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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亞夫與酈寄又閑聊了一些朝中事務、坊間流言,直到夜幕時分,酈寄方才告辭。


    酈寄剛剛出門,就看到了有宮中使者乘車而來,連忙立在一邊。


    “是太皇太後的親信長秋宮鄭全啊……”酈寄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在先帝時期,一度權傾朝野,代表了東宮臉麵的大宦官。


    自元德五年以後,這位曾經影響力舉足輕重的大宦官就低調了起來,甚少再出現於人前。


    但酈寄絲毫不敢有所懈怠,連忙上前問禮,拜道:“故人酈寄見過鄭公……”


    鄭全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宦官,長著一副慈眉善目的容貌,皮膚白皙,說起話也是細聲細語,他見到酈寄,連忙從馬車上走下來,還禮拜道:“刑餘之人,不敢當君候之禮……”


    鄭全根本不敢在酈寄麵前托大。


    誰不知道,今日的曲周候雖然早已致仕,甚至很少參與朝政了。


    但,他曾經連續三年出任武苑祭酒,總監武苑內外大小事務和教學安排。


    直到去年方才因病請辭了武苑的職務。


    自武苑創立至今,這個武苑的元老,先後帶出了數百名將官。


    其中不乏有著食邑五千戶的列侯!


    有著這個背景,曲周候縱然身無半職,但其影響力,卻已經越他在朝之時。


    每年節慶、酈寄生辰,曲周候候府前那排的長長的隊伍,就是這位老將地位的證明!


    “鄭公今日來長平侯府,可是奉了東宮的懿旨?”酈寄試探著問道。


    作為老將軍,酈寄與東宮的關係一向很好。


    甚至可以說,相當的好!


    這也是漢室政治的傳統了,致仕老臣,常常都會依附於東宮羽翼之下,而東宮也會關注和保護這些老臣。


    兩兩相合,互為依靠。


    也就是這幾年,東宮隱於幕後,不再幹政,老臣們去求見和請安,也隻是與東宮方麵打個照麵就各迴各家。


    但,雙方的情分和香火情都在。


    所以,鄭全也沒有瞞酈寄的意思,也不需要瞞,他笑著道:“不瞞君候,奴婢確是奉了太皇太後的懿旨來長平侯的……”


    “太皇太後要賞長平侯什麽東西?”酈寄笑問著。


    周亞夫即將致仕,依照傳統,天子一定會委托東宮給與致仕老臣無數賞賜和榮譽。就像當初酈寄和韓頹當、欒布等人致仕前一個月,每天都有東宮使者過府借著各種名目送東西送女人甚至送田宅。


    酈寄很好奇,作為帝國曆史上第一位到點致仕的丞相,同時還是政績與聲望,都直追開國名臣們的丞相,長平侯周亞夫能得到些什麽樣的賞賜?


    鄭全嗬嗬笑道:“長平侯受命於先帝、太宗,佐天子以治元元,功高勞苦,太皇太後甚為感激,故遣奴婢來傳達懿旨——以長平侯府前之街為長平街,以長平縣境內之漕河為長平河,並賜長平侯幾杖,許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君前直奏等諸殊榮……”


    酈寄聽完,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以長平侯的封號為街道之名?河流之名?


    這是預示著,未來周亞夫死後必受封為神的節奏?


    而且,名川大澤,甚至星宿之神,都有可能!


    更誇張的是,入朝不趨、讚拜不名以及劍履上殿、君前直奏這些特權!


    在今天以前,大漢帝國獨有一人,享有過這些特權。


    此人就是漢興第一功臣,高祖肱骨、小,被高帝讚為:國士無雙的瓚文終侯蕭何!


    就連平陽侯曹參、曲逆候陳平、絳候周勃,都不曾有過這些殊榮。


    而今天,周亞夫成為了蕭何之後第二人。


    酈寄的心裏,既為老朋友感到高興、欣慰,同時,也是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他這個曲周候,特進元老,辛辛苦苦,給劉氏賣命,黑鍋、白鍋,好的壞的,統統背過。


