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年,京城裏漸漸就顯現出一番熱鬧氣象來。就算依舊是在國孝期,那些暗地裏的酒樓戲館,都已經開了門。

    皇座之上的那個人對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漸漸地就越發熱鬧起來。

    郡主石蓉剛剛過完年,就下了帖子請李婉雲去看梅花,說是她府上的梅花正是盛放的時候,想請幾個姐妹一起樂嗬樂嗬。

    李婉雲想了又想,最後委婉地拿了李老爺的病作為借口拒絕了。

    李牧言知道這件事之後,還有些困惑地問了問李婉雲為何不去:“多個朋友也不錯。”

    “我能夠和那些小姑娘做朋友嗎?”李婉雲微笑,“總是會忍不住想到我的孫女。”

    李牧言敗退。

    “哥哥。”李婉雲認真地看著他,“我不想因此和你產生隔閡。這件事,和你有關,所以,我不喜歡石蓉,因此而拒絕了她的邀請。”

    棲霞公主從石蓉的賞花宴上迴來,拉下麵紗,唇角居然是翹著的。

    但是,凝神看去,就會發現,這個剛剛去下麵紗的女人看上去和棲霞公主有五六分相似,那雙眼睛也是同樣的沉沉如水,但是整張臉,卻顯露出一種久居上位的壓迫感來。

    侍女悄無聲息地進來,恭敬地幫她除了外麵的大衣裳,又拿了室內穿著的衣服幫她換上。

    “棲霞呢?”女人問。

    棲霞公主已經在房間內待了好幾天了。

    她一直都不快活。

    一開始到南齊,就沒有人想過,她願不願意。後來被人摸到床上差一點壞了清白,她是願意就此將這件事終結,在南齊嫁給那個人算了。

    但是,主持整個使團的那個人不同意。

    她想要盡量地拖長時間,在南齊多滯留幾日。

    於是,棲霞公主不得不堅持反對南齊皇帝讓那個紈絝入贅北寧的想法。

    官員們鬧了這麽好幾天,南齊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居然幹脆地答應了北寧的提議,讓成國公世子娶棲霞公主。

    棲霞公主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甚至有隱約的期待。

    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北寧來此根本就不是為了將她這個皇家滯銷的公主推銷出去,而是另有目的。

    事情根本就不會那麽順利。

    想到來到北寧的任務,棲霞公主抿了抿唇,拍手叫

    了侍女進來,幫自己換了身上的衣服,去見那個人。

    等在屋子裏的人坐在書桌旁,翻著泛黃的紙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到棲霞公主進來的聲音,她抬起頭,笑微微的,看上去卻格外嚴肅:“喲,過來了?”

    棲霞連忙低下頭去,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殿下。”

    被叫做殿下的女人點了點頭,隨意地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某把椅子:“坐吧。”

    “是……”棲霞輕聲地說。

    “事情做得怎麽樣了?”女人忽然問。棲霞嚇了一跳,但是馬上就意識到不是在問自己。

    房間內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能製造海船的工匠已經找到了,到時候直接動手帶走。但是海圖還沒能找到。”

    “殿下,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海圖。”停了一會兒,那個聲音說。

    女人放下手中的書,眼睛落在黑暗處。凝神看去,才發現,那裏站著一個人,將自己完全地隱藏在黑暗當中,乍一看去,仿佛那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海圖,就是在海上到處流浪。”女人說,“我寧國大好子民的性命,不是這樣浪費的。”

    黑暗中那人低下頭去,輕聲應是。

    “也不怪你們找不到,”女人說,“畢竟海圖才是海上黃金之路的根本,如果我是南齊的皇帝,也會好好藏起來,出海的時候才給少數幾個人。”

    “不過,你們的動作要快些了。若是再慢下去,棲霞就真的要留在南齊嫁人了。”她似笑非笑地掃一眼坐在那裏將自己裝成木頭人的棲霞公主,然後收斂了表情,說:“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我臉上都不好看。”

    黑暗中的人頓了一下,才恭敬地應是。

    這一下遲疑落在棲霞公主耳中,又是一陣難過。

    她很清楚,這一下的遲疑,是因為那個人覺得,自己這個名不副實的公主,無論是死是活無論除了什麽事,其實都不重要。

    就算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

    棲霞公主並不是皇城中受寵的宮女,相反,她一直被所有人厭棄。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皇帝的恥辱。

    被一個地位卑賤的宮女算計成功最後還讓她成功生下了孩子,這種事,是皇帝一輩子都不想提起的汙點。

    作為這個汙點的直接證據,棲霞公主在宮中,向

    來就是竭力把自己當做透明。

    但是依舊有人跑過來,羞辱她,從她身上取得平衡。

    這樣的日子過多了,她自己都在想,也許自己更願意下輩子出生在小門小戶,不求一輩子富貴榮華,隻求一輩子有人關心。

    這種沒有一個人心中有她的日子,她受夠了。

    一直到了十歲,她的日子才稍微有些變化。

    因為,宮中出了一位讓所有皇子都顯得暗淡無光的皇女,如今正坐在她麵前的明璣公主。

    這位公主拯救了她。

    “不管怎麽樣,她也是父皇的血脈,不是你們這些賤婢能欺辱的。”

