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兒向來不與尤老太太過多交涉,因此聽了這話,一時間倒不知尤老太太究竟何意。隻得但笑不語。


    陳氏則笑眯眯接口道:“她們兩個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自然彼此投緣親近。況且三姐兒愛穿紅,小孩子喜歡新鮮顏色也是有的。”


    說罷,又命春蘭將寶哥兒從尤三姐兒懷裏抱出來,口內仍笑道:“快接過來罷。三姐兒年紀還小,倒沒有什麽氣力,別累壞了她。”


    尤老太太微微一笑,猛地想起什麽似的,向如意吩咐道:“我記得年前有子玉的下峰登門拜訪,倒是孝敬了兩匹大紅羽紗。既然三姐兒愛穿紅,就扯些尺頭兒給她做鬥篷罷……”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的道:“一並連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每人都做一件兒,也給寶哥兒做一件兒外頭穿的小衣裳。倘或還有剩,就給你太太也做一件兒鬥篷。”


    陳氏不妨尤老太太竟然說出這些話來,忙的起身賠笑道:“哎呦呦,這可使不得。我聽說這大紅羽紗貴得很,市麵上一匹都要六七十金呢。且又浸雨不濕,華貴無匹。這麽好的東西,給二姐兒三姐兒豈不可惜了?畢竟那兩個孩子還在長身子,過了這兩年竟穿不了了。還是給老太太做一身兒鬥篷罷。”


    尤老太太便笑道:“我這老天拔地的,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媳婦姑娘們,哪裏還好穿紅著綠的。你聽我的話,就這麽辦罷。叫她們一人裁出一件兒鬥篷來,外出走動時別人瞧著也好看。”


    陳氏見狀,隻得謝過。


    一時三姐兒將寶哥兒交給春蘭,少不得也起身道謝。母女兩個又陪著尤老太太說笑一迴,直至吃過晚飯,這才抱著寶哥兒並那兩匹大紅羽紗迴了正院兒。陳氏在燈光下看著略有浮光閃映的兩匹紗,口內因笑道:“這個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門子瘋,今兒倒大方起來。”


    又命秋菊明兒傳外頭成衣行內最有名的裁縫師傅來,仍舊笑言道:“既是老太太的吩咐,咱們且得辦了。等明兒叫姑娘們都來我院兒裏量體裁衣。”


    說罷,仍笑向尤三姐兒道:“你倒是有命。也不知道哪裏對了老太太的脾胃。據我所知,她即便是待她親孫女,且沒有這麽大方呢。不過無事獻殷勤……我且瞧著罷了。”


    尤三姐兒看著陳氏沾沾自喜的模樣兒,沉吟一迴,疑惑問道:“該不會是……老太太打著嫁妝鋪子的主意罷?”


    陳氏聞言,不覺一愣。忙地轉頭問道:“這話怎麽說?”


    尤三姐兒便笑道:“老太太年輕守寡,這麽些年教養兒子撫育孫輩,還得打點應對尤家的親戚並世交故舊們。僅憑一己孀寡,卻能將尤家上上下裏裏外外打點的不說井井有條,卻也沒出什麽大亂子。媽不會真以為老太太是個糊塗人罷?”


    陳氏聽了這話,少不得沉吟不語。半日方笑道:“這會子胡思亂想的,究竟沒什麽緊要。等著老太太出招罷。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拘她要幹什麽,我先把好處收進來,其餘的事兒,到時候再說。”


    尤三姐兒聞言,莞爾笑道:“竟沒想到媽還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魏晉豪情。”


    陳氏撇了撇嘴,笑向尤三姐兒道:“少跟我麵前掉書袋。我可不吃這一套。”


    至次日,陳氏果命家下人從外頭請了手藝不俗的裁縫師傅來給姑娘們量尺寸,因著做過了四位姑娘的鬥篷並寶哥兒的小衣裳後,竟不夠陳氏再裁剪的。陳氏索性將餘下的尺頭包好了送給大姑娘做嫁妝,口內仍笑道:“這些尺頭若單提出來,倒是不夠做衣裳的。待你嫁到寧國府後,倒是可以用來打點人。既闊綽又大方。你留著罷。”


    大姑娘見狀,忙的起身推辭。陳氏也不待大姑娘開口,一雙手按在大姑娘的肩膀上叫她坐了,口內笑道:“聽我的沒錯。就這麽辦了,你要再說什麽。囉囉嗦嗦弄得我好頭疼。”


    大姑娘見陳氏如此,隻得起身道謝,笑著受了。因又說道:“偏了咱家的好東西了。”


    陳氏便笑道:“既是咱們家的,不給你們卻又給誰去。”


