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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朝一行在兩日之後,才終於見到了人煙。


    但並非是村莊,也不是遊牧的部落,而是一支滿載著貨物的商隊。


    這些商人的服飾、樣貌甚至是膚色,都與王朝所見過的中國、匈奴乃至於西域諸民族完全不同。


    他們金發碧眼,膚白毛濃,顴骨有些凸起,至於服飾,多數人隻在身上披了一塊獸皮。


    他們驅趕著大約數十匹馱馬,人倒是挺和善的。


    商隊的主人,自稱是‘阿納比’。


    當然,這是音譯,而且是從西域向導翻譯給王朝所知的的二手音譯。


    阿納比自稱是‘阿倫’(akatzir)部的人,這個詞組假如用漢室的雅語來念的話,應該讀作‘奄蔡’。


    這奄蔡在康居以西,據說靠近一個更遙遠的西方大國。


    奄蔡人,作為東西方之間的橋梁,數百年來一直往來東西,將來自東方的絲綢、香料運到遙遠的西方,當阿納比得知王朝一行是更遠的東方國家,偉大的漢朝使團成員時,他立刻就對王朝一行非常熱心,他甚至邀請王朝去他的部族裏看一看,他的王非常願意與偉大的東方國家聯係(主要是為了賣絲綢)。


    王朝婉拒了對方的邀請,但表示,將來必定會派人前往更西方的國度,將漢天子的賜福以及威德傳播開來。


    在這裏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造成了一個比較有趣的情況。


    在阿納比看來,這些東方人嘴裏的賜福和威德,大約就相當於拜火教啊奧斯匹林諸神佛教什麽的宗教場麵話。


    在這一時期的中亞,宗教情況非常多元化。


    什麽拜火教啊佛教啊奧斯匹林諸神的信仰啊甚至是一些原始的教派,也隨處可見。


    所以,阿納比也就滿口答應了。


    這讓王朝非常滿意。


    嗯,這下子,將來迴朝,就可以報告天子:奄蔡人表示樂意臣服於陛下……


    若有機會的話,將來說不定,還會有子孫後代,在奄蔡國的土地上,立下一塊‘漢奄蔡國’的石碑。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賓主盡歡了。


    雙方非常和諧的相處了十餘日,最終,雙方在康居與大夏國的邊境依依惜別。


    至於為何不去康居?


    這個問題很好解答。


    第一,現在是冬季,康居人在南方的人民和部族已經迴遷了他們溫暖的北方。


    這也是康居這個國家,最為奇特的地方。


    康居人是半農耕半遊牧的國家。


    其南方廣闊的草原地區,是遊牧的樂土,而北方溫暖的平原河流之地,則是農耕的沃土。


    每年夏季,康居人北上到南方的草原遊牧,然後在冬季時返迴北方的定居點,躲避嚴寒。


    所以,此時,康居人已經基本上北上了。


    這也是王朝等人在康居人的地盤上,不見人煙的原因。


    假如,王朝等人想要北上的話,那至少還需要跋涉上千裏。


    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康居人親匈奴。


    這實在是很令人費解。


    畢竟,以王朝在西域所知,匈奴人在過去數年,曾經多次西征,且與康居人展開了數次大戰。


    匈奴人甚至在西域諸國之中,廣泛的宣傳和吹噓著自己在西域的偉大勝利。


    在這些宣傳之中,匈奴人就多次提及‘破康居王大帳,獲其婦女牲畜’‘得康居左大將首級,斬其部曲萬餘’一類的戰績。


    是以按道理來說,康居人即使不仇視匈奴,也該對匈奴恨之入骨才對。


    但……事實就是如此。按照那阿納比的說法,他們這些人,隻要踏入康居人的聚集地,那麽,那些渴望與匈奴建立關係,並且前去朝拜匈奴單於的康居貴族肯定會殺死他們,將他們的頭顱,獻給匈奴人當做禮物。


    阿納比所說,雖然未必是真的。


    但王朝卻冒不起這個險。


    他經曆了千辛萬苦,一路跋山涉水,穿越戈壁與大漠,渡過高山,越過河流,可不是來萬裏送人頭的。


    且,他的使命,隻是前往月氏、大夏、身毒,聯絡西域諸國,順便偵查當地的地理、政治和文化。


    至於那康居,純屬附帶目標,可有可無。


    倒是使團裏的歐克提拉這些天情緒一直比較低落。


    因為,他從阿納比嘴裏得知——他與所有希臘-馬其頓人共同的母國,神聖的希臘城邦,再次被羅馬人血洗了。


    轟轟烈烈的希臘城邦起義失敗了。


    斯巴達與雅典,血流成河,死者成千上萬。


    曾經能夠與羅馬爭鋒的迦太基,也已經陷入了滅亡的前奏。


    不過,他很快就振作了起來。


    因為,大夏王國,也就是巴克特裏亞王國,已經近在眼前了!


