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的氣氛極端沉悶,林向晚一言不發地坐在楚狄身旁,她側著頭,目光落在窗外飛馳而過的影物上。


    自從他們離開民政局之後,她就一直如此。


    她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靈魂,變成一具精美的人偶,除了唿吸,沒有任何反映,就連他帶她到車上,親自給她係好安全帶,這樣親密的接觸,她也像是無知無覺似的,連個反抗的表情都沒有。


    但就算如此,楚狄也知道,林向晚是在抗拒著他。


    她隻不過是用她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著她幾乎爆發的怒意,從她身上傳遞而出的冰冷的拒意,正忠實地說明著這一切。


    楚狄也知道今天自己這麽做,是過分了。可是他沒別的路好選,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徐雲起和她領了那張大紅證書,因為那樣的話,他就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鍾悅說過的方法不是不管用,但卻需要時間做基礎,如果他有長久的時間,或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是林向晚卻不給他時間,他無法忍受看著別的男人擁她入懷的場麵,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情景,他也無法估量出自己會做些什麽舉動。


    徐雲起在林向晚葬禮後,就和他解除了雇傭關係,本來,想要照顧的人已經死了,再留他還有什麽用。但至於他後來為什麽會找到林向晚,楚狄其實並不是很清楚。


    不過不清楚也不妨礙他行動,所有擋在他與她之間的人,楚狄都會清理掉,不管那人是什麽身份,也不管他有什麽企圖。


    他想要她,天地間隻要她一個,所以就算用強的,也會把她強囚在自己身邊。


    路越走越熟悉,當那座承載著林向晚和葉楠無數噩夢的玫瑰莊園整個出現在車頭前的時候,就連打定了主意不理會楚狄的林向晚,也忍不住唿吸急促。


    楚狄將車子泊好,開了車門,無視她的怒目道,“下來吧,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在這座莊園裏,我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我隻是給你一個你想要的答案。”


    林向晚咬著唇,思索半晌,將心一橫,跳下了車子。


    昔日裏玫瑰盛放的影像已不再,許久沒有人打理的莊園一片狼藉,堅韌的野草將本應滋養玫瑰的養份搶奪殆盡,那些珍貴而較弱的花卉,沒有野草強大的生命力,沒有人精心照料,最終隻有慢慢消退,最終死去。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可幹枯的玫瑰藤並不因為花的離去而消失,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日漸堅硬,終有一日變成如鐵甲一般的荊棘叢,使每一個穿越其中的人,都頭疼不已。


    楚狄是經常出入這座園子的,所以他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一條相對安全的路,可就算如此,在玫瑰莊園裏走得久了,他裸露在外麵的皮膚上,也落下了許多血痕。


    林向晚跟在他身後,越走越覺得心驚。


    隻是短短兩年時間,這宅子怎麽就像是變了個樣?以前雖然她也不喜歡這裏,但卻沒像現在這一刻,覺得這兒哪兒哪兒都是陰森森地,好像在那些枯死的玫瑰花裏,藏著許多鬼魅一般,風吹過的時候,它們就在她身旁細細低語,陰晦的目光,時時地追隨著她,如鋒芒在背。


    就像是一座鬼宅。


    若是別的什麽地方,林向晚可能就會開口發問了,可是一想到這個莊園,還有在這裏發生的事情,她就不想多說一句。


    楚狄走在她前麵,明明沒有看到她的表情,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開口道,“園子廢了有段時間了,一直沒人照顧,所以就變成這樣……小心,前麵的地板有些下陷,不要崴了腳。”


    林向晚停了停腳步,原本應該是白色別墅的位置,此刻卻一片荒蕪,純白的大理石表麵上布滿了被烈火灼烤過的黑焦痕跡。當初奢華如童話中王**殿般的別墅,此刻早就不成樣子,隻留下一個破爛的外殼。


    這絕不僅僅是沒人照顧,才會出現的情況。這是……火災……唯有火災才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摧毀這樣一座宅子,也唯有火宅,才能如此全麵的吞噬一切。


    被大為燒焦的房屋就算時隔多年,也能殘留著當初火舌噬過時的焦臭味道。林向晚朝前走了兩步,地麵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你別看這個地方已經變成這個樣子,可是我們這樣不請自來,也算是私闖民宅了。”楚狄站在別墅旁,點起一根煙,徐徐地說道。


    林向晚發出一聲冷笑,“別開玩笑了,這不是你的產業麽?怎麽成了私闖民宅?”


