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陶走了之後,李婉雲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沉默了許久。然後,她走出門來,在院子裏看了一會兒天,歎息一聲。

    這樣的風吹草動,立刻就被人告訴了沈勳。

    麵無表情地將前來報信的人送下去,沈勳心中卻升起了莫名的情緒,堵得他心口發慌,悶悶地說不出來。

    好一陣之後,他才意識到,這種情緒,叫做吃醋。

    於是,他幹脆也不管不顧地丟了規矩,趁著夜色去了李婉的家中。

    城中並沒有宵禁。

    事實上到了夜裏,街道上反而越發熱鬧。許多隻在晚間出沒的手藝人都擺了攤,暢快地吆喝著,吸引著來來往往的人去看看他的東西。

    沈勳走在街上,有些不安地側臉看一眼身邊漫步的李婉。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到了這裏,身邊還陪著李婉。

    也許是從他進門那一刹那,李婉毫不意外地開口的時候開始。似乎從沈勳翻窗而入的時候,李婉就已經等在那裏,身邊甚至沒有陪上一個小丫鬟,就那樣站在那裏,定定地站在書桌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到沈勳的聲音,她隻是輕輕地抬起了頭,看向他:“你來了啊。”

    沒有任何疑問,仿佛他出現在這裏,實在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沈勳大概是被這樣的坦然的態度嚇到了,悶悶地嗯了一聲。迴過神之後,才暗自感歎自己實在是太過傻唿唿了,居然這樣就差點將自己的初衷忘了個幹幹淨淨。

    然後,在他正準備說什麽的時候,李婉又出了聲。

    “陪我去街上走一走吧。”

    “現在?”沈勳頓時又忘了自己方才想說的話,驚訝地出聲,“現在東市可都關了。”

    李婉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我知道,可西市還開著呢。”

    沈勳不再出聲了,默不作聲地站到了她身邊。

    西市是平民們去的市場。

    並不是說東市和西市之間有那麽嚴格的等級劃分,隻是畢竟東市裏都是一些價格昂貴的東西,平民們就算手上有了餘錢,想要買些東西,也斷然不會去選擇那些在他們看來華而不實的東西。

    於是不自覺地,就有了東市和西市的區別。

    不過,也因為平民們往往晚間更加有空,所以,西市在晚上越發顯得熱鬧幾分。

    李婉慢慢地走在其

    中,偶爾拉著沈勳說兩句話,在路邊的小攤子上坐下來,找老板叫一份攤子上的特產……

    沈勳慢慢地覺得,這樣讓他渾身不適應的西市,其實也沒有那麽不好過。

    等待漸漸地習慣了之後,他反而覺得,這樣慢慢地發發時間,其實也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

    雖然顯得有些吵鬧,身邊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實在是太過不識趣了一些。

    李婉和沈勳走了一圈,仿佛真的隻是兩個出來逛街的小男女,甚至被個別攤主取笑過兩場。

    沈勳竊喜,李婉卻隻是微笑不說話,儼然一副默認的態度。

    沈勳心中就越發喜悅起來。

    然後,夜漸深,李婉終於說她想要迴去了。

    沈勳去叫了馬車過來,送她上了馬車,才終於問出自己納悶了許久的問題:“你今兒怎麽想著要到西市上來走一圈了?”

    李婉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你跑過來,不也是聽到了消息嗎?”

    被她這樣肯定地說破,沈勳有些尷尬地低了頭,片刻之後,理直氣壯地抬起頭來:“我不過是擔心你。不過,這和你晚上過來逛西市,又有什麽關係?”

    “也就是說,你隻知道陛下來了,卻不清楚陛下過來到底說了些什麽?”李婉隨口問,笑道:“看起來,你在我身邊安插的探子,可還沒到我心腹的程度。”

    聽她這樣,也不知道是取笑還是調笑,沈勳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若不是陛下一番話,我也不會想到要過來看看。”李婉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輕輕地說,“你知道,陛下今日幹了什麽,對嗎?”

    沈勳略帶困惑地點了點頭:“是,我聽說了,陛下似乎身邊少少地帶了幾個侍衛,就在京中走了一圈。”

    李婉點頭:“陛下說,他不是來看風景的,而是來考察民情的。”

    沈勳一怔,隨後沉默下來。

    這句話讓他忍不住多想了一些事,片刻之後,他抬頭問道:“陛下可是又有什麽舉措了?”

