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這個時侯,李牧言正和陸芷對麵而坐,相對無言。

    不遠處宮女垂手而立,靜悄悄地毫無聲音。直到孩子的哭聲劃破夜空,陸芷才慢悠悠地開了口:“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安置吧。”

    李牧言格外平靜地點了點頭:“好,你也早些睡。”

    陸芷微微一笑:“我總要守歲的。”她漫步往門外走去,早有奶娘迎了上來,悄聲地稟報著孩子的事情。

    李牧言看著她的背影離開,臉上的笑容依舊溫柔,眼底卻隻剩下了冷酷。

    他的心中沒有愛了。

    沒有去看正在被抱進來的孩子,李牧言自己進了臥房。

    這是一間顯得非常冰冷的房子。

    並不是說房間內炭火不夠足,溫度不夠高,而是因為,這房間內的裝飾都隻有最基本的,顏色都是那種沉鬱的冷色調。一眼看上去,就覺得房間的主人似乎根本就沒有打定主意在這裏常住,隨時都準備離開的模樣。

    李牧言卻絲毫不在意。

    若是有可能,他當真可以隨時就走,對這裏毫無留戀。

    也許,會帶走他的孩子。

    在床上坐下之後,立刻就有小黃門過來,殷勤地幫著李牧言脫了鞋,伺候著他洗漱了,然後在邊上垂手而立,聽候吩咐。

    房間裏非常安靜,李牧言擺了擺手:“給我取了桌上的書過來,你且去外間候著吧。”

    小黃門恭敬地應了,去取了書過來,雙手奉上,然後靜悄悄地退出去,關上了門。

    李牧言斜躺在床上,自己動手挑亮了燈,開始翻書。

    書裏麵其實都是些看熟了的文字。

    怎麽能不熟,上輩子十幾年才寫下來的幾本書,翻來倒去都是會背的,這輩子為了科舉又好好地看過幾遍,如今拿著,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左右,自己也沒有什麽事。

    李牧言想到自己暗地裏埋下的人手,心中倒是有些微微的快意。

    陸芷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同樣,李牧言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兩個本該是相伴一生的人,如今居然成了憎恨纏繞,活生生地成了一對怨偶。

    但是,陸芷不在乎。她的生命中除了婚姻,還有她的國家。但是李牧言不能。

    這一樁婚事,毀了他的前半輩子,如今若是持續下去,連他的後半輩子,

    也要毀掉了。

    他翻過一頁書,卻什麽都沒有看進去。

    北寧對李牧言來說,算不上陌生。但是,他所熟悉的,也是百多年前的北寧,而不是現在這個。

    就算他憑著自己的能力在北寧漸漸地打開了局麵,花費的心思,也不是之前可以想象的。

    李牧言又翻過一頁書,心中止不住地忿恨。

    一世人,一世事。

    若不是自己看不清這些,怎麽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當初被南齊的皇帝猜忌的時候,李牧言並不是沒有翻身的本事。但是,之前那麽多年在南齊做細作的日子似乎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讓他選擇了最為不恰當的應對方式。

    叛逃。

    這個想法,才是造成如今悲劇的最深切的源頭。

    如果在南齊待下去……如今的李牧言,怎麽樣,都不會是現在這樣不上不下,被父母家人以及自己所憎恨的存在了。

    想到這裏,李牧言就忍不住心頭疼痛。

    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他捂住胸口,狠狠喘息了片刻,方才平靜下來。

    現在的他,依舊做著另一件極為不智的事情。如果他肯放□段,在陸芷麵前做出了那等漸漸融化心防的模樣,與陸芷演出那等琴瑟和鳴的模樣,日後徐徐圖了這個國家,也並不是不可能。

    但是,李牧言卻始終放不下心中的那股子不甘。

    就算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陸芷,現在也不會是這樣。陸芷是直接導致現在狀況的那個人。

    李牧言歎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正在義無反顧地奔向一條必死之路,隻是他不後悔。

    父親和母親早已不認自己,這樣委身於仇人,和死其實也沒有兩樣了。

    又翻過幾頁書,李牧言的目光開始放空。

    現在這樣做,唯一的好處,就隻是能夠讓妹妹在南齊的日子過的好一點而已。

    雖然說明麵上李婉雲已經沒有了,李牧言卻非常清楚,如今她活得好好的,隻是,換了一個身份而已。

    這一點,李牧言很確定,現在南齊的那個皇帝也是知道的。否則他不會特意授予她勳爵的位置。

    這樣做,也不過是一點補償。

    好歹,自己也算是為她做了一些事了。李牧言這樣想著,手指按在書頁上,遲遲地沒有翻

    動。

    沒有什麽好看的。

    他煩躁地將書丟到了一邊。

    然後,正好丟在了進門來的陸芷腳下。

    陸芷自己蹲下去,將這本書撿了起來,隨手翻了翻:“董氏五書之二?”她將這本書放迴應該在的地方,在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你倒是歇得早。”

