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爺給外孫子起的乳名簡單明了——就叫“寶兒”,取其如珠如寶之意。高度概括了尤陳兩家長輩們喜迎新生的雀躍之情。


    尤子玉夫妻兩個見狀,少不得在口中念叨了幾遍,也覺著朗朗上口。正欲含笑答應時,陡然聞聽屋外有人說道:“這可使不得。老親家給哥兒起的乳名太好了,隻怕要招小鬼兒的眼。還得取個賤名兒才是,越賤越好養活的。”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得了消息的尤老太太被丫鬟扶著趕了過來。直到了跟前兒,口內仍是百般的不依。直說陳老太爺給起的乳名太過珍貴,恐怕哥兒擔不起。合該換些賤名字才好。


    陳老太爺聞言,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開口笑道:“這倒也無妨。聖人雲子不語怪力亂神,咱們這樣的官宦人家兒,終久比不得那些個鄉野愚民,哪裏會信這些鬼話。何況寶兒將來是要進學入仕的,倘或取個乳名太過卑賤粗鄙,叫外人知道了反招人笑,會說咱們尤家並非正經讀書人家,所以才學那些個愚民愚婦之舉。”


    尤老太太聽了這話,心下一噎,待要開口反駁,卻被一旁的尤子玉笑著開口攔下了。因又說道:“嶽丈大人所言甚是。當今聖人素來不喜鬼神之說,咱們身為臣子的,更該懂得上行下效。依我說寶兒這名字就很好,咱們尤家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這麽些年才盼來的嫡長子,可不就是如珠如寶的麽。”


    尤老太太見兒子都這麽說了,心下也是無可奈何。隻是仍舊有些不滿,口裏碎碎叨叨的嘀咕著。陳老太太看在眼中,頓覺尷尬。


    陳氏也是一陣怒從心頭起,目光冷冷地瞪了尤子玉一眼。尤子玉心下一凜,忙的開口向尤老太太問道:“母親勞累了一夜,早也乏了,怎地沒迴房歇一歇。眼看便至年關了,倘或母親這會子累壞了,可叫我們如何是好?”


    尤老太太見問,因迴說道:“我原也想著迴房睡個迴籠覺。偏得知親家一家都來了。我怎好舍了親家們自己去歇著,叫外人瞧著也不像。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尤家是故意冷落人似的。”


    陳老太太聽了這話,開口笑道:“老親家實在是多心了。我們都沒這麽想。”


    尤老太太賠笑道:“我知道親家母是個不會多心的人。不過防著外頭人言三語四說閑話罷了。您也是知道的,自打半年前子璋同六皇子殿下奉皇命下江南賑災查案,聽說因著差事辦得好,還得了聖人幾次嘉獎。現如今朝上官員誰不交口稱讚。都說子璋這次賑災有功,查案明白,等迴京時必定能再升一級的。屆時他可就是大權在握的四品封疆大吏了。老身在此倒是先向親家公親家母道喜了。”


    陳老太爺與陳老太太聞聽此言,忙的擺手搖頭,口內謙辭不已。


    尤老太太因又說道:“……我們家子玉生性魯鈍,比不得孩子他舅舅天資聰穎手段活絡,又有太子撐腰,因此在升官兒這件事兒上我倒不敢強求。隻是盡我所能不拖累他也還罷了……好叫親家公親家母知道,我私心裏是這麽想的,待孩子他舅舅迴京之後再升一級,那戶部員外郎的缺兒豈不是空出來了?咱們家子玉雖然不是什麽聰明伶俐的人,可是在戶部熬了這麽些年,些許資曆還是有的。俗語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說等孩子他舅舅升上去了,能不能舉薦子玉接任戶部員外郎的缺兒?”


    陳老太爺與陳老太太並不曾想到尤老太太居然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登時麵麵相覷麵露驚愕。


    尤子玉也覺得十分尷尬,忙的想要將這話岔過去。還未來得及開口時,便聽陳老太爺已然笑道:“朝廷如何考核官吏,選拔官員,此並非吾等所能幹涉。不過尤陳兩家乃是姻親,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總是要守望相助相得益彰才好。等到我兒迴京之後,倘或真有機會,老朽會囑咐他在貴人跟前兒替女婿美言幾句的。”


    尤子玉聽了這話,不覺大喜,忙的向陳老太爺長鞠一躬,道謝不迭。


    尤老太太也是喜出望外,滿口兒的稱讚陳老太爺是個明白人,“倒是比我這個婦人家更知道規矩體統的。”


    陳老太爺聽尤老太太這一番話著實不像,也不去理論。隻笑著轉過臉兒去逗弄寶貝外孫子。


    一時寶兒又困了睡覺,眾人生怕吵醒寶兒,遂離了裏間兒去外頭坐下說話兒。尤老太太忙命丫頭們看茶,因見陳氏在旁招待陳家眾人,不覺笑言道:“媳婦兒昨兒折騰了一整夜也不曾好睡,現如今還是迴去歇息一下罷。有我和你老爺在這裏招待親家們。很不必你跟著伺候。”


