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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遂寧’的腹地,一座小型的營寨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一麵黑龍旗飄揚於營寨的箭樓上。


    寨門口,有著士卒戒備,檢查過往行人。


    樓煩軍的標誌,那麵一位騎馬張弓的中國士卒形象的戰旗立刻映入眼簾。


    “這裏就是樓煩軍在幕南的行轅了……”鹹宣對著王荀等人介紹著。


    自天子下令發起對幕南的攻勢之後,忠勇軍和樓煩軍的行轅就北移。


    其中,忠勇軍負責從南到北,也就是自順德至蒲奴水、浚稽山一帶的清剿工作,樓煩軍負責自南池直至鹽池一帶的清剿工作。


    東方區域則是陳須的安東兵的戰區。


    飛狐軍、句注軍,作為預備役機動部隊,流動於草原之上,尋找敵人。


    像是鹹宣這樣的飛狐軍隊率,常常會率部遠離據點,在草原上巡視一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


    尋找敵人,發現不臣,監視草原。


    一旦發現有大股敵騎或者遊牧在外的大型部族,立刻召喚附近友軍,予以殲滅。


    而小股敵騎,則自己解決。


    在這一模式下,蠕蠕人和長林人以及其他不臣部族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到了鹽池以北、蒲奴水以西、弓盧水以南的幾塊狹小區域。


    而遠東方向的陳須騎兵,則張開了大網,由東向南開始掃蕩。


    自漢軍發起攻勢以來,不過三個月,漢室控製之下的胡人人口就已經接近了二十萬落,差不多百萬人口。


    在幕南形成了十餘個類似遂寧這樣的聚集地。


    由是,幕南大局基本已經定下來了。


    隻有那些頑固分子,還在世界的邊角地帶搞些小動作。


    但無所謂了,在幕南,漢室的統治每過一天,就穩固一分。


    正如這遂寧的胡人們。


    當他們被漢軍押解來此,在刀劍脅迫下,放棄了遊牧傳統,進行定居生活時。


    十個胡人,有九個半是目帶仇恨,滿臉不服。


    逃亡、叛亂等事層出不窮。


    但是,當漢軍嚴肅鎮壓了所有反抗者,並且將來自中國的先進技術傳播下去後。


    胡人的仇恨,漸漸消散,轉而取之以畏懼,接著是崇拜,最後是感恩。


    這是鹹宣親眼目睹的事情。


    最初,這遂寧的胡人,看他的眼神之中,都是帶著仇恨的。


    接著是畏懼和恐懼。


    然後是崇拜,到現在,遂寧胡人看到身穿紅色戰袍,身騎駿馬,奔馳而過的漢騎,都會發出震天的歡唿聲。


    胡人的孩子們,總是用著崇拜和敬仰的神色,看著漢軍士兵。


    那些忠勇軍和樓煩軍的卸甲老兵,更是受到了整個遂寧胡人的尊崇。


    人們甚至將過去稱唿匈奴王族的稱唿,冠到這些老兵身上。


    皆以為他們是‘屠奢’,是胡人之中的賢人,是先知。


    王荀等人卻是充滿了激動。


    楊仆甚至摩拳擦掌的看著這座簡陋的行轅。


    他們來此,自然不是盲目而來的。


    在事實上,他們是關係戶。


    正如當初雜家的那幾位大賢,選擇平壤作為根據地是因為當時的朝鮮君的輔佐大臣,朝鮮中尉領安東都護府北部都尉韓安國是雜家的人一般。


    這樓煩軍就是荀子學派的靠山。


    他們是受到當朝樓煩將軍、潁陰候灌何的長子灌爰的邀請來到此處開拓基業的。


    在鹹宣的引領下,四人步入這營寨之中。


    立刻就有漢軍的校尉出來核實他們的身份。


    在經過一段勘察公文、檢驗身份竹符,再打量了四人模樣,確認他們的模樣與竹符與公文記載相符後,這校尉才拱手笑著道:“諸君一路辛苦了……少君候在西房之中已為諸君擺下了接風宴……”


    說著就帶著四人,來到了一處用磚木堆磊起來的簡單營房之中。


    在這裏,四人見到了邀請他們前來此地的灌爰。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位現在荀子學派在漢室高層之中地位最高的支持者。


    灌爰看上去非常有風度,他穿著一件漢軍的製式甲胄,腰係寶劍,長身坐著,一副標準的君子風範。


    這也是當今貴族士大夫弟子之中的精英的標準作風。


    “諸君一路遠來,可還安好?”一見麵,灌爰立刻起身相迎,作揖拜道。


    “勞師兄關懷,吾等來時一切順利……”王荀等人迴禮拜道。


    楊仆還從懷裏掏出幾本小冊子,遞給灌爰,道:“這是老師托吾等為師兄帶來的筆記……”


    灌爰鄭重的接過來,拿在手裏愛不釋手的撫摸起來,滿懷深情的問道:“老師可還安好?”


