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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將策命潁陰候灌何為樓煩將軍,將爾全軍……”劉徹忽然對跪在自己麵前的樓煩王說道。


    然後,從劉徹身後的屏風中,走出一位身披甲胄的老將軍。


    這位老將軍走到劉徹麵前,跪下來,拜道:“臣何奉詔!”


    潁陰候灌何,今年已經六十餘歲了,他的須發皆白,看上去似乎垂垂老朽。


    然而,劉徹清楚,這是一位猛將。


    年輕之時,他甚至在漢匈大戰時,於野戰之中,斬下一位匈奴骨都侯的頭顱。


    注意,他是衝陣斬將所獲的首級。


    不是三國演義那樣的叫陣單挑。


    而是率部衝陣,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


    他的父親就更生猛了!


    潁陰懿候灌嬰!


    這是一位從小販而起的傳奇人物。


    在反秦起義之中嶄露頭角,在楚漢爭霸之中,威風八麵,陣斬龍且,生擒周蘭,參與彭城大戰,亥下之戰。


    即使是其垂垂老朽,將死之時。也受命於太宗皇帝,統兵八萬,北上發動河南戰役,將匈奴勢力全部逐出長城。


    他就是傳奇的代言人。


    因此,其諡曰:懿。


    懿者,美也!


    這個諡號,是漢家對一個臣子生前功績和品德的最高嘉獎之一。


    漢初一百五十餘列侯,獨灌嬰與曹參獲此殊榮。


    而潁陰候家族在漢家地位自然是與平陽侯家族一般。


    曆代天子都有與之聯姻。


    而且,作為漢室騎兵部隊的奠基家族之一,潁陰候家族在傳統的騎兵軍官中,有著極大的聲望和號召力。


    而最初的漢室騎兵,幾乎有一半是來自樓煩人,或者與樓煩人關係很近的地方。


    當然,這裏的樓煩指的是過去秦國樓煩郡地區的常住居民。


    在某些程度上來說,其實,這些樓煩軍官,也未必是當年樓煩王國的臣民。


    中國自戰國之後,出現了最大的一次人口流動。


    南方的吳越和齊魯的人口,大量北遷。


    而原本在北方的人口,也大量南下。


    各地居民彼此交融混居在一起。


    於是,春秋戰國以來的隔閡消失,列國盡為一家,再無什麽你這個楚國蠻子休要來汙我晉國君子的言論。


    因為,假如有****這麽說的話,那麽,他馬上就要被扒皮——你特麽不過是個文身的越人移民,嘰嘰歪歪有毛用?


    所以,實際上,現在的許多樓煩軍官,其實也就是披了層皮而已。


    然而,入其鄉,隨其俗。


    正如當年跟著劉邦入關坐天下的關東老兄弟們一樣。


    移民到了某地,自然而然,就會以某地人自居,並且繼承了當地人的許多的習俗和傳統。


    像關中,現在雖然人口結構大部分是移民,但人人都是以老秦人自居。


    又像後世的魔都,講真,真正的魔都原住民有幾個?


    但還不是人人都是‘阿拉儂巴拉巴拉……’


    這些樓煩軍官也是一樣的。


    既然大家都是樓煩人,當然是會履行一些傳統的義務。


    譬如,從小練習騎射,又譬如……恨樓煩部族!


    雖然很多人不太明白,恨一個匈奴的部族,到底是為毛?


    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大家夥喊口號。


    習慣成自然嘛。


    劉徹此番點將灌何,就是要借助灌何在樓煩軍官群體裏的巨大號召力,然後拚命往樓煩部族裏摻沙子,分化拉攏,光明正大的拉攏那些中下層的樓煩貴族。


    這樓煩王嘛……


    跟滄海君一樣,當個招牌,做千金買馬骨的馬骨好了!


    而,樓煩軍官們也肯定會樂意,將歸降的樓煩部族的中下層全部拉走。


    這樣,用不了兩三年,甚至不要一年。


    樓煩部族就會跟樓煩王國一樣,變成曆史上的名詞。


    “潁陰候與樓煩候,日後要精誠合作,不負朕望!”劉徹笑著道。


    灌何嘴角微微一笑,他雖然已經有差不多二十年沒當將軍了,骨頭架子都要腐朽了。


    但是……


    假如是對付樓煩部族,他定然會樂意的。


    因為,這是給後代立基業啊!