    但,卻連個讚拜不名的待遇也沒有撈著。


    他心中自然有些不是滋味。


    但,酈寄這些年在武苑之中,到底是鍛煉了些城府出來,不再像以前一樣,大大咧咧,他將這些酸楚味埋在心中,對著鄭全一拜,然後乘車離開。


    ………………………………………………


    翌日,全長安都知道了。


    丞相長平侯,成為了既蕭何之後,第二個大滿貫得主。


    很多人聞言,都是羨慕嫉妒恨。


    漢家的大滿貫,極為不易。


    當初,北平文侯張蒼輔佐太宗皇帝十五年,政績斐然,天下崇敬,尚且隻能得到一個讚拜不名的殊榮——黃龍改元之事後,這個特權被太宗收迴……


    而周亞夫,現在卻包攬了三項最高人臣殊榮,有了這三項殊榮,周亞夫的實際地位,其實已經位於諸侯王之上,僅次於天子。


    而周亞夫有了這些殊榮,毫無疑問,必定可以在青史之上,與蕭何齊名,甚至說不定能與管仲相行!


    “周氏富貴,恐怕將終漢不休……”章武侯竇廣國聞訊,也是感歎不已,羨慕非常。


    雖然說,當初高帝分封功臣,與開國元勳們刑白馬盟誓:非有功不得候,非劉氏不得王,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而高帝則對天誓:使河如帶,泰山若礪,國以永寧、爰及子孫!


    可惜……


    根本等不到大河如帶,泰山變成一塊石頭的那一天。


    甚至,不過數十載,那些許諾與漢室同存的侯國,就一個個消失了。


    除掉因為絕嗣這樣的不可抗力因素而失國的列侯外。


    其他大部分列侯,都是被劉氏天子親手廢黜甚至處死的!


    開國列侯一百五十餘,惠帝功臣、太宗功臣、仁宗功臣累計以兩三百。


    但能夠活到現在的,最多四分之一。


    其他人都已經風吹雨打去,再無消息。


    但,有一個家族,無論子孫如何作死,永遠可葆富貴。


    這就是瓚候蕭何家族。


    自高帝迄今,老蕭家內部的擊鼓傳花戲碼已經玩了四次了。


    如今,很有可能,長平侯周氏家族,也將成為類似的存在。


    真正的使河如帶,泰山若礪,國以永寧,爰及子孫!


    不管子孫犯了怎樣的錯誤,長平侯的香火和祭祀以及封國永存!


    而這,是所有貴族都在追求的地位。


    “吾老朽,恐怕是不可能有機會,為竇氏爭取到如瓚候、長平侯這樣的地位了……”竇廣國在心裏想著:“但,至不濟,吾也得為家族,留下一個可以複家的底蘊!”


    漢室傳承至今,列侯勳臣和皇室之間的關係以及遊戲規則都已經固定了。


    一般來說,隻要不是某人過於逗逼作死,惹怒了皇室,不然的話,即使其子孫不肖,坐法而死。


    但凡其家族之中有人能找到宮廷貴人遊說一二,一般都可以得到一次機會。


    甚至,某些除了逗逼和作死之人的家族,也獲得了一個改過自新的幾乎。


    譬如,舞陽侯家族,就是一個明證!


    但,竇廣國知道,這是列侯功臣和皇室之間的遊戲規則,跟外戚列侯沒有什麽幹係。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一個不知道與自己有什麽幹係的外戚?


    竇廣國明白,自己老了,太皇太後也老了,護持不了竇氏幾年了。


    而竇家這些年來,頗為不順,有些流年不利。


    他原先看好的竇嬰,甚至遭遇了滑鐵盧,從大將軍的位置上,變成了白身。


    直到前不久,晁錯找到了竇嬰,想與之聯手。


    結果,天子很不爽,一道聖旨下來,竇嬰被打去了濟南國,做濟南王劉彘的太傅去了。


    這很明顯,當今天子,並不想讓竇嬰重迴朝堂。


    而現在,竇氏就一個能撐起門麵的人了——南皮侯竇彭祖。


    但問題是,竇彭祖隻是中人之姿罷了。


    守成可以,但想要他中興竇氏,甚至在逆境之中堅守竇氏基業……門都沒有!