    這一句話,救下了被人欺負的棲霞公主,又讓那位皇帝想起了棲霞,半是補償半是眼不見心不煩地給了她一個空封號了事。

    明璣公主從小就聰敏過人,又堅決果斷,一直以來都讓各位皇子羨慕又嫉妒。

    好在各位皇子想到女子不能繼承皇位,方才心中稍安。

    但是到了現在,明璣公主已經是十四五歲,卻完全沒有嫁人的意思,讓各位皇子又有些不安起來。若是這位妹妹(姐姐)被其他人所用了,自己隻怕是……

    加上北寧皇帝到現在都沒有選定繼承人的意思,這讓北寧的幾位皇子都越發不安。

    明璣公主出使南齊,也是幾個皇子聯手所做的。至少,讓這位公主在名聲上有所欠缺,是他們喜聞樂見的。

    這次到南齊的任務,實在不是那麽簡單。

    “你今年也十六了。”等到其他人都離開,明璣公主忽然這樣感歎了一句。

    明明比她年紀大的棲霞卻不安地扭動著身體,坐立不安地看著明璣公主。

    “妹妹。”她剛剛叫了一句,就見明璣冷厲的一眼看了過來。

    “雖然,你也是父皇的女兒,”明璣說,“但是,我沒有你這樣的姐姐。”

    “我是母妃的女兒,母妃也隻會有我一個女兒。”

    棲霞低下頭去,諾諾地應了一聲。

    “你可曾想過你的未來?”明璣問,“國內你能嫁的人不多。”

    棲霞抬起頭,囁嚅著看她,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敢說出來。這副唯唯諾諾的模樣,看得明璣心中煩悶,揮了揮手:“我不管你是怎麽想到,但是,你就不要想留在南齊了。”

    “留在這裏,你隻有死路一條。”

    棲霞瞪大了眼,看著坐在書案背後,昏黃燈光下格外冷酷而堅決的女子。

    就算她比自己小,這種時候,卻比自己更像姐姐。

    不合時宜地,棲霞腦海中掠過這樣的想法。

    某個人鉤在屋簷上,青黑色的衣物幾乎與屋簷融為一體。

    他在這裏已經蹲守了三天,一點一點地讓屋內那個小家夥習慣了自己的氣息,不在自己出現的時候亂叫,準備找機會徹底解決這件事,卻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他麵不改色地一直鉤在屋簷上,等到夜了,所有人都睡去了之後,才悄無聲息地從屋簷上翻下來,隱蔽地離開。

    沈勳聽著手下送上來的消息,麵無表情地點頭,讓那人離開去休息一陣子:“這幾天你也辛苦了,就先下去吧。”

    他的原意是去武力脅迫棲霞公主好徹底解決這件事,就算將這件事變成兩國之間的敵對也沒關係,結果卻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他有些遲疑,到底,要不要告訴皇帝?

    李牧言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沈勳親自告訴他的。

    看著眼前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的沈勳,李牧言覺得有些頭疼。

    “這種事,難道是我一個禮部小官能夠摻和的?”他問沈勳,後者臉上綻開大大的笑臉,“不能!”

    斬釘截鐵毫無遲疑。

    “所以?”李牧言看著沈勳,他心底是有點不怎麽想摻和這件事的。

    “所以,幫我拿個主意,這件事我自然不會將你牽扯進去。”沈勳說,“我以前以為我懂皇帝,現在發現,我根本就看不透他。”

    “我也看不透。”李牧言迴答得毫不猶豫,“所以,這種事就不要來找我了。”

    “牧言,”沈勳忽然間收斂了笑意,輕聲叫了李牧言一聲,“你不會以為,你還能逃得過去吧。從你和我相識的那一刻起,你身上就被綁上了成國公府的標簽。隻要我有所動作,你肯定都會被牽涉進來。”

    李牧言看著沈勳不說話。

    後者忽地又是燦爛地笑了起來。

    李婉雲送點心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人一個麵無表情,一個笑嘻嘻的樣子。

    自從沈勳喜歡跑到李家來之後,李牧言書房裏的事,李婉雲就很少假手於人了。

    現在,看著李牧言難得的沉默,李婉雲眨了眨眼:“哥哥,發生什麽事

    了?”

    李牧言搖了搖頭,然後一頓,一聲歎息:“婉雲,有件事,你說該怎麽做?”

    說了明璣公主的事情,李婉雲出乎意料地將話題扯向了另一個方向:“這位明璣公主,當真厲害。”

    她咬著唇,“若不是向來沒有女子為帝,我幾乎都要以為,這位公主,是被南齊的皇帝當做繼承人培養的了。”

    沈勳猛然間抬起了頭,看著李婉雲。

    他看了看李婉雲,忽然大笑起來,衝過去抱了李婉雲一下,在李牧言反應過來之前飛快地逃開。

    “婉雲妹子多謝了,下次過來給你帶好東西。”

    李牧言陰測測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唇邊露出冷酷的笑:“我想,他以後最好不要過來。”

    “否則,我要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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