    隻要能消化掉樓煩部族,從中拉攏一批可靠的軍官,未來潁陰候家族就有了希望。


    甚至……


    在灌何心裏,他有更大的野望——換世子。


    他現在的世子灌賢,名字裏雖然有賢,但一點也不賢。


    相反,就是個紈絝子弟,成天隻知道鬥雞走狗,現在二三十歲的人了,連馬都不會騎!


    真是丟光了他老爹和他的臉麵!


    與之相比,他的庶子行,能力更好,也更與他灌家的家風相似。


    隻是奈何漢家製度,列侯世子必嫡長子。


    一般人別說想換個庶子來當世子了,就是嫡子也不太可能。


    因為漢家有製度,列侯世子,肯定會錄名諱,告於太廟,報高帝和太宗、仁宗批示。


    曆代先帝們冥冥垂視,將他們的意思通過龜甲表達出來。


    走完這個程序後,嫡長子的世子地位就獲得了先帝們的認可。


    想換?


    嗬嗬嗬,先帝們的臉往哪裏放?


    所以,漢室才會發生許多奇怪的事情。


    譬如,四年前,長沙王掛點,但他明明還有兒子,但劉氏天子卻宣布:長沙絕嗣,廢為郡縣。


    又如,當朝丞相周亞夫,他父親的封號是絳候,他哥哥作為世子,繼承了其父絳候之爵位。


    但等他哥哥犯罪被誅後,他被太宗批準,嗣絳候之爵,但封號卻變成了條候。


    這都是這個製度在作祟。


    在理論上來說,灌何幾乎不可能更換世子——除非他得到天子的特詔,然後由天子向列祖列宗報告:潁陰候世子賢有疾,不能奉宗廟,冊其庶子行為世子。


    然後先帝們再通過龜甲做出批準。


    這是唯一可以繞開‘置後律’的限製,順利更換繼承人的方法。


    然而,這樣的特例,在漢室六十年的曆史上,沒有發生過一次。


    對於奉行‘以孝治天下’的劉氏而言,挑戰先帝們批準的事情,等於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灌何很清楚,他想要換個繼承人,免得自己和自己的父親被自己那個不成器的世子拖累。


    唯一的辦法,就是立下大功,然後用此功勞去請求天子答應特許換人。


    即使如此,哪怕成功,他的潁陰候封國,也至少要付出兩千戶食邑被削的代價——這是製度,置後律所規定的代價:列侯繼承人倘若換人,那就要遞減爵位或者食邑戶數。


    這就是為什麽,漢室列侯們,那些名將,那些英傑,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嫡長子是個草包,也要捏著鼻子認可的原因——換繼承人很難,更重要的是,即使成功,也需要付出巨大代價,一般,假如不是實在對自己的兒子沒信心,沒有人會選擇換馬。


    而灌何也是沒有辦法了。


    他清楚,他假如不能換掉那個紈絝子弟,等他一死,他與他爹,就可能會被拖累。


    若潁陰候爵位被廢黜,那他與他爹在九泉之下,就要吃不到香火血食,得不到祭祀。


    這是漢人士大夫貴族最恐懼的身後之世。


    死了還要挨餓,太可怕了!


    所以,此刻灌何簡直仿佛迴到了二十歲的青春歲月,他意氣風發,精神抖索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那個樓煩候,然後,他拱手道:“樓煩候,鄙人潁陰灌何……”


    樓煩王,哦不,現在已經是漢室的樓煩候聞言,嘴角一抽搐。


    在將近三十年前,潁陰候就是漢朝在匈奴最響亮的稱唿。


    那位漢朝丞相,帶著大軍,將匈奴逆推迴草原,解除匈奴騎兵對長安的威脅,然後還從匈奴人嘴裏搶到了一部分的河套平原,在那裏設置雲中郡。


    即使當時,匈奴是後院起火,月氏人開始搗亂,匈奴主力被迫全部西征,去與月氏人捉迷藏。


    但當時的漢朝,幾乎全是步卒,騎兵加上車兵,勉強才有個幾千人。


    帶著這樣一支軍隊,這位漢朝丞相,取得那樣的勝利,足以讓匈奴人刮目相看。


    老上單於甚至感慨:此虎將也!


