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成推門而入的動作都給頓了一下。


    然後輕輕咳了一下。


    護士正換藥的動作立刻停住,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抬起頭,快速的看了眼笑成,然後又看了眼衛邵歌。


    剛好就對上衛邵歌嘴角一點理所當然的笑,頓時愣了一愣。


    衛邵歌這句話本來就是說給笑成聽,而笑成也剛剛好聽到了。是所謂的甜言蜜語,也是真心所想,雖然不盡其然。


    因為他後悔過。


    在察覺到不對的時候保護對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條件反射,但事後想起來,又不免後怕。


    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死。


    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一個叫做衛邵歌的存在,即使在笑成心裏,也很快很快,就會淡的變成一道影子,或是深的留下一道再也不願觸及的傷痕。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如果人是存在的一種,那麽“活著”隻對活著的人有意義,死去的人隻能被稱作屍體,“死亡”這兩個字其實沒有意義。


    如果他死了,他就是沒有意義的。


    無論是對於衛邵歌,還是笑成。


    這個想法讓他有些惶恐,如果能做選擇,那麽他不想先一步離開,也不想落下太長的路,追不上對方腳步。


    一路同行,最好不過。


    就是不知道他是否有這樣的運氣和緣法。因為世上的人並沒有那麽多的幸運者,他能夠得之一心,已經是其中足夠幸運的了。


    在這之前,他顧及太多。


    其中尤其的,便是他的驕傲自尊,尤其是在笑成麵前,他更希望自己是最好的,最出色的,最漂亮的——


    而不是所謂的瑕疵品。


    他昨晚一夜未眠。


    從舒雁離開之後,笑成就一直想找機會和他談一談,幾乎不用想都能知道對方要說什麽。他下意識抗拒,因而拒絕。


    這很簡單,隻需要做出疲憊的樣子。


    笑成頓時神色一收,幫助他完成洗漱,就催促他快點休息。


    但實際上,他一晚上都沒有睡著。


    一直在想,想他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今天,毫不猶豫為另一個人擋槍,而且一個同性。


    他愛這個人。


    不論愛的定義是什麽。


    都無法掙脫這個桎梏。


    他愛他。


    一言難盡,格外簡單。


    然後,變成了他的光……和暖。


    黑暗裏,他睜著眼睛,靜靜看著天花板,沒有一絲睡意。


    但是他想不通,想不明白,更想不懂。


    為什麽一生的路在這裏拐了彎,朝著未知莫測延伸而去,再無可迴頭。


    注定孤舟,從此不複漂流。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感,讓他惶恐,不安,厭惡自己不夠完美,甚至於自卑。不相信努力就會有獲得,更不相信自己能為此付出努力,甚至於……嫉妒他對別人每一個關注的眼神。


    他失去了自己,卻又得到了自己。


    他找到了他。


    真正的他。


    月升。


    一地光輝。


    衛邵歌忍耐著後背上火辣辣的痛,扭著脖子,同時撐起身體,去看另外一個床上的人。


    笑成早就睡著了,卻眉頭微蹙,並不放鬆。


    僅僅隻是注視了一會,衛邵歌就控製不住狼狽的收迴了視線。


    他心裏很堵,像是塞了一團亂糟糟的棉花,他灼熱急促的喘息,幾乎要把這團棉絮點燃。


    他分外難受。


    卻又分外舒服。


    尤其覺得,暖……和熱。


    上帝說,要有光。


    那是他的光。


    所以,當太陽又一次重新的出現在天的邊緣的時候,他重新一次思考了生命,當然還有死亡。


    因為他想要好好的活著。


    像一個普通人那樣。


    所以他開始學著像普通人一樣戀愛,貪心的占據一切他想要和能夠得到的東西。


    付出,期待收獲,不吝惜甜言蜜語。


    做最好的最甜的情人。


    在笑成進門之前,他已經注意到了對方的影子。


    這句話是特意說給對方聽的。


    當然也是真的——當然是比我活著要更加重要的人,因為沒有這個人,他的活著就失去了意義和價值。


    因為他曾經,或者曾經他,就是這麽沒有意義的活著。


    眼看護士的動作頓住,笑成不由得催了一句,“還有多長時間能弄好?差不多也要吃中午飯了。”


    護士反應過來,手上頓時麻利起來,隻是弄完之後,仍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成。


    仔細看起來,她突然覺得還是這位先生似乎更有魅力?看久了一會竟然就有些挪不開眼。


    哎,也不知道他們家裏人會不會同意啊,這麽兩個光是外形就十分出色的男同誌給內部消化了……怎麽想都有點可惜。


    笑成猛然聽見那麽一句比“我喜歡你”還要濃烈十倍的表白,先是不知所措了一會,隨即就想告訴對方,他也是。


    護士離開的時候自覺的拉上了門。


    衛邵歌還坐在之前換藥的那個位子上,沒動。


    笑成從身後靠近過去,伸出胳膊,輕輕摟住了對方。


    “邵歌。”他拖長了聲音叫了一聲,結果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又說不出來了,這一聲之後就戛然而止。


    反而是衛邵歌等了幾秒沒有聽到下文,捉住他的手,扭頭向後麵看過去,“怎麽,想和我表白?”


