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如織,所有新生臉上難掩激動的心情,考入h大,對於他們來說,是人生中第一個大勝仗。而她卻平靜得很,她冷漠的掃視著眾生,就像是一尊肉身的佛像,仿佛看盡了人間悲喜,仿佛所有這一切都不值得雀躍歡唿。


    “嘿,那丫頭條挺順,盤也不錯,歸我了哈。”好友嘻笑著湊過去,沈士君搖頭低語,“你沒戲。”


    好友不服,對他挑眉道,“不信打賭,我拿不下這丫頭,給你打一個月開水。”


    “賭還不賭大些,一年的怎麽樣?”沈士君笑道。


    兩人擊掌,好友徑直過去和林向晚搭訕。


    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男性學長總喜歡替新學妹拎箱子,可無奈林向晚的箱子像是鐵鑄的一樣,沉重得讓人根本無法在保持優雅的形象時還能成功將它拎起,男人試了很多次,衣服扣子差點繃開兩顆,可箱子仍是紋絲未動。


    沈士君在一旁瞧著,心中好笑,覺得自己的好友這次怕是要踢到鐵板。果不其然,又努力一會兒,那女孩子已經開口不耐煩地道,“既然拿不動,那就滾吧。”


    此話一出,沈士君和好友都皺起眉頭,那女孩子卻不在意地繼續道,“怎麽了?我說錯了麽?既然搬不動,還逞什麽能?箱子下麵有軲轆,滾起來會輕鬆一些吧?”


    ……


    那一年,托了林向晚的福,他們宿舍都喝了一年免費的開水呢。


    想到這茬,沈士君忍不住勾起嘴角,可心裏卻有一種無法抑製酸楚湧上來。


    他其實一直都不了解她,他開始以為她和這所學校大多數的女孩子一樣,家境優越,她身上穿戴的,都是當季的名牌新品,每天周末,都會有低調的豪車來將她接走,可她又和她們不太相同,她的朋友很少,也不熱衷於各種學校活動,更是戀愛的絕緣體,對她來說,唯一感興趣的事情,大概就是學習。


    在h大這樣高手如林的學校裏,她的名次從來都在係中排到前十,沈士君經常可以在讀書圖看到她,她一個人坐在挨窗的位置,安靜的讀書……


    相逢恨晚,人誰道、早有輕離輕折。不是無情,都隻為、離合因緣難測。


    如果早一點遇見她,如果早一點,找到她的人是他,那結局會不會不同?


    沈士君無語的靠坐在棺槨前,將臉埋在雙手裏,久久地久久地,沒有抬起。


    和婚禮一樣林向晚的葬禮並沒有通知許多人,但到來的賓客卻比想象中的多了很多。


    以前單位的同事得了消息都來了,蔣護士長哭得眼睛像兩隻爛桃,和一起來的小護士們哭得嚶嚶地靠在一起,“你說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平時看見小葉挺活泛的呀,怎麽得了這麽個要命的病?她辭職的時候我還說她來著,我還沒給她介紹男朋友呢,怎麽就離開了……”


    蔣護士長是實在人,想到的都是實在的事,可也許就是因為她的話太樸實,所以讓人聽了就格外的傷心。


    是啊,這麽年輕,這麽好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許明翡也來了,不過陪著她的不是鍾昆,而是百裏佟,若是林向晚還在,一定會抓著機會可勁向她八卦,可是現在……許明翡沒哭,大概是因為已經哭不出來,她走到棺槨前,把手上的血玉鐲子褪了下來,往林向晚的腕子上套,可是她怎麽也套不下去,那個安靜地躺在白色絲絨棺木中的女子明明已經那麽瘦了,可是鐲子就是戴不上。許明翡的嘴唇哆嗦,手也開始發抖,百裏佟在一旁瞧不下去,就上前輕輕地摟住她,將鐲子擺在林向晚的手邊,將她半摟半抱著拖到一旁。


    莫洛洛是從地中海直接搭著紅眼飛機趕過來的,到了火葬場的時候身上還穿著齊膝的短裙,風卷著雪很快就把她的小腿凍得青紫,她緊咬著唇,靠在沈士君身邊,一言不發,手指甲深陷在掌心裏,扣出了血自己都不知道。


    小珍和媽媽也到了,小珍肉肉的小手上戴了一雙厚厚的毛線手套,她時不時地跑到葉楠身邊,用自己暖和和的小手去捂他冰冷的手掌,等把葉楠的手捂暖了,她再跑迴去,把手套戴上……如此往複。


    還有好多人,陸陸續續的趕到。有林向晚醫院的同事,也有曾經受過她治療的病人,大家一一地送了花過來,然後靜默的站在一旁。


    葉楠呆呆地站在靈堂前,每有人來送花,沈士君就叫他迴禮,小孩兒大概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於是就懵懵地跟著沈士君的動作有樣學樣,這樣安靜的狀態,一直到楚狄到來。


