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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元德七年秋九月壬午(二十八),函穀關(新關)。


    函穀關令王衛一臉忐忑的站在城頭上,遠望東方,而他的屬下們,則都已經戰戰兢兢,身體都有些發抖了。


    “那個暴君馬上就要來了……”王衛對著左右吩咐:“爾等都做好準備,千萬不要給他借口撒潑……”


    “明府請放心,我們都已經交代了下去了,就連城內的百姓也都挨家挨戶通知了……”左右恭身說道:“隻是………不少人都擔心,那位大王,恐怕會雞蛋裏挑骨頭,硬要找事啊!”


    其他人也都是心有餘悸,憂心忡忡。


    因為,馬上就要從這裏通過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天下皆知的昏王、暴君,淮南王劉榮!


    這個昏王的事跡和故事,天下皆知。


    在市井流傳的故事裏,這位大王的昏聵荒淫和暴虐程度都要趕上桀紂了。


    他不僅僅巧取豪奪,橫征暴斂,更對士大夫毫無尊重之心。


    尤為重要的是——這是個不孝子!


    他連先帝的神廟的土地也敢霸占!


    簡直就是……從頭一直壞到腳底流膿!


    在過去,人們對這個故事裏的昏王、暴君,並沒有多大感觸。


    但今天,所有人都不得不麵對這個恐懼。


    因為,劉榮要來了。


    在十五天前,這位大王忽然高調宣布要朝長安。然後,他就帶著自己的大臣們,浩浩蕩蕩的踏上了前往的長安的道路。


    一路上,所過郡縣,他要求地方上提供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住宿、最好的女人。


    卻連一個五銖錢也不肯掏。


    這已經是在明火執仗的明搶了。


    但他是大王,是先帝長子,當今長兄!


    誰敢不服從他的命令?


    隻能捏著鼻子,湊點東西去湊數,甚至不少人還打著花錢消災的念頭,隨便買點東西,應付了事。


    但那成想,這個淮南王,果然不愧是比肩桀紂的暴君啊!


    這一路上,隻要他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地方上的官吏就都倒了血黴了。


    隨便找借口和理由,就會被掛起來抽鞭子。


    還美其名為:寡人為天子行罰……


    他這一路北上,已經有七個地方上的縣尉/縣令和十幾個都郵被他抽了鞭子了。


    就在昨天,王衛就聽說了,弘農縣的一個縣尉,差點被這個大王抽死。


    這簡直太可怕了!


    王衛不得不擔心自己的屁股,但沒辦法,他隻能硬頂在這裏。


    “天子怎麽不申斥一下這位大王呢?”有人嘀嘀咕咕的議論著,正好被王衛聽到,他一瞪眼,訓斥道:“陛下自有陛下的深意,哪裏輪到你們來嚼舌頭根子?”


    但在內心之中,王衛也是有著深深的疑問:陛下何以放縱淮南至今?


    講道理的話,不是應該派一位德高望重而且天下敬仰老大人去坐鎮淮南,監督和引導這位大王嗎?


    但,長安方麵,卻一直沒有什麽動靜,完全就是坐視淮南一天比一天驕橫!


    到現在,這位大王的肆無忌憚和瘋狂,已經超出了漢季諸侯王的極限了。


    哪怕是傳說之中,那些罪該萬死,無惡不作的諸呂諸侯王,恐怕也比這位大王更寬厚。


    正想著這些事情,城樓上,忽然傳來了陣陣驚唿聲,頓時整個函穀關都陷入了一片雞飛狗跳。


    刹那間,整個函穀關的市麵,變成一片冷清,家家戶戶閉門,連熊孩子們都被父母關到了家宅裏,不許出門,隻剩下身負職責的官吏們戰戰兢兢的站在城門口。


    遠方,一支浩大的車隊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高高飄揚的王旗,昭示著來人的身份——淮南王,先帝長子劉榮!


    劉榮大馬金刀的坐在自己的攆車上,囂張無比的看著函穀關的輪廓,冷笑著道:“長安那邊有沒有派人來迎接寡人?”


    “迴稟大王,沒有接到天子使者出迎大王的消息……”一個宦官低眉順目的說道:“大抵,是因為大王神威,所以,長安諸公驚懼不已,不敢見大王當麵的緣故……”


    聽著這宦官的拍馬,劉榮高興極了,點頭道:“應該是如此!嘿,寡人可是先帝長子,生來神聖,這些人不敢見寡人,情有可原!”