    笑成頓時又咳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然後他的胳膊收緊了。


    衛邵歌就樂了起來。


    “那你說吧,我聽著呢。”


    笑成張了張嘴,反而更加說不出口了。尤其衛邵歌轉過半個側麵,嘴角的笑像是點亮了光,一副認認真真,洗耳恭聽的樣子……他頓時惱了,直接低頭在對方脖子後麵咬了一口,下嘴還不輕。


    衛邵歌脖子下意識向後一縮,然後就往前閃。


    結果笑成突然在剛剛咬了一下的地方,又舔了一口,然後深深吮了一下。


    衛邵歌整個身體都繃直了,唿吸也粗重起來。


    笑成“哼”了聲,隨即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細細的啄吻下去,用舌尖來迴的輕輕的反複的掃,吮吸得濕漉漉。衛邵歌渾身一顫,突然反手捉住了他的肩膀,然後抬頭吻了上去。


    他們吻在了一起。


    唿吸灼熱,混亂交纏。


    直到——


    門被象征性敲了兩聲,一人直接推門進來,手裏還提著保溫壺。


    笑成聽見聽見聲音,間或抬頭看了眼門口,迅速站直了。


    “媽……?”


    舒雁推開門才剛剛走進來一步,就被釘在了原地,跨包的那隻肩膀還提著一個新的保溫壺。


    房間裏一時安靜得不行。


    舒雁表情精彩極了,目光迅速在笑成和衛邵歌臉上來迴了幾圈,半天硬是一句話都沒說。


    雖然知道他媽其實已經鬆口了,但這會看到對方這種表情,笑成心裏還是挺沒底。笑成都覺得沒底,衛邵歌就更沒底了。他捉著笑成的胳膊,就想要站起來給舒雁讓座。


    舒雁看到這個樣子,終於開口了,讓衛邵歌坐著別折騰,說話的時候同時把手裏的保溫壺放在了床頭,語氣溫和了些,“吃飯吧,我一大早起來買的活魚燉的。”


    笑成“嗯”了聲,看到衛邵歌說不上來是緊張還是激動的表情,又後知後覺的加了一句,“謝謝媽。”


    舒雁沒接話,掀開蓋子把裏麵的兩個碗取了出來,一股濃香頓時飄溢出來.


    笑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邊扶衛邵歌坐到床上,一邊討舒雁開心道,“媽,我都不知道你還這麽會燉湯。”


    他也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別的。


    舒雁卻聯想起笑成小時候自己頻頻出差,十天半個月不在家裏,偶爾迴來一次,也肯定是沒有心思燉湯的。乃至於笑成長這麽大,真正喝到她熬的湯屈指可數。


    說話裏那麽點子火氣終於徹底消散了。


    她一邊拿勺子盛了兩碗擺出來,一邊招唿兩人吃飯。衛邵歌這邊醫院食堂也會送病號飯上來,海石畢竟是私立醫院,病號飯做的還是非常以人為本,再加上舒雁燉的湯,算得上豐盛的一餐了。


    笑成自己不著急吃,先升起小桌子,照顧衛邵歌。過了一會病號飯也送來了,笑成一樣樣擺上去,除了醫院食堂配的湯。他先取筷子之類讓衛邵歌吃,衛邵歌被舒雁盯著,緊張max。客氣了兩句又讓笑成和他一起吃什麽的,都被無聲的駁迴了,也就不吭聲開始默默吃飯。


    問了舒雁已經在家裏吃過,笑成看衛邵歌吃的差不多了才提筷子,米飯隻送上來一大碗,衛邵歌吃的差不多,笑成也懶得再去要,自然而然端起他吃了一半的碗就著他吃剩下的菜吃飯。衛邵歌一愣,連忙捉住他手低聲道,“你怎麽不出去吃?我打電話給你再要一份。”


    那啥……可都看著呢。


    衛邵歌那副恨不得伸手直接把碗搶過來的樣子……實再太樂了。


    笑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就朝著保溫壺一抬下巴,“我媽燉了這麽一桶,不喝完可就浪費了。我稍微吃點,努力喝湯。”


    說著就低頭夾菜,兩三口就把衛邵歌碗裏剩下的那點米飯吃幹淨了。


    衛邵歌頓時都不知道什麽反應。


    尤其舒雅再都不多說一句話,表情不動聲色。


    等他們吃的差不多,笑成出去洗手,她就開始收拾保溫壺餐具,衛邵歌看她要走,連忙叫了一聲,“阿姨,要不然再坐一會?等一下讓笑成開車送您迴去也比較方便。”


    舒雁抬眼瞄了他一下,“哦,這給你做了兩頓飯就成‘阿姨’了?昨天還聽你叫媽呢。”


    衛邵歌立刻就改口道,“媽,您說笑了,不管稱唿是什麽,我心裏都拿您當做媽媽看待。我和笑成……”


    剛好笑成洗手進來,舒雁也不知道是不想談還是怎麽的,站起來讓笑成收拾桌子,側身直接出去了。


    估計也是心裏不平順呢。


    剛昨天的時候,衛邵歌拚命護了笑成,舒雁心裏感動後怕,加上對於笑成她又從沒盡到母親的責任,之前又隱約有了預料,一時就鬆口了。然而等到第二天,前一天的衝擊剛剛過去,本來一晚上,心裏想的就多了些,又撞上笑成和衛邵歌接吻。


    老太太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舒雁出去洗了個手,透了透氣,想著差不多也要迴去了。


    才走了幾步,樓梯間就被人叫住。


    是一個穿著嚴謹,很有氣度的中年男人快步走過來——


    “太太您好,請問5312是在a區這裏嗎?”


    5312?


    舒雁腦子過了一圈,馬上反問了一句,“您找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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