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了,不管有什麽事情,還有我。你若是覺得沒辦法解決,不如把問題丟給我,我和葉楠去說。”


    “你?”身後男人斬釘截鐵的話,讓林向晚有些心悸不解,也有些莫名驚喜,“你不行……他討厭你的。”


    “好歹是我的兒子,我的種,你總要讓我試試吧,我要是管不了這事兒……那就再說,但你總得讓我試試。行了,別瞎想了,明天的事明天做,今天就睡在這裏吧。”


    楚狄說完,不由分說地就把林向晚按在床上,單間病房裏備有客床,林向晚躺下後,楚狄就用手支撐著身體,要往客床上挪。


    腰間的衣物一緊,林向晚低聲在他身後說,“一起睡吧。”


    最初的那幾年,他從讓她留夜,每次完事就走,像是怕多留她一分鍾,就要多沾一分晦氣似的,後來林向晚與他同居,雖躺在一張床上,但心仍是分離的,所謂同床異夢是也,而現在,她主動留他,楚狄轉過身。林向晚不待他開口問,把頭埋在薄被裏,道,“一個人睡……太冷了。”


    真的太冷了,每天這種秋未冬初暖氣未來的這段季節,她就恨不得把家裏所有的被子都翻出來蓋在身上,可就算是如此,過了一夜仍是手腳冰冷,身體僵硬。她今天實在是過得不愉快,不想再受這一番苦。


    楚狄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緊抿著唇卻未發一言,安靜地躺下。


    加大的單人床,睡了兩個人仍是顯得有些窄小,楚狄長手長腳地擺在那裏,已經沒給林向晚留下太多的餘地,除非靠近他,緊緊地靠著他,否則一翻身,就有滾下床的危險。


    或許是因為知道這個男人不會對自己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所以才這麽放心地將身體與他貼近,醫院的病號服,長年累月都是蘇打水的味道,可也正是因此,才讓林向晚覺得特別安心。


    這是她熟悉的味道,這是她熟悉的男人。


    從裏到外,從身體到靈魂,她從未這樣熟知過某人,除了他。


    就像他說的,把所有不想解決的問題,都拋給他吧,她堅強了這麽久,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她是個女人,不是純爺們,她累了,扛不住了。


    直到身旁的人發出平緩而規律的唿吸聲,楚狄僵硬的身體才放鬆下來,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想替林向晚把鞋子脫掉。


    可手才一動,眉頭就又緊緊地鎖了起來。


    鮮血的液體,已經浸透了她腳上的白襪,她心急如焚,才會不知道自己已經受了傷。楚狄歎口氣,想叫醫生來處理傷口,但又怕驚醒她,最後想了想,仍是伸手將床頭的夜燈熄滅。


    懷裏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那溫軟的身體,糾纏的長發,她的每一處肌膚都讓他流連忘返,就算指針指向淩晨一點,他也不覺得困,他用目光無聲地將她的輪廓刻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黎明破曉,新的一天。


    這個傷痕累累的女孩兒,她牽動了他內心所有的溫柔,他願她無憂無慮,哪怕付出一切。


    *


    葉楠因為和林向晚發生過爭執,最近倒是踏實了很多。也不再找楚昊的麻煩,但也不和他說話了。


    楚昊年紀小,以為他還是為了當天的事情而不高興,就拚命地討他歡心,沒事就蹭過去和他說話,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繼續不屈不撓地跟在葉楠身後,像個小跟屁蟲似的,隻為了讓葉楠早日原諒他。


    林向晚見到後,心裏覺得無比酸楚。這孩子才這麽小,已經學會看人家臉色過日子,可見以前吃過多少虧。她有心讓楚昊不用這麽巴結葉楠,可楚昊自己卻不在意。


    又過了一個周末,葉楠下了圍棋班,林向晚就把他帶到醫院。


    葉楠下了出租車,整張臉都是青紫的,他顯然是已經知道林向晚要帶他去見誰,滿心的不樂意,但又不能發作,因為上一次在街上出的事情,真的嚇壞他了,他寧可忍受與楚狄見麵,也不願意再讓林向晚為難。


    一路走走停停,明明五分鍾就可以走完的路程,楞是走了快半個小時,葉楠站在楚狄的病房門口,一臉堅毅,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慷慨就義似的推開了房門。


    一直到很久之後,林向晚才知道那天他們父子倆見麵時到底聊了些什麽,而當天,她卻像個陌生人一樣,被他們異口同聲地擋在門外。


    事後她也曾向楚狄和葉楠分別問過,他們談了什麽,葉楠隻是擺出一張嚴肅的小臉給她,隻字不提,而楚狄則更過份,笑著答,“等時機到了,就告訴你。”


