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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這次舉行石渠閣之會,欲與諸子百家名士共商國事……”一進門,董仲舒就開明宗義的道師兄長者,素為陛下所敬,不知可有計劃或者說想法?”


    說著,董仲舒就抬眼看了看胡毋生身旁的弟子公孫弘。


    旁的,董仲舒無法確定。


    但有一件事情可以——公孫弘肯定某些外人難以知曉的內幕。


    畢竟,他身為主爵都尉,出入宮闈,與蘭台的不少尚書,甚至尚書令汲黯,都是往從甚密。


    若是絕密的軍國大事,公孫弘可能還會被瞞著。


    但這種實際已經公開的秘密,董仲舒,公孫弘肯定是知曉一二的。


    而他就缺這個關鍵性的溝通渠道。


    胡毋生卻是笑笑,沒有接話。


    這種事情,是不能亂說的。


    去年,蘭台一位頗有潛力的尚書郎,就是因為在別人麵前誇耀掌握的信息,結果被發落到了會稽郡去破山伐廟,與當地巫祝做鬥爭去了。


    “師弟請入內……”胡毋生微微笑著,將董仲舒迎進的書房。


    立刻就有下人奉上了從南方運來的上等茶葉,為主賓客人泡上。


    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茶葉香味,讓董仲舒嗅著,都忍不住讚道師兄好雅致!”


    如今,在長安的貴族士大夫圈,這種泡茶的方式非常流行。


    尤其受到黃老派貴族和士大夫的追捧,認為這是真正的君子雅興。


    就連儒家也頗為喜歡這樣的飲茶之法。


    不過……


    這種從南方運來的青茶,尤其是上等青茶,現在價格昂貴,不是等閑人能用的起。


    但胡毋生就不同了。


    他的弟子公孫弘,身為主爵都尉,掌管天下工商稅收大小事宜,負責核定商賈訾產。


    整個天下,想要巴結他的商人,不有多少。


    雖然公孫弘在坊間的物議很好,兩袖清風,就連一日三餐,也是其細君親手所做,不止有一個人曾經看到過主爵都尉的,帶著下人在市籍之中選購青菜和米醋,也不止有一個人曾經親眼看到過這位主爵都尉給縫補衣物。


    雖然說,這有可能是作秀。


    但,最起碼董仲舒從未聽到過任何公孫弘以權謀私的傳聞。


    恰恰相反,這位當今的稅吏,任何人的稅都敢收。


    傳說,他甚至連程鄭氏外戚和卓氏外戚的稅,也是分文必爭。


    但,公孫弘可以兩袖清風,並不代表商人們就沒有送禮和孝敬的地方了。


    公孫子不收錢?


    沒關係!


    公孫子有老師,而他的老師在臨淄有一座名為稷下學苑的山門。


    把子弟外甥的往稷下學苑一塞,歲時奉上捐贈。


    這公孫子總沒有辦法拒絕了吧?


    畢竟,大家打的旗號是‘敬胡子長者,奉財帛以助胡子教化天下’


    別說公孫弘沒有辦法拒絕和阻止,就是胡毋生本人,也是無可奈何的。


    因為,當世辦學,不必從前了。


    以前,大家都是用竹簡學習。


    即使是窮光蛋,隻要有毅力,去山上砍點竹子,動手,用繩子串起來,再買把刻刀,這就可以開始學習了。


    現在就不同了。


    筆墨紙硯,哪一樣不要錢?


    而胡毋生如今門下弟子號稱三千,賢者一百零八人。


    其中寒門弟子占據了超過七成,至少有千餘人是純粹的窮人,別說筆墨紙硯了,就連的一日三餐都搞不定!


    更何況,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學習。


    光是場地、住宿和衛生以及大小雜務,每年就要吞掉數以百萬的金錢。


    這些錢,總不能從天上掉下來吧?


    沒有金主資助,如今天下任何學派都無法發展壯大,更別提爭奪話語權了。


    董仲舒就是辦學的,他深知辦學的艱難。


    為了更好的弘揚的思想以及傳承的先賢思想。


    現如今這天下的知名學者,誰不是為五鬥米折腰,捏著鼻子收下了一大堆,其實資質很一般,但就是家裏有錢,願意出錢的富商子弟為學生?