    “老師在邯鄲一切皆好,送別吾等之日,老師甚至還親自為我等做歌呢……”楊仆笑著道。


    “這便好……”灌爰點點頭,將四人請到客席上。又命下人端來食物與酒水,皆是些草原上的食物,羊肉、奶酪與馬奶酒。


    “諸位師弟,今日先且休息,明日,吾再帶諸位遊覽這遂寧周邊,與各鄉遊徼會麵……”灌爰舉杯道。


    “一切唯師兄之命是從……”四人連忙拜道。


    …………………………………………


    翌日,天剛蒙蒙亮,楊仆等人就已經起床,洗刷完畢。


    而灌爰起的更早,在四人剛剛起床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外巡視了一圈了。


    這也是荀子學派的弟子們的特征了。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自詡荀子傳人的他們,會將每一天的時間都利用的非常精細。


    作為一個務實派,荀子學派最近兩三年,發展遇到了瓶頸。


    主要是來自穀梁和韓詩派的激烈打壓,迫使他們隻能將發展方向,轉向寒門士子,去爭取那些中小地主弟子的支持。


    但在這個領域,法家才是真正的霸主。


    今日之漢室學者分野,早已經清晰了。


    在大地主和大貴族層麵上,儒家與黃老派已經五五開了。


    而在中小地主階級之中,法家的影響力無人能及。


    墨家則局限於墨苑與墨社,目前腳步未出函穀(新關)。


    而雜家則局限於安東與遼東遼西之間,再向前就遇到了韓詩派和穀梁派的強力抵製。


    齊楚之間,是公羊與楚詩派的天下。


    在燕趙地區,則群雄混戰,打的不可開交。


    荀子學派如今就身處戰況最激烈的燕趙地區。


    他們的處境,已經很艱難了。


    沒辦法,荀子學派的思想和秉持的理論,既很難討好上層,也很難得中下層的歡喜。


    更麻煩的是,荀子學派主張‘製天命而用之’,這使得他們甚至無法得到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


    錯非貴平君和奉仁君支持,每年都給荀子學派大筆資金,還為荀子學派在西南和巴蜀一帶傳播做足了功夫,恐怕此時,荀子學派已經要被各方勢力強力打壓下去,隻能蟄伏起來,以待將來。


    錯非如此,荀子學派也不會想到來這幕南開拓了。


    王荀等人是來開路的,一旦幕南被證明大有可為。


    荀子學派的精英和巨頭,就會陸續前來。


    王荀等人深知自己的責任,所以,他們見到灌爰,立刻就迎上前去,道:“還請師兄為吾等引薦這遂寧之地的地方遊徼……”


    在來的路上,他們就已經知道了當前幕南的格局。


    在漢控製的聚集地,那些忠勇軍和樓煩軍的老兵們組成的遊徼與屯長們,才是掌握具體政務的關鍵。


    想要在此有所作為,就必須爭取這些人的支持。


    王荀聽說過,有魯儒的儒生,就是因為不得這些老兵的支持,而被孤立,一事無成。


    灌爰聽了,笑著道:“吾方才已經去與諸位遊徼談過了,大體上,諸位遊徼還是很歡迎我荀子門徒來此,傳授聖人教化的……”


    “但……有一個事情,諸位師弟萬萬要牢記在心……”


    “這些遊徼,皆是‘諸胡有罪論’和‘救贖派’的虔誠信徒,萬萬不可在這個事情上觸怒他們……”


    對於今天的忠勇軍的將士們來說,諸胡有罪,已經是他們堅信不疑的真理了。


    基於諸胡皆有罪這一個論點,衍生而出的救贖理論,更已經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體係。


    在他們的認知之中,他們是已經得到了救贖和升華的‘諸夏’,而其他胡人,則依然身負罪孽,需要懺悔、清洗。


    誰若質疑這一點,誰就是在與忠勇軍上下兩萬四千餘人做對。


    誰就在與樓煩軍之中堅信這個認知的萬餘將士做對。


    在這個草原上,得罪了忠勇軍還想活著的人,幾乎不存在!