    對劉榮來說,他現在已經徹底沉浸到了自己編織的世界裏了。


    當年,他試探長安的舉動,讓他大獲成功,從此就脫離了道德和法律的束縛。


    他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反正,長安也對他無可奈何。


    劉德敢殺他嗎?


    不敢!


    他甚至連斥責自己的舉動也沒有,就像一隻野雞,以把腦袋埋在雪堆裏就安全了。


    劉榮此番高調進京,未嚐沒有進一步試探的意思。


    試探至今,劉榮確信,自己就算把天給捅一個窟窿出來,劉德也會對自己無可奈何。


    他甚至沒有辦法懲治自己。


    因為,他是長兄,是哥哥,是先帝的長子。


    自古就沒有弟弟懲罰甚至處死哥哥的先例。


    他不敢開這個先例,也沒有魄力開這個先例。


    那他就隻能看著自己招搖過市,橫衝直撞。


    有本事,你殺了我啊!!!!


    帶著這樣的念頭,劉榮站起身來,提著劍走出攆車,站到車頭,威風凜凜的下令:“傳令下去,加速通過函穀關,給寡人拿出我淮南鐵騎的氣勢!”


    “諾!”立刻有軍官領命而去。


    這些年來,劉榮在淮南也不是沒有做事。


    他借助自己的財源,招攬了大批的亡命徒,然後組成了自己的衛隊,隻忠誠於他的衛隊。


    人數雖然不多,不過五百多人,但都是那種隻要給錢,什麽事情都肯幹的人。


    憑借著這些人以及淮南王的特權,劉榮在壽春屢屢挑釁漢律。


    什麽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的鐵律?


    他偏偏要挑戰!


    他手下有不少人,就是專門在外麵欠錢,然後怎麽也不肯還的賴皮。


    債主們告狀,告到壽春令甚至告到長安,也是卵用沒有。


    至於藏匿殺人犯這種事情,他做的不要太多了。


    很多人,甚至就是他指使去殺的。


    譬如,淮南國之中有士大夫曾經非議他的行為,還寫文章罵他’不孝‘。


    劉榮聽說了以後勃然大怒,立刻派了幾個亡命徒去將此人殺人,腦袋掛到了縣衙門口。


    整個淮南國都知道,殺人犯是淮南王王宮的人,也是淮南王指使去殺的。


    但是,沒有人能奈何得了,更沒有人敢去王宮抓人。


    苦主的妻兒告狀無門,隻能踏上前往長安告禦狀的路。


    劉榮毫無畏懼,派人一路上跟隨她們,甚至還給她們提供保護和幫助,指點他們踏入廷尉衙署去告狀。


    結果,自然是……連廷尉派來的官吏,也對他無可奈何。


    他反而當著廷尉官吏的麵,親口承認,人,就是他殺的,因為這個人辱罵他這個大王。


    更當著苦主妻兒的麵,狂妄的道‘寡人就是王法,你的丈夫膽敢汙蔑寡人,合該當死,寡人不殺你們已經很客氣了……’


    那個婦人目睹這種情況,當場就瘋了。


    這是劉榮最得意的時刻了。


    法律、道德,甚至皇權,都無法束縛他,都對他無可奈何。


    他就是天,就是法,就是至高無上的君主!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漸漸對這種遊戲感到厭倦了。


    因為,長安方麵,仿佛對他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關心。


    這太不對勁了。


    也太沒有成就感了。


    他想要看到的是,劉德那個家夥痛苦的神色,他更想看到,那些當初放棄了他的人的悔恨的淚水。


    所以,現在他來了。


    “劉德啊劉德,你等著,讓寡人來揭開你的真麵目!”劉榮在心裏想道。


    離長安越近,劉榮的心就越不安分。


    他想起了許多往事,他清楚的記得,劉德那個混賬是怎麽靠著陰謀詭計,從自己手裏奪走的儲君之位。


    “若非是你,天單於的稱號,聖王的頭銜,這元德盛世就是寡人的!”


    “都怪你!都怪你!劉德!你害死了母後,也害的我失去了儲君之位,失去了天子之位!”


    “到最後,你連趙國和齊國也不肯給寡人!”