    所以,不止是胡毋生,就是董仲舒,也其實昧著良心,捏著鼻子,收下了許多許多的商賈子弟為門徒,同時接受了大筆的讚助。


    畢竟,諸子百家可以討厭商人,但沒有人能討厭商人的錢。


    沒看到,連黃老學的巨頭,黃生的清河學府,都開始出現了商人子弟的影子?


    連向來清貴,不愛摻和俗務的黃老派都是如此了。


    本就是在塵世中打滾的其他學派,自然無人幸免。


    所以,董仲舒心裏非常清楚,這位‘賤為布衣,貧為匹夫,行正循義,了義好禮’的師兄,實則早已經被商賈的糖衣炮彈打的放棄了許多原則和底線。


    因為他也是如此!


    不然,那稷下學苑和潁川學苑的資金來的?


    他們師以及上百的弟子門人,是如何在這長安城裏,住得高屋大宅,出入車馬相隨,錦衣聯袂?


    總不能就靠著那點博士官的俸祿和太學的津貼以及補助吧!


    想到這裏,董仲舒的心裏其實是苦澀的。


    若有可能,他根本不想要商人的錢,也不願意接收那些資質殘差不齊,品行也是高低不一的商賈子弟。


    本來說好的‘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結果,在現實麵前,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都在趨向於利。


    就連當今天子,嘴上雖然不去談論義利,但實則,所作所為,很多時候,都是盯著利益走。


    有利可圖,立刻就拋棄了嘴上的那一套,馬上就去做,倘若要賠本的時候,則斟酌再三。


    董仲舒甚至聽說,如今的蘭台尚書,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計算投入的得失與產出。


    好好的國家,漸漸淪為利益的殿堂。


    偏偏卻又看上去正義凜然,仿佛神聖無比。


    這真讓董仲舒有些看不太明白!


    胡毋生也是抬眼望了一言董仲舒,師兩人都是尷尬的一笑。


    “自元德二年,陛下行博士分級之製以來,天下博士在冊已近四百……”胡毋生拿起茶杯,聞著香氣,慢條斯理的道其中,八成為四百石、六百石及千石博士……”


    這事情,聽上去似乎與如今的石渠閣會議無關。


    但董仲舒,恰恰相反,兩者的關係非常密切。


    通過博士官分級製度,當今天子實現了他最大的一個目標——打破權威和學術的壟斷!


    在從前,漢家博士,地位清貴,尊崇,受天下敬仰!


    但現在呢?


    長安就有一個笑話:當你站在大街上時,看到儒冠者路過,拿個石頭砸,十之八九,必是博士。


    這個笑話雖然誇張了些,但卻也不無道理。


    當今天子通過不斷擴充博士的隊伍,讓博士這個頭銜爛大街,直接導致了曾經公認的權威和學閥的標誌——博士體係的崩潰。


    更進一步引發了諸子百家內部的紛爭。


    在以前,那些小派係,小學派,要是敢唧唧歪歪,一位類似董仲舒或者胡毋生這樣的博士站出來,足以一錘定音,讓他們閉嘴!


    但現在卻不行了。


    天下大小學派之中,哪個學派沒有博士坐鎮?


    你是博士,他也是博士。


    頂多就是你的級別比他高。


    但想要說教或者讓他低頭屈服,納頭就拜?


    哪有那麽簡單的事情!


    正是因此,穀梁、思孟以及重民才得以崛起。


    而在以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穀梁?思孟?重民?算那根蔥?也敢與我口畫聖賢之行?談論義利之爭?


    思想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但現在,人家不僅僅可以與董子、胡子談論聖賢之行,口畫天下大事,更可以據理力爭,打著先賢的旗號,指點江山。


    更有人就借著噴人和攻仵其他學派而崛起。


    譬如,荀子學派,就是如此,從一個最初不過百來號人的小學派,發展壯大,如今已經號稱有門徒兩千,賢達三十六,影響力在燕趙地區甚至蓋過了公羊派!


