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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驅車,帶著文武百官,在軍隊的簇擁下,來到了太廟之外。


    太廟與未央宮的距離本來就不遠。


    在事實上,整個漢室曆史的前中期,先帝的宗廟,都是陳列於未央宮和長樂宮的宮牆之下。


    這是為了方便皇帝能時刻前往祖宗的宗廟之中,與先祖交談,獲得祖先的授權和力量加持,從而統治天下。


    譬如,漢書記載,宣帝即位初期,就常常前往昭帝的孝昭廟,經常整夜整夜待在孝昭廟之中,長跪昭帝衣冠前。


    這個舉措的效果非常明顯。


    不止使得霍氏不敢對其動手。


    而且拉攏了包括張安世在內的許多昭帝遺臣。


    霍光死後,霍氏的子孫們甚至曾經打算和計劃趁宣帝夜宿孝昭廟時發動兵變,挾持宣帝,再行廢立。


    但此事被宣帝所洞悉,兵變失敗,霍氏被誅殺幹淨。


    從那以後,漢家才確定了‘夜不入廟’,隻能‘待明而入’的製度。


    宣帝依靠著死了的昭帝,才穩固了自己權利,拉攏了大臣和貴族。


    但搞笑的是,宣帝一死,他的兒子元帝,就把昭帝衣冠出巡的必經之路肥牛亭賜給了大臣張禹做陵墓,從此昭帝衣冠隻能繞道。


    從這就可以看出來,老劉家的皇帝們呢。


    對於祖宗其實不是那麽尊重的。


    就像劉徹現在所走的這條禦道。


    它是惠帝修建的,為了方便自己出入未央宮,前往長樂宮請安。


    但問題是,這條道路橫亙在劉邦的高廟衣冠出巡必經之路。


    為了自己方便,老爹的衣冠出巡之路都能搶。


    這要放在禮法製度嚴苛的宗周時期,惠帝能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但在漢室,天子最大,天子沒有錯誤(人主無過舉。


    所以,為了維護惠帝的光輝和偉大,就隻能麻煩劉邦的衣冠挪窩了。


    於是,就有了原廟製度。


    將劉邦的衣冠送到了渭北的長陵,在當地給劉邦再起一座神廟,供奉其衣冠。


    順便一提,想出這個主意和弄出這個製度的人叫叔孫通。


    再純正不過的儒家巨頭,哪怕是後世的司馬光再怎麽扼腕歎息,也不得不承認其儒家先驅的地位。


    至於太史公司馬遷,更是認為叔孫通是‘儒宗’。


    認為沒有叔孫通,儒家的傳承,早就要斷絕!


    乘著駟車,走在這條道路上,劉徹也不由得歎息了一聲:“吾之叔孫生何在?”


    曾經,他確實不齒和不屑過叔孫通的私德和為人。


    但當了皇帝後,尤其是坐了四年天下後。


    劉徹的觀念早已經改變了。


    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所謂的完美的聖人,也不存在那樣的人物。


    周公尚且有恐懼流言日。


    何況其他人?


    尤其是儒家這樣的學派,假如出現個所謂的聖人,那極有可能會發生災難。


    無論什麽思想和學派,甚至於宗教、黨派。


    原教旨主義者,都是人類之敵。


    死抱著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不願睜眼看世界,與時俱進,順應世界和時代的發展需要的人或者學派。


    不是會害死他自己,就必定會害死相信他的國家和民族!


    反倒是叔孫通這樣能隨機應變,與時俱進,根據需要和現實,毫無顧忌的改變自己的想法和觀念的人,才是最佳的學派領袖。


    所謂大直若詘,道固委蛇。


    總之,在中國,不能給統治者跪下來唱征服,不能順應社會發展需要而變化的學派、思想和宗教,肯定會被統治者的刀槍教做人。


    這樣想著的時候,劉徹的駟車,抵達了太廟門外。


    此刻的太廟附近,已經被軍隊圍的水泄不通。


    兩三千個火把,照的整個世界如同白晝。<sr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rng>


    “恭迎陛下!”