    而其他年輕一代,更統統都是歪瓜裂棗。


    竇廣國實在有些擔心,一旦他與竇太後西去,如今這偌大的竇氏恐怕就要風吹雨打去了。


    所以竇廣國知道,他必須給家族留點什麽遺產,以備將來。


    想到這裏,竇廣國就忽然站起來,對左右吩咐:“去,給吾將吾家三十歲以下的男丁都召來……”


    “諾!”左右立刻領命。


    對於竇廣國來說,他已明白,若想保證家族不衰,唯一的途徑,其實隻能是分散風險,分散投資。


    竇氏家族,直係和旁係子弟加起來,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的男丁,差不多有二三十人。


    這麽多人,天天窩在長安,鬥雞蹴鞠,或者修仙煉丹,或者遊手好閑,屁事不幹。


    竇廣國不滿他們很久很久了。


    他早就想將這些渣渣扔到塞外,扔到蠻荒之地去鍛煉鍛煉了。


    如今,長平侯家族得此厚賞,刺激了竇廣國。


    終於促使他下定決心,不再憐憫和心軟。


    “沒道理,陳須和陳嬌能吃的了苦,受得了罪,還能有成績,我竇氏諸子就不行了……”竇廣國喃喃的說著。


    在他看來,竇氏子弟,再怎麽著,也比陳須兄弟強一點吧!?


    而且,二三十人裏,隻要出一個陳須就足夠了!


    為了家族基業,竇廣國知道,自己必須狠心!


    現在,幕南和合黎山那邊,不是都要打仗,而且都需要人手去管理和治理嗎?


    就把這些紈絝子丟過去,讓他們憑自己本身去奮鬥。


    奮鬥出來了,那就全力扶持,趁著自己和太皇太後還在,給竇氏留下一個堅固的基礎!


    不止一個竇廣國這樣想,基本上,這一日,整個長安的列侯勳臣們,都在盤算著這個事情。


    於列侯們來說,傳續家業,是至關重要的。


    而這些年來,列侯圈子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當今即位以來,八年間,過一百位列侯消失了。


    已經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下一個了。


    但沒有人能保證,畢竟,劉氏天子思路廣,這是人所共知的。


    萬一哪天,自己倒黴,正好撞上槍口了呢?


    所以,無數列侯,忽然就派人去將自己的子侄,統統叫到了身邊,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許多人都打算將自己的子侄,扔到幕南或者合黎山那邊去。


    理由也是出奇的一致:陳須、陳嬌都能成才,都可以做成大事?你們為何不行?


    但紈絝子們,如何肯答應?


    各種撒潑打滾,各種使歪傳,總之就是死活不答應,拚死也要賴在長安。


    在紈絝子們眼裏,別說讓他們去幕南或者合黎山那樣的危險艱苦之地了。


    便是離開長安,去關中做事,也是不行的。


    長安多好啊!


    長安有天下美人,有天下美食,更匯聚了天下娛樂之事。


    這裏,可以入花街柳巷,瀟灑快活,也可以與狐朋狗友,徹夜狂歡。


    心情好了,就去茂陵賭馬,觀看賽馬和馬球比賽。


    感覺有力氣了,就去上林苑打獵,去渭河之濱遊玩。


    在長安,要什麽有什麽!


    而長安之外,盡皆鄉下!


    就連雒陽這樣的大都會,在長安貴二代們眼裏,也是一個鄉下集市而已,沒有什麽好的。


    現在,父輩居然要將他們丟去幕南?丟到合黎山去?


    無數紈絝子,隻是想想這樣遙遠的路程,都是想死。


    一時間,整個戚裏都是一派雞飛狗跳,長安城之中,更是上演了無數處喜劇。


    這些天,總能看到,一個個列侯公卿,帶著家臣,滿城搜捕,想要將那些企圖躲藏和死賴著不走的子侄強行捆綁送走。


    人民群眾,自然是樂得搬個小板凳看戲。


    繡衣衛當然不會放過這些事情,於是很快,相關報告和情報,堆滿了劉徹案幾。


    “列侯們總算開竅了啊……”劉徹望著案幾上的報告,點了點頭。


    列侯們肯將自己的子侄,送去幕南和合黎山,這是劉徹最想看到的事情。


    雖然現在看來,選擇這樣做的列侯隻有數十人,而堅定了態度,已經決定一定要這麽做的不過十幾人。


    但,劉徹覺得,自己還是得鼓勵一下,甚至得站出來表揚表揚這些人。


    原因很簡單。


    國家和民族,就需要這樣的態度和這樣的危機意識!


    至於,這些紈絝子們去了幕南和合黎山那邊,會不會搞事?


    劉徹懶得去管。


    總歸,可以鍛煉出點人才!


    最重要的是——紈絝子們留在長安,隻會浪費糧食和製造問題,但他們去了幕南或者合黎山一帶,最起碼,總得做點事情吧?


    哪怕什麽事情都不幹,依舊在當地混吃等死,也比留在長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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