    而對他而言,潁陰候這三個字的含義更大。


    作為樓煩王,他當然有所耳聞,漢朝的潁陰候與漢朝的樓煩軍官之間,有著密切的關係。


    “此人必會給我找茬……”樓煩候在心裏想著,這個概率應該是很大的。


    於是樓煩候將視線看向那位笑眯眯的漢朝的皇帝。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富貴甚至生死,全係於漢朝皇帝的一念之間。


    所以,他必須拚命巴結、跪舔。


    而且要比從前跪舔和臣服匈奴人更徹底!


    不然,漢朝皇帝肯定不乎幫他!


    深深吸了口氣,樓煩候跪下來,拜道:“陛下明鑒,臣本北狄酋長,粗鄙不識王化,狂妄自大,幸蒙陛下不棄,用大義感召,使臣知中國王化,陛下之德,令臣感激涕零!臣必萬死以報陛下大恩!”


    “隻是……”他匍匐在地上,說道:“臣本北狄,生來無有姓氏,唯有以部族為號,今為陛下臣妾,沐王化而更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臣之粗鄙,冒犯陛下之聖德,故此,臣請陛下嘉大惠,賜姓氏名諱與臣……”


    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了。


    通過向漢朝皇帝要賜名,從而將自己的地位,拔高到‘天子奴婢’的地位上。


    這是他與他那幾個幕僚商議後的結果。


    甚至,這些說辭,也都是幕僚們幫他想好,然後教他背熟了的。


    隻要他能成功獲得賜名,那麽,就等於獲得一個保障。


    劉徹聞言,嗬嗬一笑。


    取名字什麽的,他最喜歡了,尤其是給歸降的夷狄取名字。


    他沉吟片刻,然後說道:“卿既然沐中國王化,不如就以王為姓氏,以忠為名!”


    樓煩候聞言大喜,立刻拜道:“陛下嘉大惠於粗鄙之臣,使臣能有姓氏名諱,不再為夷狄之人,臣銘感五內,必世世代代,子子孫孫,為陛下鷹犬,做社稷爪牙,以報陛下之恩!”


    “愛卿知道就好……”劉徹善意的點點頭,然後道:“朕已決意,將卿及卿的部曲,北遷至造陽縣……”


    他拍拍手掌,很快就有宦官抬著一副巨大的地圖,來到他的麵前。


    劉徹拿著天子劍,在地圖上那條蜿蜒的長城上一指,將造陽縣所在的位置指給樓煩候王忠和潁陰候灌嬰,道:“造陽,去右北平以北三百餘裏,為漢家預警之地!”


    此地,與馬邑一般,是漢匈數十年戰爭的產物。


    但它比馬邑更危險。


    因為它與長城距離更遠,而且,身後沒有雁門這樣的雄關。


    在曆史上,武帝時期,此地曾經反複易手,漢匈在此屢次爭奪。


    若在以前,此地無所謂了。


    丟了就丟了,無關大局。


    但現在,隨著安東都護府重要性越來越高。


    此地,就已經不容有失了。


    因為此地,在劉徹看來,大抵應該是後世的北京門戶,宣化。


    丟了它,右北平和上穀郡都有危險。


    而且,匈奴人還可能繼續深入,攻擊燕薊,切斷中國與安東都護府的陸路聯係。


    而這是劉徹所不容許發生的情況。


    但,臨時抽調一支過萬的騎兵北上,既不經濟也不現實。


    倒是樓煩部族大有可為!


    曆史上,霍去病就在吊打了匈奴後,馴化了烏恆人,然後將烏恆放到遼西與右北平之間的草原,作為緩衝和預警。


    此舉雖然在霍去病死後給漢室造成了一些麻煩。


    但總的來說,改善了右北平上穀郡和燕薊的國防,匈奴人從此不再可能在沒有擊敗烏恆前,就南下去襲擾其身後的右北平等地。


    如今,劉徹此舉也算是抄襲霍去病故智。


    不過,相對於霍去病將自己的狗丟到那裏,連鏈子也不栓就不管了。


    劉徹無疑考慮得更加全麵和完善。


    造陽縣附近,此時的地勢也是一馬平川的草原,隻有少數的丘陵地區。


    雖然比不得河套,但也算一個優秀牧場了。


    至少,漢室就在哪裏養了大概兩三千匹戰馬。


    將樓煩人安置至此,用上穀郡和右北平的軍隊監視和監管。


    這樣就不怕樓煩人尾大不掉,更可通過當地的百姓與漢軍,漸漸的同化樓煩部族。


    而且,又因為此地遠離中國腹心,就算出了問題,也好解決,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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