    …………………………………………


    萬裏之外,長安城。


    劉徹端坐在宣室殿的正殿之上,接受著來自北匈奴使者的問候。


    “奉我主句犁湖單於之命,使者韓旭敬拜中國皇帝,恭問皇帝聖安……”與過去的匈奴來使的措辭一般無二。


    不過,跪在劉徹眼前的這個匈奴使者,卻毫無疑問是一個黑發黑眼黃皮膚的中國人。


    從他的跪姿以及衣著打扮來看,他還是一個接受過教育的士大夫。


    “嗬嗬……居然還有活著的漢奸……”劉徹在心裏嗤笑了幾聲。


    這些年來,隨著漢室國力強盛,對匈奴屢戰屢勝。


    無數曾經主動或者被動投奔匈奴的官員貴族紛紛‘識時務為俊傑’。


    不是悄悄的溜迴來了,就是拖家帶口,哭爹喊娘的跪在長城關塞之外,祈求寬恕。


    沒辦法,漢匈今天攻守之勢完全轉換。


    留在匈奴,不僅要受人白眼,被人歧視,還可能隨時被衝過來的漢軍砍掉腦袋。


    要知道,劉徹給漢奸們開出的價碼可是很高的。


    一顆漢奸腦袋,能頂三個匈奴士兵腦袋!


    若遇到大漢奸,記錄在案的那種,這種人的腦袋堪比匈奴貴族了。


    即使是他的子嗣妻女,也很值錢!


    總之,落在漢軍手上的漢奸們,每一個的死法,都很別致。


    高闕之戰中俘獲的漢奸們的屍體,現在都還吊在高闕城樓上呢!


    那些無頭的屍首,嚇壞了幾乎整個漢奸群體。


    是以,今日,居然還有漢奸存在,而且這個漢奸居然敢來長安!?


    這真是有些出乎劉徹的意料之外。


    “斬了吧!”劉徹站起身來,對著左右吩咐。


    立刻,就有著在殿中執勤的武士走上前去,沉重的甲衣,抖動起來,寒光閃爍的利劍,被抽出刀鞘。


    “陛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那韓旭卻似乎有些心理素質,沒有慌亂,立刻就叫道:“陛下自詡聖王,難道連基本的禮儀也不遵守了?”


    “兩國?”劉徹哈哈大笑,他把玩著自己手裏的那封匈奴國書,然後忽然將之砸到地上:“哪裏來的什麽兩國?”


    他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十二旒垂在眼簾之前,殿外的陽光折射在他身上,使得他的影子投射到莊嚴肅穆的宣室殿之中,顯得無比深邃而高大:“朕受命於天,天命朕為天下主,夫四海之中,六合之內,八荒之中,皆為朕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鴻臚公孫昆邪也適時的站出來,一臉正色凜然:“宇內莫不為漢臣妾!匈奴歸義單於亦敬而拜之,尊吾皇為‘天單於’!”


    將軍們也都是站起身來,一個個高大的身影,圍攏了過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那幾個沉默的武士,更是毫不留情的將韓旭架了起來。


    對他們來說,天子的意誌就是天命!


    韓旭心裏麵,頓時就日了哈士奇了!


    但,飽讀詩書的他,對這一幕並不陌生。


    戰國時,強秦的君臣就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猖狂。


    隻不過,現在的漢朝君臣,更加露骨,更加鋒芒畢露而已。


    是以,韓旭並不慌亂,他高叫道:“陛下既要斬外臣,何不聽完外臣的話,再斬不遲?”


    “放下他!”禦座之中,劉徹揮手吩咐。


    啪的一聲,韓旭掉在了堅硬冰冷的殿中石板上,牙齒都磕掉了一顆,嘴裏麵鹹味和腥味都匯聚到一起。


    但他卻不敢叫出聲來,甚至,隻能和血吞下那牙齒。


    乃至於,他連血絲都不敢外露。


    沒辦法,自古弱國無外交!