    其後幾日,乃是家宅閨中瑣事,倒無可記敘之處。


    轉眼便進了三月,人間芳菲,百花爭妍。


    是日,陳氏正帶著大姑娘、二姐兒並三姐兒在家裏閑話。剛說到昨兒吃的一道炸鵪鶉味道不錯,想吩咐廚房今兒再做一盤來,就聽門外有迴事人迴說“何財家的來給太太請安”。


    陳氏心下一動,便知道定是何旺升在外頭找鋪子之事有了眉目。忙命人將何財家的引進來。


    傳話兒的小丫頭子答應著去了。一時徹身迴來,果然引了何財家的進門。


    那何財家的先是躬身向陳氏並三個姐兒行了禮,又奉承了幾句好聽話,這才轉入正題。


    果然正如陳氏所料,那何旺升於長安城內尋尋覓覓了幾個月工夫,終於找到了兩處符合陳氏要求的鋪子。


    兩間鋪子都在鼓樓西大街上,一間是在東段兒左近,是做綢緞布匹生意的。每月進項倒還不錯,有進貨渠道,且客源也比較穩定。幕後的大東家因要隨夫家到南邊兒上任,所以想盡快打發了在長安的產業,也好換些現錢打點上下,做上任後的準備。也有怕鞭長莫及,這邊兒的管事弄鬼的意思。


    另一間則是賣胭脂水粉香料的,在鼓樓西大街中段兒附近。其鋪麵的大小同那間綢緞鋪子差不多,隻是那家香料鋪子的少東家因欠了放貸的錢,被人逼債。所以情急之下想要脫手換銀子,價格也要的較高。不過勝在地段好,倒也有人問津。


    何財家的將這兩家鋪子的狀況原原本本說個明白,便束手立在一旁,等著陳氏的示下。


    陳氏迴頭看了大姑娘一眼,因笑道:“你怎麽看?”


    大姑娘聞言,少不得臉麵殷紅,忙低了頭擺弄衣帶,羞羞怯怯的道:“一切都聽母親的吩咐。”


    陳氏聞言,便是一笑。迴過頭來問何財家的,“這兩家鋪子都要的什麽價兒?”


    何財家的見問,忙開口迴道:“綢緞鋪子連著裏頭的存貨共要價五百六十兩,香料鋪子要價七百兩。”


    這個價格倒是比陳氏想的更高一些,不覺皺了皺眉。沉吟不語。


    尤三姐兒見狀,知道陳氏要同何財家的私下說些話兒,忙起身笑道:“媽不是說晚上還要吃炸鵪鶉麽,我這就吩咐廚房做了來。現如今日子暖了天長了,下午不睡倒有些困了似的。我倒要迴去補一覺才是。”


    尤二姐兒聞聽此言,忙也笑道:“大白天的睡覺有什麽趣兒。我昨兒看了一本書,裏頭有一句話我不大東,你過來我念給你,你幫我講解講解。”


    大姑娘忙的起身笑道:“妹妹們要論書?那我也跟過去湊個熱鬧,也聽聽文辭雅言。”


    陳氏見三個姐兒如此伶俐通透,少不得笑言道:“既這麽著,你們先去罷。到吃了晚飯時再來。我叫廚房再做兩道你們愛吃的。”


    大姑娘與二姐兒、三姐兒皆笑稱是。一時魚貫退出正房。登時房內隻剩下陳氏、何財家的並一應心腹丫鬟。陳氏少不得一長一短的問些買賣行當上的事兒,又問這價格還有沒有下壓的餘地雲雲。何財家的見問,一一的應了。


    且不提陳氏與何財家的如何商議,隻說大姑娘跟著二姐兒三姐兒到了二姐兒臥房,心裏仍舊懸著操辦嫁妝鋪子之事,難免有些心不在焉。


    二姐兒三姐兒見了,少不得相視一笑。同大姑娘寒暄些閨閣趣事。


    至晚飯時尤子玉下朝歸府,欣然飯畢。陳氏乃命幾個姐兒並姨娘們各自去了,便將何財家的先前所提之事當著尤老太太與尤子玉的麵兒詳詳細細的說個明白。話裏話外竟是難以取舍,要將兩處鋪子全都買下的意思。


    尤老太太與尤子玉隻想著拿出一千兩銀子替大姑娘置辦嫁妝,聞聽陳氏所尋商鋪之價格明顯超乎預算,不覺心下問難。


    不過尤氏母子兩個都知道物有所值的道理,也並未因此事而埋怨陳氏如何。


    陳氏便笑道:“倘或以我的主意,咱們大把的錢都淌水兒似的花出去了,這會子為了三二百兩的斤斤計較,反倒不值。何況那兩個鋪子我是沒親眼見過,不過鼓樓西大街兒這個地段我是知道的。那地方的鋪子,可不是說有就有的。隻怕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


    尤老太太與尤子玉聞聽此言,不覺有些動心。


    陳氏見了,少不得又說道:“何況給大姑娘置辦嫁妝,將來也是要給寧國府看的。這麽體體麵麵的,不說大姑娘,便是咱們尤家臉上也好看。到時候大姑娘隻怕越發感激老太太與老爺的體恤疼愛之心……大姑娘在寧國府有了臉麵,能說的上話,將來還不是得好生幫襯娘家。”