    “明日還有大典,”李牧言說,“若是今日睡得遲了,我怕明日典禮上失了禮儀。”

    陸芷點了點頭:“你也說得是。”她扭頭看著空處,目光顯得有些空茫。

    李牧言有點看不懂她。

    事實上,李牧言從來就沒有看懂過她。否則,他不會被陸芷從南齊強行掠到北寧,斷送了他所有的退路。

    如果可以……

    李牧言輕輕地垂下了眼簾:“你也早些睡才好。畢竟,明日,你才是主角。”

    陸芷點點頭,卻根本不動。

    李牧言也沒有動。

    過了好一會兒,陸芷輕聲問:“你非常恨我,是嗎?”

    李牧言驚訝地抬起頭:“何出此言?”

    “至親至疏夫妻。”陸芷念著,唇邊漸漸地就浮上淺淺的笑意來:“我倒是忘了這件事。就算身體再親密,身體也是抗拒的。”

    李牧言看著她,真的是非常驚訝。

    “我不怪你。”陸芷這樣說,“我能明白的。你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如今的李家,你卻是連門都進不去了。”

    李牧言越發聽不懂她的意思了,不由得露出一副困惑又茫然的樣子來。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卻鈍鈍地痛。

    陸芷所說的,是他格外心痛的事實。

    又過了一會兒,陸芷低低地笑了起來:“所以,我原諒你。”

    李牧言心中一跳,就聽她接著說,“原諒你,葬送了這個國家上萬人的性命。如今,你可算是出氣了嗎?”

    這句話讓李牧言終於微微地變色。

    “你……”他剛剛說了一個字,陸芷就抬起手指,在唇前輕輕地“噓”了一聲:“這種事,還是小聲些才好。”她的唇邊,笑意輕輕淺淺,若有似無。

    “畢竟是叛國的大事,”她若無其事地說著,仿佛說出來的,不過是今日天氣不錯這樣平淡無奇的話,“若是讓旁人知道了,隻怕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李牧言一時之間,居然被那樣的笑容震懾了一下。

    “你在說什麽?我卻是聽不懂。”片刻後之後,李牧言平靜地說,“我如今已經是北寧國父,又有什麽必要叛國。”

    陸芷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一些。

    “看,如今你還是叫這個國家北寧。”她說,“隻有南齊的那些人,才是這樣叫的。同樣,在南齊,也不會有南齊人自己稱唿自己的國家為南齊,他們都隻是說,齊國。”

    “你如今,依舊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南齊人。”陸芷的聲音平靜無波,李牧言卻渾身冷汗涔涔,慢慢地就冒了出來。

    “是嗎?”他微微地笑了笑,“原來我還有這個習慣不曾改,今後改了就是了。畢竟,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了。”

    陸芷含笑看著他,慢慢地等他說完,才道:“放心吧,這件事除了我,旁的人也不曾發現什麽。你比我所有的臣子都聰明,你做的手腳,那群笨蛋,完全沒有發現。”

    李牧言看著她,她的眸光分外平靜,顯然是對這件事已經是非常篤定了。

    他的心底,就漸漸地湧上一陣後怕來。

    “別擔心,”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陸芷又開了口,“我原諒你了。那些人,就讓他們死了吧。”

    “就當是,為了我當日強搶了你付出的代價。”

    李牧言聽著陸芷的話,心中一陣悲涼。刹那間,他心中莫名湧起的念頭,居然是碰上這樣的國君,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臣民們的不幸。

    他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陸芷笑吟吟地看著他。她的容貌,其實是非常漂亮的,隻是帶了些不屬於女人的英氣,看上去並沒有旁的女人那般軟弱的模樣。

    隻是對李牧言來說,紅顏如何,並不重要。

    不在意的東西,總是不重要的。

    陸芷低了低頭,伸手去翻李牧言方才看的那本書,指著其中一行道:“天下皆為利,董氏所言,當真是金玉良言。”

    李牧言下意識地看向她,正看到她漸漸沒了笑容的模樣。

    “李牧言,我與你成婚,卻不是為了利。”

    隻是,你不肯信。

    陸芷看著李牧言。方才他為了看書,將床邊的燈撥得極亮,從這裏看過去,就正好可以看到他眼底一掠而過的不屑。

    看到這樣的不屑,陸芷也並沒有傷心難過。

    她早就知道的,李牧言對她,沒有任何感情。

    “陛下說笑了。”李牧言幹巴巴地說,全然不曾察覺,自己用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陛下”二字。

    陸芷也並不曾因為這麽件小事就心底難受,隻是微笑道:“如今夫君與我的孩兒,隨了陸家的姓氏,不如,等我和夫君有了第二個孩子,就讓他姓李如何?”

    她輕輕地歎了一聲:“總要讓夫君家中的香火,有個繼承人。”

    李牧言驚訝地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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