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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為劉徹覺得這次的使團,十之,大概要被匈奴人吃了。


    所以,他在選擇使團成員時,盡量的摒棄了漢人。


    除了正副使外。


    使團的其他成員,全部都是歸義的匈奴人,或者逃來中國的烏孫人,以及投降的匈奴戰俘。


    對外打著的借口也是:俺們中國人不懂西域地理啊。


    除了副使是王朝這個熟人外,正使也就是大師兄,劉徹從剩下的九人中,選擇了來自北地郡的一個名為張孺的男子。


    之所以選擇他,是因為此人是外語專家。


    他懂得超過四門外語。


    包括,匈奴語、羌語、烏孫語以及義渠語。


    他的語言才能,或許能讓這個使團的命運,發生奇跡也說不定!


    就這樣,西漢版的取經隊,或者說使團組成了。


    大鴻臚將會在八月擇機將他們送出長城,並且在部分‘友人’的幫助下,穿越河套。


    但過了陰山,他們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將這個算是插曲的事情搞定。


    北國的秋收,就已經來了。


    但,近幾年來,隨著冬小麥種植麵積不斷擴大。


    北方的耕作方式和農業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尤其是關中,到今年為止,種植冬小麥的家庭,已經跟種植粟米的家庭不相上下了。


    所以,關中也就出現了一副奇特的景象。


    往往一田之隔,就是不同的場景。


    這邊揮汗如雨,忙著收割,而隔壁的土地上,則是牛哞聲聲,在耕牛或者挽馬的協作下,人們將土地翻開,然後將自己家堆積的人畜糞便混著草灰或者淤泥,深深的埋到地裏。


    各條河道附近,也滿是三五成群的,租著船舶,在河裏或者池塘中,挖掘淤泥的人們。


    劉徹站在昆明池附近的山巒上,遠眺著那些,從四麵八方而來,爭搶著從昆明池的工地裏,運走淤泥的人們。


    於是,大漢天子龍顏大悅:“少府和大農,導民有功,其賜少府、大農諸農稷官,爵一級!”


    少府卿劉舍和大農令直不疑頓時大喜,拜道:“臣等代群臣叩謝天恩!”


    這個賞賜,可比賞給他們一千金還重!


    對於官僚而言,除了權勢外,最重要的就是屬下的尊崇和服從。


    可想要下麵的人聽話,並且服從命令,那就需要給他們爭福利。


    古今中外,能給下麵的人爭來福利的領導,位置才能穩固。


    尤其是在漢室的體製下。


    三公九卿,雖然看似位高權重。


    但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下麵的人架空。


    現在的少府卿劉舍和大農直不疑,就是典型例子。


    少府卿劉舍現在除了在拍劉徹馬屁的時候,說的話是自己說的之外,其他一切時候,無論是匯報工作,還是報告成績,實則,都是下麵的少府六丞,事先商量好了,草擬了報告的。


    他這個少府卿,除了能管管少府衙門本身之外,對龐大的少府,幾乎無從下嘴。


    以至於不久前,上林苑被剝離出少府控製,代之以所謂的水衡都尉。


    故少府卿岑邁,搖身一變,成了新的水衡都尉,雖非九卿,但卻被許可入朝議政,並且參與廷議。


    劉舍這個領導,因此被少府內部的派係所埋怨。


    很多人都覺得,桃候這個老大太不靠譜了!


    此時,迎來一場天子賜爵的恩典,無異於是及時雨。


    至少能安撫住許多不滿者。


    至於直不疑……


    他老早就是個甩手掌櫃了。


    以至於連蘭台的尚書都知道,大農的事情,找大農丞更靠譜。


    因而對直不疑而言,給下麵的要福利和政策,也算是他現在為數不多的樹立威權的方法。


    劉徹揮揮手,讓兩人起身。


    “大農和少府,要繼續加強對百姓的疏導工作!”劉徹說道:“不僅僅在關中要進一步擴大冬小麥的種植麵積,整個北方,都要加強宣傳和指導工作!”