    尤老太太與尤子玉之所以替大姑娘說了這一門親事,為的不過是想要借此機會攀附寧國府。聞聽陳氏所言,越發動心了。


    陳氏口內仍舊不停,絮絮叨叨的道:“老太太老爺別怪我說話實誠。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們尤家為著大姑娘,幾千兩銀子都花出去了。難道還舍不得這一抿子小錢……”


    一句話未落,尤老太太與尤子玉相視一眼,早已定了主意。尤老太太因笑道:“我的話果然是不錯的。你這個當後娘的不但賢惠知大局,更是滿心滿意的替大丫頭打算,竟比她的親娘還強一些。我原就說了這件事情由你操持,你既然這麽定了,我們自然也是沒意見的。”


    尤子玉聞言,也在旁附和。又笑向陳氏道:“這一陣倒是辛苦你了。”


    陳氏聞聽此言,笑盈盈的道:“當不得老太太老爺稱讚。這些原是我該做的。”


    既得了尤老太太與尤子玉的應允,次日一早,陳氏果然拿了對牌到賬房上開了票子,支了銀子,又命何財家的取了銀子交付那兩家商鋪的東家,之後如何辦理過戶之事,皆由何財家的小子何旺升一手操辦。


    又過了幾日,何旺升辦妥了一應瑣事,少不得再次登門問安,將兩張房契呈上。


    陳氏收了房契,又命春蘭預備上等封封賞何旺升,且另備了五十兩銀子,算是打賞何旺升這幾個月來的辛苦奔波。


    何旺升接過賞兒,少不得磕頭謝恩。陳氏又問了幾句自家鋪子上的買賣生意,便命人送何旺升出府。


    這廂陳氏拿著兩張房契至上房向尤老太太迴話兒。尤老太太眼見房契,不覺喜得眉開眼笑。滿口的稱讚陳氏辦事利落,果然是個懂得管家理事的。


    陳氏聞言,少不得謙辭幾句。尤老太太因又說道:“這鋪子已經置辦下了,媳婦兒可想好了任誰為管事?”


    陳氏一愣,剛要開口迴話兒,就聽尤老太太看似不經意的道:“我也聽說了你命人將吳氏的陪房從莊子上接迴來,且□□了一段時日,專為著給大丫頭做陪房陪嫁到寧國府的。這也是你的心思細膩,倒沒什麽不好的。隻是吳氏心思淺白,又是寒門小戶出身,她帶來的陪房也並不懂得這些經濟之道。倘或驟然叫他們經管大丫頭在鼓樓西大街的兩處商鋪,反倒不妥。倒不是懷疑他們的忠心,隻怕他們沒有這個能力罷了。”


    陳氏聽出尤老太太這一番話意有所指,當即沉吟片刻,笑言問道:“這倒是我的疏忽了。不知道老太太有何打算?”


    尤老太太聞言,便笑道:“我如今年事已高,倒不願意理會這些家下瑣事。要不是為著大丫頭,我也不會尋思這些個。也都是一片疼愛之心,隻怕她吃虧罷了。你也是知道的,大丫頭性子慈悲,臉麵又軟,人家說幾句好話,她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吳氏的陪嫁縱然比旁人同大丫頭親近些。但是他們能不能得用,且都是不一定的事兒。我說句實在話……倘或他們真的得用,當初就不會被蘭姨娘攆到莊子上去。你說呢?”


    陳氏垂眸沉吟了片刻,隻得笑道:“老太太這話很是。”


    尤老太太便是一笑:“我知道你的心,也體諒你的難處。你是後頭進門的,大姑娘且又大了,你是近也不是遠也不是,這當中的尺寸著實不好拿捏。所以你便想著將吳氏的陪房叫迴來,到時候即便是出了什麽差錯,那也是先頭兒那位的事兒,倒不與你相幹——”


    陳氏聽了這話,忙的起身辯白道:“老太太這麽說,媳婦兒真真是委屈死了。我隻把大姑娘當成自己的親閨女看,哪裏會這麽想呢。”


    尤老太太見陳氏如此,也不在意。仍笑眯眯的道:“你也說了是把她當成親閨女看,到底不是真閨女。便是有些藏掖,那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你身為繼母,一舉一動已經做得很好了,再沒有可挑剔之處。我也不是為了這件事情尋你說話兒。”


    尤老太太說到這裏,不覺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我這裏有個人,乃是外院買辦曾武家的小兒子。名叫曾國棟。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平日裏跟著他爹在外院兒當差,也是知道這些買賣行當上的事兒。你覺著……撥他給大丫頭經管鋪子,可好?”


    陳氏聞言,登時不知該怎麽迴。隻聽尤老太太又笑道:“我記著大丫頭的嫁妝鋪子裏頭是有一間賣綢緞布料的罷?也不知道那綢緞鋪子裏有沒有大紅羽紗可賣……對了,你之前說買這兩處鋪子,統共花了多少銀子來著?我老了,精力不濟,竟有些記不得了。”


    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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