尾酒療法……”

    見他真的有些著急了,林向晚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多好的人啊,雖然話少了些,八婆了些,可能在拳場遇上像他和艾瑞克這樣,不是為了占她便宜,

    而是發自內心,真的在意她的人,她覺得太難得了。

    “還知道雞尾酒療法?真不錯,不過你記錯了,雞尾酒療法是治療愛滋的。”動了動身體,讓自己在徐雲起的懷抱裏找到一個更舒服的角度,林向晚繼續說道,“我的心髒壞掉了,在娘胎裏的時候其實就是壞的,後來隨著我越來越長大,它已經無法負荷我這個身體了,四年前曾經有一個手術的機會,那時候它的狀況還沒有那麽糟,如果做了手術的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治愈它,就算不能治愈也可以讓我延長一些生命,可是我沒有做……”

    “為什麽不做?難道你不怕死?”隨著她講述的越多,徐雲起就越覺得難受,眉頭蹙成了川字形,心髒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揉搓著。

    可林向晚卻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像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怕……當然怕了,是人就會怕死吧……可是那個時候……我懷孕了……我從小到大,過得都不是特別好,我最親的親人都不在了,我自私的想,或許正是因為沒有親人,所以我才會過得那麽不好,如果我自己可以給自己造一個親人,沒準我的生活會有所轉機。可我沒想到……老天爺這麽不喜歡我……我連累了葉楠,如果不是投胎做了我的兒子……他或許可以遇到更好的人家……”

    “你到底病的有多嚴重?”越聽她的話,越覺得不對勁,徐雲起忍不住問道。

    林向晚側著頭,微笑了一下,“這麽說吧……就算奇跡出現,我也看不到葉楠念小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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