    “諾!”劉舍和直不疑連忙笑著答應。


    雖然他們確實是不懂這個業務。


    但沒有關係,下麵有不少懂行的。


    尤其是大農衙門,今年考舉後,天子給大農增加了六百個百石到四百石的編製。


    雖然是指明增加到農稷官的。


    但大農也因此抖了起來。


    大農衙門由此在整個北方的十幾個郡國,都開始建設到鄉亭一級的農稷官。


    劉徹看了看這兩個家夥,搖了搖頭。


    直不疑今年五十五歲了。


    他上任為大農令,也有差不多五年了。


    但他的業務能力,卻在這五年裏飽受質疑。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新技術和新工具層出不窮,中國農業技術和生產力開始跳躍發展的今天,直不疑這種舊式的依靠‘無為’,將工作交給屬下,自己隻管刷聲望和名聲的官僚,已經越來越不適合繼續擔任九卿了。


    農業部長卻對農業一竅不通。


    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況且,現在的大農,還跟少府共同管著鹽鐵衙門這個錢袋子。


    “朕或許應該搞一個西漢版的政協……”劉徹在心裏思考著。


    但現實卻讓劉徹不得不繼續依靠直不疑這樣的老式官員來管理國家。


    新生代都太年輕了!


    漢室要完成新老交替,起碼還需要十年之功!


    迴到宮中後,劉徹就命人去召大農丞商容。


    對農業的問題,還是要問專家。


    在商容沒來之前,劉徹就拿著大農衙門和丞相府的有關報告,看了起來。


    以便自己能對現在的漢家農業社會和生產力能有一個大略的估計。


    由於今年的冬小麥收獲季節,實際上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所以,此刻,北方的冬小麥畝產以及數據,都已經統計了出來。


    形勢很喜人!


    在新的耕作技術和新的工具的輔助下,漢家冬小麥年年增高。


    去年,關中小麥畝產三石多一些。


    但在今年,畝產卻已經突破了四石!


    甚至,某些膏腴之地,土地肥沃的地區,畝產達到了五石!


    而上林苑裏那幾百畝由農稷官們親自照料的土地,畝產甚至最高達到了十石!


    這些數據,堅定了劉徹推動冬小麥作為主要農作物的決心。


    畢竟,小麥產量,現在已經是粟米的一點五倍以上。


    假如北方全部種植小麥,那麽,等於漢家的糧食產量增加一點五倍,可以多養活一千萬人口!


    而,小麥的產量,絕不止五石!


    要知道,五石小麥,換算成後世的重量,也不過一百五十公斤。


    而後世,一畝小麥,產個五六百公斤,輕輕鬆鬆。


    現在,漢家的技術,雖然拍馬也趕不上後世。


    但畝產達到六七石左右,應該不過分。


    大約半個時辰後,商容就奉詔前來了。


    “未知陛下詔臣,有何吩咐?”商容頂著兩隻碩大黑眼圈,勉力打起精神拜道。


    劉徹一看,就知道這貨大概又有好幾天沒睡了。


    自從商容上任大農丞以來,他就挑起了大農令衙門的農業工作。


    每年的八月九月,據說都是徹夜徹夜的挑燈工作。


    據說他每天光是給郡國農稷官,就要下達數百條命令。


    這讓劉徹也有些感動。


    “卿且先安坐……”劉徹讓人給商容端來一壺參茶,然後,才問道:“以卿之所見,北方郡國,推廣冬小麥種植,最大的障礙是什麽?”


    商容喝了一口參茶,提起些精神,答道:“迴稟陛下,臣以為,隻在人力而已!”


    “請仔細說說看……”劉徹也好奇了起來。


    他設想過慣性、風俗和習慣,但商容的答案,卻讓劉徹感覺有些耳目一新。


    “迴稟陛下,以臣在鄉亭所觀,於簡牘所聞的情況來看,如今百姓,之所以還有許多種植粟米而不種小麥,多數情況都是這些百姓的家庭缺乏青壯勞動力,或者太過貧困……”商容答道:“請陛下許臣調閱大農七月庚子及庚寅之報告!”


    “可!”劉徹點點頭,吩咐左右:“去將大農七月庚子以及庚寅之奏疏取來!”