    劉徹的車駕抵達,立刻引起了軍隊的山唿海嘯。


    這歡唿聲是如此的大,以至於就連長安城外的一些村落也都聽到了聲響。


    “長城城發生了什麽?”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從床榻上翻身而起,打開房門,遠眺遠方。


    若不是漢室有著嚴格的閭裏製度。


    所有的居民區,一到天黑就會落閘,嚴禁出入。


    不然的話,八卦黨們真有種跑去宮牆下麵,圍觀圍觀的衝動。


    而這也是劉禮和劉富的子孫們選擇在平明之前,夜闖太廟,進行哭廟的原因。


    假如是大白天,姑且不說能不能進得去reas;。


    就算進去了,下場也是恆定的——掉腦袋。


    沒有比劉氏更清楚自己家族做派的人了。


    當年,高祖皇帝能對項羽說:請分我一碗,更能毫無顧忌的將自己的妻子兒女,統統推下車,丟給項羽。


    子孫後代,哪怕不如祖宗。


    也絕對不會受任何人的要挾。


    而選擇在平明之前,進入太廟,則將風險降到了最低,也給了天子和自己都留了後路。


    隻要事情能夠得到解決,天亮以後,朝廷完全可以發布諸如天子夜謁太廟這樣的新聞來堵天下人的嘴巴。


    最多,最多,民間的八卦黨們能多一條議論和編排的趣聞。


    此刻,聽到了天子車駕到來的動靜。


    太廟正廳之內的十幾位元王子孫,立刻就按照計劃,匍匐在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放聲痛哭。


    太廟的廟堂上,燭光綽綽,供奉在太廟正中的高座之上,用著木架支撐的太上皇衣冠空空如也,寬大的袖袍,舞動的九旒,無風自動。


    仿佛那位駕崩數十年的劉氏先祖的靈魂,正從九泉歸來,冥冥垂視著自己的子孫後代。


    廟堂內外,數十位手持長戟和斧鉞的甲士,如臨大敵一般,將武器對準了廟堂正中的元王子嗣們。


    這些都是保衛太廟的武士。


    基本都是貴族士大夫的後代。


    漢家製度,封君以上及兩千石,都需要奉獻子侄給祖宗的宗廟值守一到兩年,以此完成自己的人臣義務。


    而他們今夜無疑已經失職了。


    按照製度,隻砍他們的腦袋,已經是皇恩浩蕩!


    幾個廟祝官和廟祀官,臉色蒼白,渾身發軟的看著這一切。


    盡管他們恨不得馬上下令,命令廟堂衛士,將這些賊子殺光。


    但他們不能。


    祖宗宗廟,神聖而嚴肅。


    別說是血漸廟堂,便是入廟之前,沒有沐浴齋戒,寧心靜神,祛除內外汙穢。【愛↑去△小↓說△網.aixs】


    也是對祖宗神明的大不敬。


    廟堂濺血,更是對列祖列宗的褻瀆。


    會讓祖先的靈魂發怒,並拒絕接受血食和香火。


    特別是在漢室,這樣的情況一旦發生,所有在場或者不在場的太廟工作人員和其家族,全部都要掉腦袋。


    …………………………………………


    “劉道!”


    “劉登!”


    “劉固!”


    劉徹走下攆車後,就對著太廟內喊話:“朕已至此!”


    “爾等若還有半分人臣之心,孝子之意,還念半分元王之德……”劉徹正義凜然的說道:“就立刻給朕滾出太廟,休要驚擾太上皇!”


    “太廟一草一木,若有半分損傷,爾等都是獲罪於天,將使元王、夷王之德,一朝喪盡!”


    劉徹的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了太廟之內。


    片刻後,就有三位身著素服,全身帶孝的貴族男子,一步一跪,來到太廟門口。


    數千把武器,立刻對準了這三人。


    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將他們包圍。


    隻要稍有異動,立刻就能將他們砍成肉泥。


    當然,這樣的情況,基本不會發生。


    太廟前後,都是不能見血的。


    見血則等於褻瀆祖宗神靈!