    可他從來沒和她說過,什麽時候才算是時機到了。


    隻不過從那天之後,葉楠對於林向晚再去見楚狄,雖不支持,可也不那麽反對了。


    秋去冬來的時候,楚狄出院了,雖然腰椎上的傷仍是沒有好轉,可他已經不耐煩每天被關在醫院裏。林向晚把家裏的二層樓收拾出來,給他當了病房,並請了專門的護理人員。


    她的手不好,當年的舊傷一遇到冷空氣來襲就會發作,兩隻手抖得連筆都握不住,這樣的一雙手,肯定是沒辦法照顧別人的。


    每次護理師小楊來的時候,林向晚總會抽空在一旁陪著,因為康複訓練十分乏味而且痛苦,楚狄一次次地摔倒,然後又要一次次地爬起來,身體和尊嚴受著雙重打壓,有時候林向晚都覺得自己看不下去了,可他仍是頑強地堅持著,就算沒什麽進展,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把臉上的汗擦幹,然後遞給林向晚一個大大的笑容,再繼續站起來,摔倒……一遍又一遍,讓人看得心酸。


    有時候葉楠也會上來,無聲地站在一邊,見楚狄這副狼狽的樣子,他起先臉上是掛著一絲壞壞的笑意,但慢慢的,就再也笑不出來,最後憤然離開。這男人頑強的意誌,遠遠地超出了他的設想,他以為他會放棄的,就像他曾經做過那樣,放棄自己,放棄林向晚……可這一迴……


    小楊是鍾昆介紹來的,平時多為運動勞損的運動員做康複訓練,雖然年紀很輕,但體格健壯,而且懂得東西卻不少,從體育大學畢業之後,自己還自修了心理和中草藥學。


    也許是因為人年紀少,所以就敢於嚐試,他知道西醫手術這條路對楚狄無用後,就向林向晚建議用針灸的方法來刺激楚狄的穴道。


    林向晚略想了想,和楚狄商量了一下,兩人也就答應了。反正這樣做對楚狄也沒什麽壞處,多個辦法多條路,或許會有什麽效果呢?


    得到了病人的首肯,護理師先生也就放開了手腳,第二次來就帶著一大包銀針與艾絨。


    *


    林向晚還記得那天下著雪,臘月二十三,正是過小年,家家戶戶都是一派喜慶熱鬧的場景。


    本地習俗,過小年要吃送風餃子,葉楠在房間裏寫作業,楚昊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張阿姨早早地就把幾種餡準備好,與林向晚兩個人在廚房包餃子。


    葉楠寫完了作業,就從房間裏出來,楚昊一見他,立刻把遙控器遞過去,葉楠什麽也沒說,接過來熟練地按了幾下,兩個孩子就一起坐在沙發裏,安靜地瞧著動物星球。


    “小孩兒,沒事,過幾天就玩到一起了,你別看小楠平時不言不語的,其實心裏惦記著小昊呢。我昨天去超市,他特意讓我買了小昊喜歡吃的零食。”張阿姨見林向晚探頭往外看,就笑著開口道。


    林向晚聽了也笑了,她知道葉楠不是心硬的孩子,但就怕他太倔強,她自己就因為倔強,吃了太多虧,不想讓葉楠再重蹈覆轍。


    “不知道這雪要下到什麽時候,再過兩天,帶他們去滑雪場,男孩子也不能總窩在家裏,總要出去跑跑才好。”林向晚把灶上的火打開,坐上鍋。她現在廚藝仍不算精湛,但好歹能做熟飯了,平時也可以給張阿姨打個下手什麽的。


    “去山裏滑雪好啊,空氣新鮮,他們肯定喜歡。”張阿姨點點頭,想了片刻又覺得有點不妥當。“不過楚先生怎麽辦?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吧?要是帶著一塊去,咱們兩人可不一定能搬得動他啊。”


    現在楚狄出行全靠輪椅,雖然他自己也能用拐杖,但總是不方便。


    “沒事,帶著小楊一起去,有他在就好了。”林向晚答道。


    正說著,小楊突然從樓梯上衝下來,一路衝進廚房,看見林向晚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道,“林,林小姐,你上去看看吧……楚先生的腿,好像……好像有知覺了。”


    林向晚聽了,先是一怔,然後三步並做兩步就跑上了樓梯,忙得連手上的幹麵都來不及擦。葉楠和楚昊把目光從電視機上移過來,兩個小家夥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推開房門,楚狄正半臥在床上,他背上紮了數十根銀針,林向晚站在門口,他抬頭對她粲然一笑,“我好像……知道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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