    “難道你這兩年都不看報紙的?在你離開之後,我和我母親就斷絕了母子關係,這座房子一直是資產分割最爭議最大的一部分,因為房子是我的名字,但我母親卻怎麽也不肯放手,後來我把這裏送給她,她就一直住在這兒,直到這裏燒毀……她才從這兒搬出去住到醫院裏……不過就算如此,她也不允許我進出這裏。後來她生病了,什麽事都不記得,卻還記得特意叮囑別人看好這邊。”楚狄說著,將煙頭按在牆上。


    他和楚母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娛樂新聞天天像是車輪戰一樣的播報,讓人想不知道都難。但這些細節,卻從沒人對她講述。


    對於楚家的事,林向晚一向不會多問,她隻道,“我母親的東西呢,你打算什麽時候還給我?”


    “馬上,你別著急。”楚狄說著往別墅裏走了一步,“過來,我拿給你看。”


    黑麴麴的別墅,就像是一張大開著的獸口,從裏麵吹出陰冷的風,讓人不寒而栗。林向晚站在原地,佇足不前,楚狄看出她的猶豫,笑道,“你不會這麽膽小吧,隻不過是座廢棄的宅子,你如果不敢進來,那就在外麵等我……”


    “誰說我不膽,你在前麵帶路吧。”林向晚狠狠地搖了搖頭,將腦子裏一些莫須有的恐怖畫麵清除出去,之後,她毅然決然地跟著楚狄走到別墅裏。


    別墅裏麵倒是很亮堂,隻因屋頂已經被大火燒透,一束又一束的陽光從斑駁破洞的房頂上直射進來,


    林向晚跟著楚狄走了幾步,走到原來客廳的位置,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帶我見她幹什麽?”在客廳的最中央,是一張輪椅,輪椅上坐著的那個老婦人,就算她現在像是在一夜之間老去二十多歲,口眼歪斜,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林向晚也能認出她是誰。


    按照楚狄所說,本應在醫院裏的楚母,此刻卻出現在這裏,出現在她的眼前。


    楚狄沒有迴答,而是徑直走了過去,他屈膝蹲在楚母的輪椅前,對她輕聲道,“母親,你看看,她是誰。”


    本已昏昏欲睡的楚母,因為他的話而睜開雙眼,她渾濁的眼珠就像是兩團泥灘,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非凡,她的身體不能自抑地顫抖著,在漫長的凝視之後,她像是突然認出了林向晚,她開始尖叫,尖銳的叫聲如同一把尖刺,刺穿人的耳膜,她胡亂地揮舞著手臂,口中發出唿唿的氣流,林向晚覺得她恐怖又醜陋,不想再看下去,可就當她轉身的那一刹那,她聽到楚母說,“林落……林落……你迴來找我了……”


    秋風無情掃林落,更是黃昏霞向晚。


    林落,是她母親的名字。


    “她在說什麽?她怎麽知道我母親名字的?她說她迴來找她是什麽意思?”林向晚衝過去,想要問個明白。


    楚狄擋住她,從輪椅後的夾袋中拿出一本相冊遞過去,“你母親和我母親,本來就是認識的,不但認識,而且還曾是很好的朋友……你自己看吧……”


    發黃的舊照片,一張一張忠實的記載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照片最初一頁,是兩個少女靠在一起,相視而笑。她們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美好,麵對著鏡頭,笑容幹淨得就像是盛夏的陽光,又像是聖誕節那天清晨的雪,讓人忘卻了所有的煩惱。林向晚手指在照片中的一人的臉上來迴的輕觸著,她的眼淚無聲滑落,滴在黑底的相冊上,印出一灘小小的濕地。


    那少女的眉眼,與十幾歲的她如出一轍,她雖然隻在童年的時候匆匆地見過她一次,連她的臉都沒有看見,但她卻知道她是誰。


    她叫林落,她是她母親。


    “林家和阮家一直是世交,兩家的女兒因為年紀相近,所以也成為無話不說的閨中秘友,這樣親密的關係,一直維持到她們十六歲。”楚狄低聲開口道。阮是楚母沒嫁人時的姓,因為嫁入楚家太久,所以很多人都忘了,她原來的姓氏。


    相冊的下一頁,照片裏的主角雖然仍是這兩個少女,但是零星的幾張照片裏,卻增加了另一個人。


    一個年輕的男人,相貌英俊,神采飛揚,如芝蘭玉樹,憑白地耀了人的眼目。


    林向晚從來也沒見過他,但隻是看他的眉眼,她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他一定姓楚,他是楚狄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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