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刻,楚狄想要對林向晚說,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別迴來,發生過的事情,就都是一場夢,夢醒了,你我再無關係。


    不為了別的,隻為了這些日夜她不眠不休的守在他床前,隻為了他遇刺時,她落下的那顆淚。


    隻為了那些他想忘卻無法忘懷的日子,那些刻在他的身體上,烙在他靈魂裏,朝夕相處的日子。


    她坐在他懷裏,兩人一起泡在溫泉中,他低下頭就能看見她的側臉,她閉著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著,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笑。


    她笑的時候很好看,當他最初認識她的時候,他就時常在想,這女孩子怎麽笑得這麽美好,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的笑容都讓他覺得心動,她怎麽能笑得如此燦爛,燦爛得好想將它摧毀。


    那麽,當她在他懷裏露出不由自主的微笑時,她在想什麽?她是否在算計著如何要讓他傾家蕩產,讓他失去所有?讓他如她一般感覺到切膚之痛?


    他不信。


    他不相信在那樣純淨甜美的笑容背後隱藏著如此肮髒齷齪的念頭,他不信林向晚有如此深重的心機,她恨他,就報複他,但她絕不是個玩弄心機的人,她的聰明沒有用在這個上麵,就算他因為她摔了那麽多跟頭,吃了那麽多虧之後,他仍然這麽想。


    不讓她走,更是因為他舍不得。


    她若離開了,誰來證明他那些堅守的日子,還有他未實現的諾言,又該交付在誰手中?他舍不得讓她逃走,他寧可留下支離破碎的她,也不願意讓她從他的世界裏消失得一幹二淨。


    楚狄的手已經落在車門開關上,最終還是沒有按下那個鍵。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


    我們的一個決定,往往決定著日後無數事情的走向,或喜或悲,或聚或散,但當我們做這個決定時,並無法看得那樣遠。


    就算是看到了,更多的也是事與願違,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車子緩緩駛過了鬧市區,上了高速之後,就飛馳起來。


    “沒什麽可惜的,以後再做就是了。隻是一鍋湯。”沉靜許久之後,楚狄開口答道。


    不過林向晚卻沒有再說什麽,她頭靠在車窗上,用手指在玻璃上結的薄薄的氣霧中比劃著什麽,楚狄看過去,發現她在寫字。


    沈士君,葉楠,葉寬,許明翡……她寫下了所有她認識的人的名字,然後一個個地將它們拭去,嗬口氣,再重新寫上去。


    她固執地重新著這幾個動作,好像這個動作對她有著莫大的意義和影響似的,好像那些人的名字會因為被她塗抹在車窗上就會變得永垂不朽一般。


    她寫的最多的兩個字,還是葉楠。


    她小心翼翼的將這兩個字工工整整,一筆一劃地寫下去,然後再慎之又慎的擦去,她的動作輕緩,緊抿著唇就像是完成一個重要的儀式。


    楚狄看見她的眼中似乎有淚光閃動,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錯覺而已,再仔細看,她仍是麵無表情,就像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一般。


    到了地方,車子停下,林向晚下車,忍不住輕歎一聲,“真是個方便的地方啊。”


    楚狄:“怎麽?”


    林向晚一挑眉,指了指遠處高高矮矮的重山道,“等一會兒,就把我埋在那裏,幹淨又隱蔽。埋深點,別讓野狗半夜再刨出來,怪嚇人的。”


    她滿不在乎的拿著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讓人生出一種想要憤怒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無力感,楚狄瞪了她許久,最終拂袖道,“別胡說八道,誰也沒說會要你的命。”


    進山的小道前,有座破廟,阿刀已經等到廟門口。


    楚狄遠遠地看見他,就朝他點點頭,阿刀跑過來,看見林向晚,為難地向她笑了笑,“晚姐,這迴你可是闖了大禍。”


    林向晚也點頭道,“是啊,要勞你大駕出手了,拜托,一會兒動手麻利些,我怕疼。”


    “晚姐,你……”阿刀尷尬得不知說什麽好,林向晚也沒管他,迴身對楚狄道,“你們倆商量怎麽處罷我吧,我進廟裏看看。”


    說完,林向晚就徑直進了廟裏去。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她做的這些事,如果楚狄不追究,那麽以後不管誰都敢在他頭上來一下子,那樣子,不光是楚母,就連楚狄自己恐怕都是性命堪憂。


    他唯有殺雞給猴看,才能以正視聽。


    至於他想怎麽對付自己,林向晚低頭笑了笑,她甚至真的一點也關心。


    有人說哀莫大於心死,但她卻總覺得哀莫大於心不死。


    因為心不死,心裏總報著一點幻想,才會覺得一切都有希望。但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她已經將心中最後那一點火花也親手澆滅了。