    而博士官的泛濫,在如今石渠閣會議即將舉行的當口,也就立刻成為了關鍵。


    因為,可以肯定一點——石渠閣之中,非博士,休想在其中占據一個位置。


    甚至即使是博士官,若沒有關係和門路或者足夠大的名聲,也是擠不進去的。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石渠閣地方狹小。


    主體建築就是漢家皇室檔案館和太史令的門署。


    這兩個地方,向來是禁地。


    特別是太史令門署,別說諸子百家了,便是天子,恐怕也進不去!


    進去了,就是當麵打史家的臉。


    更會將擺到如同趙盾一樣的尷尬位置——您是想篡改史書呢?還是想掩蓋呢?


    如今的太史公司馬談雖然看上去溫文爾雅,但所有人都,一旦有人想要強闖太史令門署,那他必然寧死不屈。


    即使是死了,他的繼任者肯定也會毫不猶豫的在青史之上留下:某某亂其史的備注。


    所以,實際上可供作為會場的地方,就是石渠閣前殿以及周圍的廣場。


    大概最多可以同時容納五百人。


    而考慮到安保以及天子的尊嚴漢家的臉麵,實際上能塞四百人已經是很不錯了。


    而天子及其扈從,還有文武百官,列侯外戚,肯定至少占走一百個席位!


    留下的三百席裏,黃老和墨家,至少也要占走一百席!


    這是不用去想的。


    黃老學是東宮兩位太後都非常尊崇的學問,特別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據說這些年就一直邀請黃生等黃老學巨頭入宮講學。


    至於墨家?


    有著天子撐腰,基本上可以確保擁有足夠多的席位。


    那麽剩下的位置,就隻有兩百席。


    這兩百席,對於現在的天下諸子百家來說,隻能用僧多粥少來形容。


    旁的不說,儒法兩派,如今加起來就擁有門徒弟子接近二十萬之眾。


    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上百之多!


    單單是儒法,兩百席就根本無法滿足。


    更別提,現在,安東有雜家崛起,燕趙之中有縱橫家的傳人開山立學,武苑之中,兵家的思想也漸漸複蘇,已經有不止一位將軍,轉向了純戰術理論的研究方向。


    譬如,弓高候韓頹當,曲周候酈寄還有俞候欒布。


    這些大人物,這輩子該撈的榮譽和功勳也都撈的差不多了。


    他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留下著作,留下在曆史上的印記。


    另外,農家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別看農家現在不顯山不露水的。


    但實則,他們的力量和影響力,伴隨著元德以來的開疆拓土以及新工具和新耕作技術的推廣,遍及天下郡縣。


    在如今的漢室,有些地方可能沒有儒家,有些地方可能沒有法家,有些地方甚至還可能沒有黃老派的蹤跡。


    但是,當地必定有農稷官!


    而農稷官,就是農家子弟!


    這些人,平時隱蔽在漢室龐大的官僚體係,依托著墨家、法家、黃老派甚至儒家的遮蔽,默默的做著的事情。


    一如老實巴交的農民。


    但誰敢忽視他們的影響力?


    旁的不說,現在的大農丞商容,就是一個已經被證實的,純粹的農家傳人。


    與農家比,即使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公羊派,其實也不夠看。


    好在,農家素來與世無爭,其宗旨和思想,也隻是希望多推廣農業技術,多打糧食,從而實現民富國強。


    所以,無論是誰上台,農家都會與之合作。


    而農家本身,其實沒有想要執政的意願。


    他們的定位,更多的是輔佐當政者,完成相關的政策和技術的推廣普及。


    別說是黃老派和法家了,就是儒家上台,農家也可以被收編和合作的對象。


    但,除了農家之外,其他學派都是競爭者,都是敵人!


    即使是同為儒家的某些派係。


    譬如說,公羊的死敵穀梁!


    還有那個到處噴人,自我宣揚才是孔子的正統嫡係,其他派係都是歪曲孔子思想的荀子學派。


    董仲舒隻是跟胡毋生對視一眼,兩人甚至沒有,就已經達成共識了——別人可以不管,穀梁派和荀子學派,必須要狠狠的教訓!


    讓他們,這個世界,究竟誰才是大佬,他們應該聽誰的!


    更讓天下人,穀梁和荀子,是旁門左道,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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