    陳老太太也是心疼女兒的,聽了這話,忙命陳氏迴房補覺,因又笑向尤老太太道:“親家果然是個慈悲心腸的和善人兒。蕙姐兒能有幸嫁到尤家,真真是她的好福氣。”


    尤老太太聞言,心下十分喜歡,有道是花花轎子人抬人。尤老太太還想著奉承好了陳家人也好幫襯自家兒子的。因此忙的開口笑道:“老親家這話誤了。我們尤家能娶到陳氏這樣的兒媳婦,才是三輩子燒了高香的。要不是她給我們尤家添了丁續了香火,我即便是……到了底下也沒臉見老太爺的。”


    尤子玉雖生性優柔,卻也是至純至孝之人。聞聽此言,忙開口打斷道:“大喜的日子,況且又是大年節下,母親何必說這樣的話。叫兒子怎麽過得去呢……”


    尤老太太因這一番話想到早早便去了的尤老太爺,又想到自己一個寡婦辛辛苦苦這麽些年總算將獨子拉扯大,眼見著他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到了今日才算是正正經經的鬆了一口氣。不覺也是眼圈兒微紅。見了尤子玉那般模樣兒,不覺也笑道:“這話正是呢。瞧瞧我,還真是越老越糊塗了。這大喜的日子,我說這些晦氣話做什麽。沒的叫大家掃興。”


    說罷,又命大丫鬟吉祥捧茶來漱口,隻說不好叫晦氣話沾帶來年。


    陳老太太見此形狀,也不覺笑勸道:“老親家不要如此。須知從今以後,這日子必定是越過越紅火,越過越親香的。您老可要好生保養身體,健健康康的守著寶兒成大成人,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也給您老生一個重孫子才是。”


    一句話哄的尤老太太掌不住笑了,連連點頭稱是。因又想到寶兒出生時尤三姐兒踢翻了火盆兒導致火星竄了三尺來高的喜事兒,不覺拿出來說了一遍。眾人聽了,都忍不住念佛的說好。


    兩日之後便是寶哥兒的洗三禮。尤陳兩家的親朋好友,世交舊故全都來道賀添盆。那一日的熱鬧喧囂著實不必細說。


    唯有張允的太太邱氏因上次登門時覺察出尤老太太的不喜,生怕自己再次登門會給陳氏憑添煩擾,因此並不曾親至。卻也打發了家下仆人將精心預備的洗三賀禮送至陳府上,央求馮氏登門道賀時順帶替她道喜。


    陳氏見狀,雖覺著有些對不住邱氏,礙於尤家眾人的顏麵態度,卻也無可奈何了。隻好借著長嫂馮氏的口向邱氏表達謝意。又叫邱氏閑來無事可去陳府逛逛,不要總在家拘著才好。


    尤三姐兒卻還記著張家伯父在遭了牢獄之災沒了皇糧莊頭的差事後,為了博一個出身,早在十月底便啟程下了江南投奔她舅舅。既然舅舅陳珪在家信中明言他得了聖上旨意年下不能迴京,想必張允這一個年也是迴不來的。


    也就是說張家今年隻剩下邱氏帶著一兒一女守著祖宅過年,這麽一想,倒是頗為淒清寥落。


    思及此處,尤三姐兒不覺長歎一聲。陳老太太並馮氏見了,少不得取笑三姐兒人雖不大心事卻不小,又問三姐兒緣何歎氣。


    三姐兒隻見前來道喜的堂客都圍著陳氏和寶哥兒轉,並不曾留意她們這廂。便將心中所憂之事原原本本的說了。


    陳老太太與馮氏聽了,也少不得滿心唏噓。馮氏沉吟一迴,開口建議道:“張家兄弟今年不能迴京,相公今年也不能迴京。姑太太和兩個姐兒也得呆在尤家,這麽說來不光是張家,便是咱們家人丁也少了許多。既然兩家都有思親之苦,莫不如將張家太太並張家哥兒姐兒接到咱們家,大家彼此親親熱熱的過一個年,豈不解了思親之情,又能更熱鬧些?”


    陳老太太聞聽此言,深讚其妙,忙開口笑道:“這主意很不錯。咱們兩家乃是通家之好,況且又是姻親,倒不必太過外道兒的。隻是這樣的事情,你我倒不能做主。待家去後問問你父親的意思,再派個人去探探張家太太的口風兒罷……”


    正說話間,隻見陳氏抱著已經洗完了澡的寶哥兒走過來笑問大家說什麽呢。陳老太太並馮氏便住了口,隻推脫閑來無事,說些閑話罷了。


    陳氏見狀,明知並非如此,倒也並未刨根問底兒。又有前來賀喜的各家堂客們都曉得陳家如今的權勢富貴炙手可熱,皆湊過來寒暄奉承。一時倒也將先前的話岔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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