    李婉含笑,輕輕點了點頭。沈勳看著她,忍不住又想問這件事和她有什麽關係,卻忍住了沒有出口。

    她已經告訴了自己這件事,已經足夠坦誠。自己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地問些什麽了。

    反而顯得自己不相信她。

    兩個人沉默著在馬車內走了一陣,沈勳讓馬車在距離李

    府不太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自己牽了李婉的手慢慢地往李府的方向走。

    他覺得自己手心在冒汗,但是這種感覺那麽好,他不想放手。

    等到他敲響李府的門時,看到門房震驚的眼神,他一陣心虛,最後忍不住瞪了那門房一眼,方才讓門房縮迴了那種讓他覺得太過亮閃的表情。

    好在,門房是沈勳一手培養起來的人,不會將這種事到處亂說。

    雖說未婚夫妻兩人結伴而行算不得什麽,但是大晚上的,還是讓人忍不住想太多。

    沈勳雖然不是特別在乎這種事的人,卻也不希望李婉的名聲因為自己而受到什麽損傷。看到李婉進去了之後,他忍不住又敲打了那門房一番,得到他非常肯定的保證之後,方才有些心虛地鬆了一口氣,轉頭往迴走。

    一路走,他的表情漸漸地就嚴肅了起來。

    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麽呢?

    他很快就知道了。

    過了幾日,皇帝在朝堂之上宣布了一個非常大的決定——勳貴的免稅條例,要終止。

    一時之間,群情激奮。

    皇帝此舉,無異於從勳貴們口中搶肉。在這個國家經營的時間說不定比這個國家的曆史更悠久的勳貴,怎麽舍得這樣大的利潤,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從自己的口袋中將自己的錢拿走,裝入皇帝自己的口袋中。

    於是,皇帝一句話好似捅了馬蜂窩,鋪天蓋地的奏章都是反對這件事的。

    皇帝並不因為這樣就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麵對如此多的奏章,他都是笑微微的。臣子們說得再難聽,他也都是慢慢地聽著。

    但是報紙上,卻一刻都不曾平靜下來。

    自從皇帝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官方的報紙上一開始都是一派反之聲,但是民間出資的報紙上,卻偶爾有不同的聲音出來。

    其中最為支持皇帝的,赫然是沈勳旗下辦出來的,那份代表了商家的報紙。

    除了個別豪商,赫然是一片讚許之聲。

    過了幾天,就有反應過來的人,開始細細思索皇帝此舉背後的深意,慢慢地,就有了讚同的聲音,不再似當初一邊倒的模樣了。

    得到了支持的皇帝就更加不著急了,麵對朝堂之上群情激奮,他都隻是不溫不火地,笑微微地麵對著堂下眾人,不輕易表達自己的看法。

    這樣的紛爭中,沈勳和李婉的婚期就到了。

    天微亮,李婉就起來了,在丫鬟們的伺候下淨身洗漱之後,就有早早地請過來的梳妝娘子進了門,開始為她梳妝打扮。

    看著從西洋過來的鏡子中,自己清晰的臉,聽著耳邊梳妝娘子喜氣洋洋的吉祥話,李婉心中卻一片平靜。

    這樣的日子,上輩子的記憶已經模糊,隻記得最後掀開蓋頭的時候,丈夫平靜冷漠的眼。

    想起上輩子的丈夫,李婉忽然間晃神了那麽一刹那。

    這輩子,她最開始還關注過上輩子的丈夫,到了後來,就已經忘在了腦後。

    但是,因為那一家的事情鬧得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話,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她的耳中來。

    上輩子的丈夫趙霖天,最後是垂頭喪氣走出京城的。

    他沒有在這一次的出海中得到任何收益,相反,卻賠上了自己的家當。他和父母因為自己的心中摯愛鬧翻,帶著嬌妻憤怒地出了門。

    然後,在逐漸貧困起來的日子當中,兩人終成怨偶。

    一個在小酒館裏自我放浪,另一個在四角的院子裏,整日裏如同潑婦一般糾纏不休。

    李婉覺得,這樣的結局,自己聽了,心中居然也沒有了任何波瀾。

    那麽,就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了那些讓自己不快的過去。

    在這種時候迴想起上輩子的事,李婉覺得,自己甚至再也想不起,自己在上輩子的婚姻中,到底做了些什麽。

    都已經忘了。

    忘記了,也好。

    李婉唇邊慢慢地浮起了笑容來,讓邊上給她梳妝的娘子忍不住稱讚了一聲:“姑娘容貌這麽好,不多笑笑,實在是可惜了。”

    聽到這樣的話,李婉唇邊的笑容就更加燦爛了一些。

    姚子萱幫忙請過來的全福太太此時正好進門,見李婉唇邊笑意燦爛,也露出了格外燦爛的笑臉來,笑道:“喲,新娘子今兒眼見得高興呢。”

    李婉笑嘻嘻地並不迴答,從鏡子中看著她接過梳妝娘子手中的梳子,幫梳了幾下,說了一些吉祥話,心中的喜意,漸漸地就湧了上來。

    這輩子,也許,真的能夠得到幸福。

    因為,不管是自己,還是另一個人,都已經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第四卷: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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