    “寡人誓與爾不共戴天!”


    劉榮握緊了拳頭,惡狠狠的想著,對他來說,自己的所有悲劇和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都是劉德,這個現在已經更名的皇帝弟弟。


    是他造成了一切悲劇。


    母後死了,死的莫名其妙,那些寵溺著他的舅舅們,也一個個死在南方。


    整個世界,他舉目無親,孤獨一人。


    但,劉德卻連趙國和齊國也不肯給他。


    非但如此,還屢次羞辱和折辱他。


    士可殺不可辱!


    從前,劉榮還忌憚著祖宗製度和法律威嚴。


    但是,現在他發現,不管是祖宗製度還是法律,都對他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就瘋狂了。


    他失去了一切理智和冷靜。


    他隻想報複,並且享受報複的快感。


    當然,在這個過程之中,他身邊的謀士和宦官們,要立一等功。


    在一開始,在很久以前,劉榮身邊還是不少人勸他緩和和長安的關係,做一個安樂王的。


    但現在,那些曾經苦苦勸諫的臣子,不是被他折磨的不得不離開了,就是已經被他害死了。


    現在的劉榮身邊,俱是一些逢迎拍馬的小人。


    在這些人包圍下,劉榮的性格,自然一天比一天乖張。


    他現在更是確信——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是錯的。


    ………………………………


    但劉榮不知道的是,在長安,在戚裏的江都王王宅,他的兄弟們,都已經在等候他的到來。


    “淮南忤逆君父,不孝至極,目無王法,壞高帝製度,自恃長兄,淩辱君父!”蒙王劉非義正言辭的對著弟弟們說道:“淮南已經不足以奉宗廟,承社稷!然陛下以手足之情念之,不忍致法,以至於淮南猖狂至今!”


    “但寡人弗能忍也!必給淮南一個教訓!”


    江都王劉閼,也是麵帶凝重,咬著牙齒,對劉非道:“五弟所言甚是,寡人也有此意!”


    魯王劉端則用著他那副陰柔的聲調,恨聲道:“諸位兄長,莫要忘了小弟……”


    劉端今年已經成年了,成年的劉端,越發的顯得孤僻陰冷,自他就藩魯國以來,魯地的地主士大夫們頓時倒了血黴。


    這位大王,性格狡詐多變,他到了魯國後經常會召集一批魯地的學者們開會討論,一開始,大家都以為來了一位心向儒門的大王,結果,哪成想,掉進坑裏麵去了。


    劉端最愛的事情,就是拿著儒家的經典來挑錯。


    前兩年,直躬案和三北案一鬧,劉端立刻就像發現了金山,天天拉著儒家的名士們討論。


    被劉端這麽一玩,本來就已經奄奄一息的魯儒,頓時連最後一口氣也要吊不住了。


    而除了愛刁難士大夫和官員外,這位魯王,暫時還沒有其他缺點。


    甚至,還有一大堆優點。


    譬如,他不愛享受,王宮對他來說,有沒有無所謂,就國兩年了,他連一次修葺王宮的事情也沒有做過。


    其次,他不好女色,宮裏麵基本沒有什麽女人,就一個王妃……


    再次,他也不喜歡錦衣玉食,衣服能穿就行。


    最重要的是——他非常非常非常聰明,尤其是對於數字,特別敏感。


    幾乎沒有人能在他麵前謊報數據,


    在他治下,魯國百姓的生活,竟然好轉了許多。


    畢竟,不是所有諸侯國的大王,都是如此的開明,一不要老百姓的錢,二不要老百姓幫忙修宮室,三不去民間找妹子。


    這簡直就是完美的國王!


    劉端對於劉榮侵占先帝宗廟土地的行為,倒不是很反感。


    但他萬分仇恨劉榮對他的皇帝兄長的敵視態度。


    在劉端心中,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看不起他,看他的眼神裏,都帶著蔑視,但唯獨皇帝哥哥,從來沒有蔑視他,甚至還很同情他。


    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這個皇帝哥哥在保護他。


    而劉榮這個家夥居然敢對敬愛的皇帝哥哥不敬,實在是不可饒恕啊!


    “諸位兄長,吾等該怎麽教訓一下淮南呢?”一個小小的身影,站了起來,正是如今在長安的年紀最小的趙王劉彭祖。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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