    心都死了,留下這個破敗不堪的軀體,又有什麽用途。


    舊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建成的,經過數百年的風吹雨打,早已落破不堪。廟裏供奉的佛像連身上的彩漆都剝落下來,露出裏麵的泥胎木骨看上去狼狽不堪,林向晚站在供桌前,十分恭敬的雙手合十,頂禮膜拜。


    她是不信神佛的,但她希望葉楠可以相信。因為人如果沒有畏懼的話,會活得十分潦倒。


    就像她一樣。


    可怕的不是你想要什麽,可怕的是你什麽也不想要。


    人因為有弱點,所以才會有恐懼,才知道進退,但如果你麵對的是一個什麽也不想要的人,你該拿她怎麽辦?


    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林向晚沒有迴身,“商量好了?準備在哪兒動手?還是到外麵去吧,佛家之地見了血腥總是不好的。”


    “阿刀手下有分寸……你不用害怕……我會請最好的醫生來照顧你……”楚狄站在她身後,不知為何,麵對著這個纖細的身影,他總覺有種無形的壓力。


    “楚狄,你說這話真不痛快。你的人要拿我開刀,你還讓我別害怕,因為事後找了醫生,所以我就不會疼不會流血麽?”林向晚搖頭歎氣道,“這麽多年了,你其實一直都沒變,你從來也不會站在別人的立場上為別人想,你自以為可以了解一切,控製一切,可是到了最後,你才會發現,原來你什麽也不懂。"


    “那你又懂什麽?你做了這些事情,難道沒想過會被我發現?還是你覺得就算我發現了也不會拿你怎麽樣?”楚狄冷冷地開口,她若真的那麽想,其實也沒有錯,因為是他暗示了她,他可以為她退到自己最後的底限,但他沒想到,她膽子會這麽大,居然真的去敢掀他的那片逆鱗。


    林向晚放下手,向門口走兩步,無奈道,“你看,我就是我們為什麽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因為我們誰也沒辦法為了對方再退一步,我們其實是同樣的人,認定了的事情就不肯放手,即使被對方弄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也不肯再退一步。我們兩個就像是兩隻刺蝟,在一起,除了傷害彼此之外,根本就做不了別的事情。所以……楚先生,再見了。”


    她說完似是極惋惜的歎了口氣,就出了破廟,根本不給楚狄一個迴答的機會。


    一出門就看到了阿刀,他拘謹的站在廟門前,眉頭緊鎖。阿刀長得有些孩子氣,雖然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但眉頭皺起來的時候,仍然像是一個麵臨一道難題不知該如何解答的孩子。林向晚當初就是因為他身上的這種孩子氣,所以才會在楚狄那些兄弟裏特別關照他。


    她勸阿刀去上實習班,去學一門手藝,這樣等他脫離了黑道,或者等楚狄用不上他的時候,他也能好好的生活。


    可沒想到,阿刀不但修下了大專的學曆,居然還在補習到找到了老婆,現在兩人踏踏實實的經營著莊園,隻等著過了年孩子出世,就是幸福安康的三口之家。


    所有的人,似乎都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除了她和他。


    林向晚一直都在想,如果離開楚狄,她的生活會不會不同,可是忘記那些事情,那她會不會找到所謂的幸福。


    可是她試了這麽久,卻沒能成功。


    他們大概就是八字命書中所說的冤家孽緣,除非死一人,否則永生永世也不能得到安寧。


    “阿刀,交給你了。我去車子那裏等。”楚狄吩咐一聲,疾步地就往車子的方向走去,連頭都不迴一下。


    他不敢迴頭,因為他害怕會看見刀子刺入林向晚肩膀或者手臂時血漿噴湧而出的畫麵,他覺得自己受不了。曾經他手刃他人如切瓜砍菜,在暗巷子裏殺一條血路出來也不會皺下眉頭,可是現在他卻無法忍受看見她流一滴血的樣子。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到底是誰改變了誰?


    阿刀之所以叫阿刀,就是因為他用刀用得好,他下刀極準又快,他隻會讓林向晚流點血,不會傷得太深,不會要她的命,也不會割到她的重要筋脈,隻要林向晚受了這一場刑,過去的事情就能一筆勾消,然後他會帶她走得遠遠的,把她藏得好好的,讓她再不要趟到這場混水裏,等時間久了,她會慢慢地忘記這些事情,然後他們或許可以重新開始。


    楚狄一邊疾步快走著,一邊這樣告訴自己,一直到他聽到那聲清脆的槍響,在他身後響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色豪門:總裁,別太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桃子仙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桃子仙仙並收藏夜色豪門:總裁,別太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