    哪怕是當年諸侯大臣共誅呂氏,麵對一些逃進高廟和惠帝的諸呂黨羽,也是無可奈何,隻能通過圍困和心理攻勢,勸說和威逼他們出降。


    沒有人,甚至連皇帝也承擔不起宗廟濺血的後果。


    當然,這隻限於穩操勝券的情況下。


    在亂戰之時,就沒有這些顧忌。


    譬如同樣在誅除諸呂時,當南北兩軍各為其主亂戰之際,高廟和惠廟前,流血三尺,非常常見。


    “孽臣不孝子道、登、固,頓首百拜,請見天子!”三人都鎮定的拜道。


    事到如今,對他們來說,沒有其他好想的了,隻有一條路——見到天子,陳述自己的冤屈和委屈。


    這樣,天子但凡要臉麵,就不會下死手,甚至為了臉麵,還要安撫他們。


    “將這些孽子給朕帶過來……”劉徹揮手下令,但視線卻已經移向了東方的長樂宮方向。


    這出戲,唱到這裏,已經快到收尾了。


    但還缺最後一個程序——既讓元王的子孫來喊冤。


    他們喊冤,劉徹當然不會聽,也不會同意。


    但是,這卻能施加強大的壓力給與東宮。


    如此,就可以確保,無論如何,無論東宮願意或者不願意,從此以後,不再幹政!


    東宮不再幹政後,館陶就成為了無根之水。


    劉徹雖然依舊不敢對丈母娘怎麽怎麽樣。


    但是,卻可以削其威權,收其特權,箍其雙足。


    這是劉徹必然要做的事情。


    不然,他這邊勵精圖治,館陶和諸竇外戚,拚命挖牆腳,損國家以肥自己。


    這讓劉徹怎麽刷新吏治?


    怎麽告訴文武百官,大家都要奉公守法,廉潔利民?


    這不是搞笑嗎?


    在實質上來說,劉徹所針對的,其實就是以館陶為首的宮廷外戚貴族遊說集團。


    這些家夥,十幾年來作惡多端,屢屢插手和幹涉國家大政和官員任免。


    劉徹忍他們忍到現在,已然是忍無可忍!


    片刻後,劉道、劉登和劉固三兄弟就被帶到了劉徹麵前。


    這三兄弟,劉徹都認識。


    劉道是劉禮的長子,劉登是劉富的世子,劉固則是仲子。


    從前與劉徹關係還行,曾經隨行遊獵上林苑。


    但此刻,這三位過去的宗室手足,如同狗彘一般,無力的匍匐在劉徹麵前。


    “陛下……”劉道三兄弟一見到劉徹,立刻就跪下來,頓首在地上:“孽臣不孝子道等罪孽深重,無顏再見陛下,隻是事關祖宗香火承祀,罪臣等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


    “祖宗宗廟,天下之重,社稷之要,爾等無論是何緣由,擅闖宗廟,驚擾神明,都是不容於天下……”劉徹淡淡的說道:“爾等知道了嗎?”


    “臣等知之……”劉道脫下冠帽,匍匐而拜:“驚擾太上皇之靈,臣等罪在不赦,不死不足以謝天下!”


    在決定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是個什麽下場。


    毋庸置疑,不會有人能容忍驚擾祖宗神靈的人。


    祖宗神明受驚,天子也要脫帽謝罪,還要具太牢,以告罪於列祖列宗。


    主辱臣死,令天子陷入此種境地的人,無論是誰,無論地位高低,都是死字。


    但在漢室,在如今。


    對很多士大夫貴族而言,個人生死,不足一提。


    家族和宗族的香火傳續,才是最重要的。


    它重於生命和榮辱。


    倘若家族香火宗廟在某一代人手裏斷絕。


    那此人與他的子孫死後,都要以發覆麵,以示不敢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之意。


    甚至,還不能立陵墓墓碑,不能入祀宗廟,與先祖們一起接受子孫供奉。


    於此時的士大夫貴族來說,這是比死亡更殘酷,比榮辱更重要的事情。


    當年,留候張不疑與其門大夫合謀殺害楚國內史,論法當死,最終被太宗皇帝批準贖死,但剝奪一切爵位,廢為城旦,留候侯國就此斷絕reas;。


    這是太宗皇帝仁慈嗎?