    這些曾經的匈奴人、月氏人、折蘭人、白羊人和休屠人,一定會用最殘酷的刑罰和最可怕的刑具,讓你在哀嚎和痛哭之中緩慢死去。


    眾人聞言,都是點頭,道:“謝師兄教誨,吾等必牢記於心!”


    灌爰點頭道:“那就請隨我來吧……”


    …………………………………………


    灌爰於是帶著四人,在這‘遂寧’遊覽了一遍,一邊走,一邊與各鄉遊徼對話、談話。


    這一走就是整整一天,直到黃昏,五人才歸來營寨。


    一路走下來,五人都感覺很振奮。


    因為,幾乎所有的遊徼和大部分屯長們都表示:中國君子受天單於之托來此教化夷狄,啟蒙愚昧,傳播聖王之道,吾等皆全力支持。


    總之,初步接觸下來,賓主盡歡。


    更重要的是,王荀等人發現,這些遊徼們秉持的觀念,似乎與荀子學派的思想,有些不謀而合。


    譬如說,荀子學派主張‘明分使群’,其核心論述就是‘使天下皆出於治’。


    簡單的來說,就是荀子主張的是人人如龍,人人都可以通過教育和學習成聖。


    這與遊徼們秉持的‘諸胡有罪’需要自我救贖,改造、升華的理論差不多能吻合。


    而荀子學派主張的‘人性本惡’,更是與‘諸胡有罪’天然契合。


    隻是簡單的接觸和了解了一下眾人的主張後,遊徼們紛紛表示——你們來的太晚了!早點來多好!


    甚至有人已經決定從今天開始,學習荀子的主張了。


    唯一的問題是……


    “我們要不要改變一下論述呢?”眾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很顯然,荀子的論述與主張,雖然隱約暗合忠勇軍的觀念。


    但是……


    終歸兩者風馬牛不相及,存在巨大差異。


    倘若荀子學派想在此發展順利,並且得到地頭蛇忠勇軍的鼎力支持,那便需要做些調整。


    可是……


    怎麽改?怎麽變?


    眾人都有些猶豫不決。


    五人圍在營房之中,討論起來。


    “此地虛實,吾等先寫信給老師,請教一下老師的看法?”王荀說道。


    “可以……”灌爰點點頭,表示讚同:“但在那之前,諸位師弟可以先試著在此宣揚吾等的思想和學說,看看能否吸引到人……”


    四人都是點點頭,認可灌爰的建議。


    “再過三日,吾將領兵向北,監察蠕蠕原一帶……”灌爰道:“此去少則半月,多則三月,君等在此,還請自強……”


    事實上,灌爰這次是因為要在此等候師弟們的到來,不然,他早就應該率軍出發了。


    這幕南之地,雖然大體底定,但蠕蠕人和長林以及其他幾個頑固分子的殘兵敗將,依然在草原上遊蕩,並對漢軍的商旅、聚集點構成了一定威脅。


    還有北匈奴的騎兵,也悄悄的渡過瀚海,與這些殘部匯合,要給漢軍一點麻煩。


    他們的目的,倒不是想給漢軍找麻煩。


    他們隻是想要拖住漢軍西進的腳步而已。


    對此,漢軍各部都表示很歡迎。


    送人頭送功勳的人,誰不喜歡?


    “諾!”王荀等人紛紛頓首。


    “此外,諸君可能需要留意一下,在遂寧以南三百裏外的‘安化’……”灌爰忽然說道:“據我所知,‘安化’的樓煩校尉許蒙是穀梁派的門徒,他的治下很可能有穀梁士子……”


    “穀梁?”王荀等人聽到這個死敵,咧嘴一笑:“狄山的門徒嗎?”


    對於穀梁派,荀子學派是毫不畏懼的。


    事實上,真要單挑,荀子門徒們一個能打三個穀梁!


    不管是文鬥還是武鬥……


    而且在事實上來說,其實穀梁派是如今中國諸子百家競爭之中的又一個失敗者。


    他們被公羊派從齊楚之地,幾乎徹底驅逐了。


    更重要的是——穀梁派身上有一個巨大的黑點——狄山!


    當初狄山一案,讓穀梁元氣大傷,最後雖然切割及時,做了止損。


    但穀梁學派也因此在天下人眼裏,幾乎與賊子掛鉤了。


    在中國,荀子門徒們尚且可以懟贏穀梁的渣渣們,到了這塞外,王荀等人更加不懼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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