    他隻能選擇趴在地上,在漢朝的將軍大臣以及無數的武士的注釋下,爬迴自己的位置,然後將長袖一揮,拜道:“陛下,外臣此來,乃是受吾主所托,與陛下談和……”


    而在心裏麵,韓旭恨不得,自己就是荊軻,就是豫讓。


    恨不得手裏此刻能有一柄魚腸劍。


    可惜,他既不是荊軻,也不是豫讓,更沒有一柄魚腸劍。


    他隻是一個儒生,一個魯儒。


    “暴君!”韓旭抬頭,看著那個容貌被天子琉所遮擋住的男子,盡管天下人都稱唿這個男人為聖王,視為三王五帝一般的人物。


    但在韓旭眼裏,這確確實實是一個暴君。


    他本是齊魯的官宦之家的孩子,自幼生活富足而幸福,有愛他的父母與兄弟。


    然而,數年前,一場風暴席卷齊魯,四王謝幕,魯儒的勢力破滅。


    他父親被指控:受賄、貪墨、瀆職及魚肉百姓……足足有數十條罪名,被廷尉在臨淄城之中腰斬,屍首丟進了亂葬崗。


    而他與他的家人,則被趕出了曾經富麗堂皇的豪宅,被強製遷徙到了右北平,全家罰為刑徒。


    他的兄長,曾經是齊魯有名的風流人物,被無數人讚譽的儒雅之士。


    卻被人在額間刺了一個罪字,頭發也被剃光。


    受此侮辱,心氣高傲的長兄,沒過多久就懸梁自盡。


    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母親傷心欲絕,終日痛哭,不久也去了。


    至於他?


    在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榮譽、財富和地位以及親人後,他更收到了與他家世代友好,互為姻親家族的濟南王家的退婚書。


    那時候,韓旭感覺,真的一切都破滅了,一切都沒有了希望。


    他曾經甚至想過自殺。


    但他終究沒有。


    因為他要複仇!


    於是,在一個寒夜,他躲過監工和官吏的眼睛,越過高山,逃入了匈奴。


    幾經輾轉,在匈奴忍受著無數人的白眼和鄙視,支撐著他堅持到現在的動力,就是複仇。


    向暴君和酷吏複仇,向廷尉複仇,向那個舍棄他的王氏複仇!


    哪怕衣襟左衽,被發為胡,背棄祖宗和聖人教誨,他也在所不辭。


    在他的眼裏,這個世界,這個漢室已經腐朽了。


    武夫當國,斯文掃地。


    小人盈野,朝堂內外,皆是衣冠禽獸。


    這樣的國家,還不如徹底毀滅!


    更何況,韓旭自認為,自己如今遇到了明主。


    那位匈奴單於句犁湖,不僅僅崇尚和推崇中國文化、製度,而且心胸寬廣,能用人、得人!


    且他身體裏,還流淌著劉氏的血液,是一半的中國人。


    韓旭已經發誓,必定輔佐單於,強盛匈奴,未來,向這個暴君和他的國家討還血債!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強忍著內心的憤恨和怒火,韓旭拜道:“陛下!若陛下願與我主言和,那吾主保證,必不會有匹馬南下,兩國以大漠為界,永息兵革!”


    “就這些?”劉徹眉毛一挑。


    這匈奴人腦子有病?


    他們倒是可以南下,但問題是——他們敢嗎?


    喪家之犬,還敢齜牙?也不怕被人打成13?


    韓旭自然也知道,僅僅是這樣,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他再次拜道:“除此之外,我主願與陛下通商,以黃金、奴隸、牲畜,換陛下之布帛金屬絲綢之物,互通有無!”


    “呦!”劉徹聞言,也有些興趣。


    做生意挺好的!


    劉徹不拒絕與任何人交易。


    且,匈奴人的這個提議,蠻合劉徹心意的。


    想想看,匈奴人在前麵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漢室隻需要坐在後麵加油呐喊助威,就可以將匈奴人的大部分戰爭所得,揣到自己的口袋裏。


    就跟明朝時,西班牙、葡萄牙在美洲辛辛苦苦搶劫殺人,最終,美洲白銀有超過七成流入了中國。


    想想也還蠻帶感的。


    但問題是……………………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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