    不多時,就有尚書郎將相關奏疏取來。


    劉徹拿到手裏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


    商容不愧是他當年一手提拔上來,還賦予《新農書》主編重任的才俊。


    他的奏疏,不因為地位的變化,而依舊保留著當初在太子、宮時的風格。


    看商容的奏疏,如同看表格。


    簡潔明了,一目了然。


    劉徹隻是粗略的閱覽了一下,就明白商容的意思了。


    因為在庚子日的報告裏,大農衙門除了說要加強撥款,鼓勵百姓養殖牛馬外,就是在奏疏之後,附了一個附錄。


    附錄裏記載的是大農衙門在關中的華陰縣的曲裏鄉的普查報告。


    這份報告將全鄉三百二十一戶,在剔除了土地超過三百畝或者家產超過十萬錢的富戶後,將其他百姓分為兩個群體。


    一個是有牛馬的,一個是沒有牛馬的。


    劉徹隻是略微一看,就發現了一個特征。


    但凡有牛馬的家庭,都是擁有三個以上的勞動力的家庭。


    而沒有牛馬的,則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輕家庭。


    這種家庭,一般都是一個壯勞力,帶著妻子與兩三個小孩子。


    而在這些家庭的備注中,更是清晰無誤的向劉徹傳達了一個事實——百分之八十以上有牛馬的家庭,都改種了冬小麥。


    而九成以上的沒有牛馬的家庭,則選擇了繼續種植粟米。


    兩者的對比非常強烈。


    劉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容的意思。


    唯有擁有富餘勞動力的家庭,才能養得起牛馬,而隻有養得起牛馬的家庭,才能改種冬小麥。


    反之亦然。


    換句話說,在事實上,在今天,關中以及北方的冬小麥種植推廣最大的敵人,就是百姓自己的經濟情況和勞動力的富餘與否。


    這讓劉徹有些愕然。


    在他的意識裏,他一貫以為,冬小麥推廣的最大障礙是百姓的習慣。


    如今看來,這其實隻是他自己腦補的。


    跟現實完全就是兩迴事!


    而翻到庚寅日的奏疏,同樣是一份附錄,同樣是記載著一個基層鄉亭的普查報告。


    隻不過,這是來自太原郡的報告。


    這份報告,就更清楚了。


    因為太原人口沒有關中多,而且百姓相對貧困。


    於是,報告顯示了一個極為清楚的情況:百分之百的有條件的農戶,全都改種了小麥。


    而剩下的窮光蛋,依舊在種植著粟米!


    這個報告,就像一個閃電,劃破了劉徹的腦海,將他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一些認知打碎。


    在事實麵前,劉徹忽然間明白了。


    為什麽曆史上,小麥要到唐朝才能打垮粟米的帝國,在北方建立絕對的統治地位?


    答案,不是他一直以為的習慣或者慣性。


    而是……


    “生產力和技術啊!”劉徹揉了揉太陽穴,在心裏感慨著。


    唐代,曲轅犁出現並且普及,同時水車技術進入千家萬戶。


    技術帶動了生產力的進步,從而淘汰了粟米。


    想想也對,對於百姓來說,填飽肚子,比什麽都重要!


    也隻有閑的蛋疼的地主貴族士大夫,才會去思考‘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種高大上的問題。


    對百姓來說,有的吃就不錯了!


    倘若劉徹沒記錯,他前世在河間國,甚至見過有百姓將大豆與野菜一起煮著吃,隻為果腹。


    更何況,如今小麥在研磨了後,口感和營養是比粟米好的。


    百姓就更沒有理由拒絕小麥了。


    那,製約小麥推廣的障礙,就隻剩下一個了。


    那就是小麥的種植,本身比粟米高級。


    粟米耐旱耐澇,隻要播種下去,基本上就不用管了。


    但小麥不行,從播種到收獲,農民必須時刻關注自己的土地情況。


    澆水、翻地、整飭、捉蟲、除草,全都要做。


    而且,小麥需要深耕施肥,還需要精耕細作。


    而這些,都不是那些隻有一個或者兩個壯勞力的普通家庭能承擔得起的任務。


    它需要更多的投入和更多的人力。


    百姓是現實的。


    當一個事情超越他們的能力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會去做。


    同時,百姓也是聰明的。


    當某事有利可圖,而自己又有條件那樣去做的時候,他們自然會用腳投票!


    於是,劉徹知道,是時候調整大漢帝國的農業政策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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