    他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那一刻起,連空氣都變得激蕩,莫洛洛脾氣直上前幾步將他擋在靈堂外,“別再往前了,阿晚不想見你。”


    楚狄抬眼望他,“她是我老婆,我為她送行,跟你無關。”


    莫洛洛還想再攔他,沈士君一把將她拖了迴來,他麵對麵和楚狄道,“楚先生若是真心想送阿晚一程,那自然好,請這邊走。”


    放了那麽多天的屍體,本來就不會太好看,再加上此時陰雲密布,楚狄一眼瞧見棺木中的那個人,心中竟是一驚,麵對那張蒼白得血色盡失的臉,他隻覺得陌生,他不肯相信那就是她,那個生如夏花般的女子,她怎麽可能變得如此恐怖。


    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沈士君卻在後麵推了他一把,“楚先生怎麽不離近一些看?近一點,看得不是更清楚?怎麽?難道你現在覺得害怕了?不敢看了?你當初派人下手害她的時候,怎麽從來也不害怕?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經替她找到了心源,隻要她乖乖的做了手術,我就有50%的可能救活她,她還能再活幾十年,她還能看著葉楠長大,你知道一顆心源有多難找?你知道我跑了多少地方才找到能和她匹配的心源?你知道她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時候有多開心?她對我說師兄,你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是怕死的,能活下去我覺得好幸運……楚先生,可是你卻連這個最後的機會都不給她,你到底有多恨她?”


    “我,沒有。”楚狄低低地答著,沈士君的話就像是無數的鋼刀,從他的心頭刮過去。


    他怎麽會恨她,就算知道是她找人害的楚母的時候,他也不恨她,他隻是覺得失望,他從來也沒想要把她逼死。


    可是……現實總是這樣殘酷。


    楚狄被沈士君推著,向棺木靠近,鬼使神差般的,他伸出手,想要碰碰林向晚的臉,他總覺得她這個樣子並不是真的,所以他隻有親手去撫摸她,去感覺她,才能讓自己死心。


    可就在他的手掌即將要碰到林向晚皮膚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呆站著的葉楠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驚叫。


    少年的聲音又細又尖,像一條細細的鋼絲勒住了人們的咽喉,讓人無法唿吸。他突然衝了過去,跌跌撞撞地跑到楚狄旁邊,狠狠的將他的手打到一旁,“別碰她!!!!”


    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衝出來,楚狄和沈士君都被嚇了一跳。沈士君完全沒料到葉楠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清醒過來,他上去想要抱住葉楠,可少年卻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小豹子,他拚命地撕打著掙紮著,揮舞著他短小的手臂,爭脫了沈士君的懷抱,衝到楚狄身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他拖到一旁,“你別碰她!!!你走!!!我們不要你!!!”


    他拚命地想要忍住眼裏的淚水,可不管他怎麽努力,眼淚還是如決堤的潮從他的眼眶裏瘋湧了出來,冷風一吹,他的臉立刻被凍得發紅,“你答應過我不再欺負她的!!你答應過我會對她好的!!你這個騙子!!騙子!!大騙子!!!!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啊!!!!!”


    他的年紀還太小,不知道該用如何的言語來表達內心的憤怒與失望,他隻是覺得痛,覺得害怕,他從來也不知道什麽叫做恨,但這一刻,當他看見楚狄還想要出手欺負林向晚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這種強烈的感情。


    他有著超過自己年紀的敏感,在受到傷害時,他選擇了閉合了心智來保護自己,但他不是沒有感覺,他也能知道喜,怒,哀,樂,當林向晚親吻他的時候,他也能深切的感覺到她對他的愛與不舍,隻不過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罷了。


    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親吻他的額頭,叫他寶貝,再也沒有人在睡前哼唱一隻走調的歌,故意逗他發笑,再也沒有人,握著他的手,對他說,葉楠,千萬不要忘記媽媽,以後長大了也要記得媽媽,記得媽媽最愛你,媽媽會永遠保護你……


    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叫一聲,媽媽了。


    “媽媽……媽媽……”葉楠抽泣地跑到棺木前,他拉著女人早就冰冷如石頭般的手,一遍一遍地叫著她。


    沒有人迴應他。


    站在一旁的人看到這一幕,早已淚流滿麵,沈士君別過頭,緊緊地咬住了嘴唇,楚狄站在靈堂最靠邊的地方,用手捂著胸口,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想了些什麽。


    兩輩人的恩怨糾葛,以為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往事,在生死麵前,變得如此渺小。


    一場大火,燒光了所有的愛恨情愁。


    ps: 本文he結局,稍安勿躁。


    另:寫完了上部,我好想休息幾天啊……可以麽?掩嘴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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