    恰恰相反,這是最大的羞辱和最嚴苛的刑罰。


    張不疑死後,其屍首以竹席一卷,隨便挖了個坑就埋了。


    其塚上無封土,其陵墓無陪葬,其發須覆麵。


    這樣的人,哪怕死後到了九泉之下,也將是孤魂野鬼。


    沒有人知道他,不會有人祭祀他。


    他的祖先和他的後代,將他拋棄。


    在宗祀的神主牌上,永遠不會看到他的名字。


    比起這樣的下場,死亡,真的一點都不可怕,甚至相當仁慈。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瓚候蕭何家族。


    當初,蕭何的孫子蕭同坐法廢國。


    但是,因為太宗皇帝準許從蕭何的諸子中選擇一人繼嗣,改封為築陽候。


    所以,蕭同的神主牌,得以被引入蕭家宗廟,甚至,最終還撈到了一個諡號。


    等到了蕭何的第四代時,又出了問題。


    那一代的築陽候蕭則,作死的去侵占民田,還與讓人通奸,結果被廷尉逮個正著。


    於是,築陽候一係絕嗣。


    但不要緊,先帝在吳楚之亂前,又從老蕭家中選了一個子嗣,承襲香火。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蕭何子嗣支脈之間擊鼓傳花,相互比賽作死的事情,估計還要發生無數次。


    但,隻要皇位上坐的還是劉邦的子嗣,天子還姓劉。


    他們家的富貴,就可以保證。


    然而,這個世界終歸隻有一個蕭何,能被高皇帝讚譽為‘功勞第一’的興漢名臣。


    顯然,他們這些元王支脈的地位,拍馬也不及蕭何。


    對劉道等人來說,想要死後不落到張不疑那樣的悲慘下場,以至於連宗祀都不能入祀。


    那就隻能用他們的血來給子孫後代,鋪平道路了。


    甚至,他們覺得,自己的死是值得的。


    而假如有人連死都不怕了,那這個世界大抵也就沒有什麽能讓他們恐懼的事情了。


    “伏唯陛下聖裁:罪臣等皆元王子嗣,先帝在日,曾親口禦封,吾等之父入祀楚國,以奉元王宗廟!”劉道恭身一拜說道:“奈何先帝早崩,陛下承天應命,即位大寶,以楚趙之事盡委於東宮……然東宮老朽,不能視事,猶豫不決,今日屬臣父,明日愛紅候……”


    “住嘴!”劉徹冷然打斷他們的訴說:“太皇太後,也是你們能議論的嗎?”


    “太皇太後,躬太宗之德,佐先帝之命,用之於朕,母儀天下,威容昭曜,天下皆感其德而服其義,昔者夏開之莘後,文王之薑後,不過如此!”


    “爾等居然膽敢妄議太皇太後?”劉徹一臉悲憤的說道:“朕能饒你們,天下也不能饒你們!”


    這是必然要做的臉麵功夫和表麵之事。


    從古至今,劉徹從來沒有看到過,有那個明智的統治者,會將自己內部的矛盾和利害,公開的宣揚給天下看。


    隻有那些****和笨蛋蠢貨,才會以為公開了矛盾,自己就能占據主動。


    殊不知,矛盾的公開,必然導致激烈的權力鬥爭。


    任何東西,在沒公開前,哪怕彼此已經疏通水火,有我無他了,但也還可以遮掩,可以隱藏,可以緩衝。


    一旦公開,就等於告訴自己和對手:來吧,我們決一死戰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豈非是****?


    尤其是東宮和未央宮之間的關係,敏感而脆弱。


    這就是劉徹為什麽一直要忍著竇氏和館陶挖牆腳,而裝作大度的模樣。


    實在是他知道。


    對皇帝而言,不能隻顧一時爽。


    爽完之後,還要考慮怎麽收拾爛攤子。


    東宮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但竇氏外戚和館陶的問題,卻是可以通過其他手段禁絕的。


    公開矛盾無助於解決問題,隻會讓問題更糟糕。


    史書之上,可不乏有著流血漂櫓,陳屍宮廷的悲劇。


    “朕命令爾等,以及諸元王子嗣,即刻肉袒出太廟,謝罪於朕前!”劉徹厲聲說道:“如此,念在元王夷王之德,朕或許還會從輕發落,不然,獲罪於天,無可禱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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