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

    上元村幾乎所有的人都出動了,目的地就是鎮上唯一的酒樓,幹什麽去呢,自然都是喝顧家孫子孫女的周歲宴去了。

    九十年代末的農村無論擺結婚喜酒還是生日宴滿月席什麽的,最好的規格也就是在村裏祠堂擺上幾桌流水席,而最好的待遇也不過十碗菜。至於上酒樓擺酒席,對不起,在上元村,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就連村長家娶兒媳婦,也就是在村子祠堂擺了二十桌的十碗席。就這,就已經被村民們熱熱鬧鬧地當了半個月的談資了,二十桌,每桌十碗菜,這得多少錢啊。

    盡管來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請全村人喝周歲宴還擺在酒樓,這檔次怎麽也不可能低,這是所有村民的共識,但最終到了酒店時,所有人還是被鎮住了。先不說那平日難得一見的鎮長和各色官員對顧紹畢恭畢敬的,上菜時,那足足的二十四道菜,葷的,素的,甜的,鹹的各色各樣,看得大家眼花繚亂,當然吃得也很開心,這待遇可是包出去的紅包翻五倍都比不上的啊!

    於是村民們一邊狼吞虎咽著一邊交口稱讚顧家這酒席辦得好,一邊說些各種稱讚小孩子的好話。

    而憨憨和豬豬作為主角,出場的時間並沒有和應有角色待遇完全成正比,隻被季秋白和顧紹分別抱著在酒席間晃了一圈收了好些紅包就匆匆退場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酒店人多空氣就不流通,這麽小的孩子在裏麵呆久了可是會悶出病來的,季秋白和顧紹哪裏敢冒險。

    從酒席間出來後,顧紹幫著季秋白把孩子抱到酒店提供的房間並讓自己兩個警衛員守著門口後就又匆匆趕迴酒席間了,畢竟那些個官員還在,他還走不開。

    鬧了一圈,憨憨和豬豬都有點累了,季秋白拿出放在包裏兩個小家夥的小毛巾,用溫水洗了洗然後給他們擦臉擦小手小腳。

    “媽媽。”憨憨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季秋白。

    “怎麽啦?”季秋白把他的小外套脫了下來,柔聲問。

    “包……包……”憨憨伸手指著季秋白隨手放在床邊椅子上的小外套。

    季秋白扭頭一看,頓時笑了,“你這小家夥,小財迷。”

    “要!”憨憨清晰有力地表達出自己的意願,那是可以買糖吃的!本來已經開始有點昏昏欲睡的豬豬被她哥哥這麽一叫,也開始清醒了過來,然後就也一樣伸著小手要拿迴自己的紅包。

    季秋白啼笑皆非的,但看到兩個小孩子執拗認真的眼神

    ,她隻好轉過身假意拿小外套裏的紅包,但實際上是從自己包裏拿出兩個前自己之準備的紅包,放到了他們手裏,這兩個紅包是新買的,大紅顏色非常喜慶,可不像那些收上來的,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了,剛給兩個小家夥洗了手,她可不敢把那些紅包放他們手裏。

    小家夥們得了紅包總算安生了下來,季秋白鬆了口氣正想去把小毛巾洗一遍時,季秋紅進來了。

    “怎麽過來了?”

    “姐,我帶了個人來看你。”季秋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誰啊?”季秋白不明就裏地看著她,然後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季彩鳳?”

    季秋紅沒有注意到季秋白嘴裏的稱唿,高興地說:“是,堂姐在外麵,她想來看看憨憨和豬豬。”

    “隻有她一個人嗎?”季秋白問。

    “對啊。”季秋紅有點不明白她姐為什麽這麽問。

    季秋白略略思索了一下,“你叫她進來吧。”然後動手把床邊的兩張椅子拉到靠近門口的地方去。

    季秋紅應了一聲趕緊出去。

    很快地她就帶著季彩鳳進來了,並沒有直接進屋子,而是站在了門口。

    第一眼,季秋白幾乎差點忍不住對方來。首先是因為她記憶中的季彩鳳永遠是昂著下巴滿臉高傲的姿態,而不是現在的平靜沉穩眼睛帶笑,然後則是記憶中的季彩鳳是皮膚白皙嬌滴滴的小姑娘,而不是現在齊耳短發皮膚略黑精神略顯憔悴的女人。

    “認不出來了是嗎?”季彩鳳首先打破了平靜笑著說了一句。

    季秋白馬上迴過神來,抱歉地道了一句:“不好意思。”

    “沒事,我剛迴來的時候大家也是這樣一副表情。”季彩鳳爽朗地笑了出來。

    季秋白也笑了,看來季彩鳳應該不但樣子變了,就連性格也變了不少啊。

    “之前的事情還欠你一句謝謝呢,謝謝你啊!”季彩鳳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季秋白點了點頭表示感謝自己收下了,她能感覺的到季彩鳳的謝謝是真心實意的。

    “其實除了道謝意外,我最主要的是想來看看我的小侄子和小侄女的,本來也不想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們,不過我明天要出趟遠門,怕迴來的時候你們就迴b市了,所以就厚著臉皮這個時候來了。”季彩鳳解釋了一下來意。

    季秋白側過身子,季彩鳳順著她的眼光往床上看去。

    “小侄子叫憨憨,小侄女叫豬豬。”季秋紅搶著向季彩鳳解釋。

    “很可愛!”季彩鳳真心實意地讚了一句卻並沒有走進去看,季秋白也沒有讓她進去看。兩個人的心裏都明白,就算沒有了以前的針鋒相對,她們一樣做不來好朋友或者好親戚,有些傷害過去了但並不代表他們沒發生過。

    季彩鳳從挎著的包包裏拿出兩個紅包遞給季秋白:“我這做姨的一點小小的心意,權當給孩子們買件玩具。”

    季秋白沒有拒絕,而是接了後鄭重地說了一句謝謝,季彩鳳看著她,眼裏溢出了一絲歡喜。

    “好了,我走了,希望我們以後還有再次見麵的機會。”季彩鳳再看了一會在床上小腦袋靠著小腦袋玩著手裏的紅包的憨憨和豬豬,說了一句。

    “一路保重。”季秋白說了一句。

    季彩鳳看著對方真誠的眼神,突然有種對方什麽都知道的感覺,搖了搖頭,心裏暗笑了自己一句,道:“我會的。”

    就這樣,季彩鳳猶如來時匆匆一般離去也匆匆。

    季秋紅看著她堂姐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種怪怪的酸澀得想要流淚感覺。

    我想多了吧。季秋紅安慰了自己一句,然後撲到床邊逗弄自己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去了。

    ————

    擺完周歲宴之後,再呆了大概一個星期的時間,季秋白一家總算在依依不舍中打道迴b市了。

    闊別大半個月的b市和離開時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當軍用吉普開進軍區大院時,幾個大人還是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氛。

    往常軍區大院雖然崗哨和巡邏都非常的嚴密,但是今天似乎異常的緊張。

    車子一路開到顧家的小洋樓前,季秋白抱著豬豬下了車然後迴望了一下,沒看出什麽來,但是可以感覺到一股隱隱約約的殺氣,她的眉頭不由得緊蹙起來,迴頭對顧紹說了一句:“先把兩個小家夥抱進去,行李讓小李(警衛員)他們幫忙搬一下吧。”

    顧紹點頭,抱著憨憨下了車。

    迴到熟悉的家裏,憨憨剛被顧紹放下來,就如撒歡的小狗一樣瘋跑,跑到家裏特意為兩個小家夥收拾出來改造成的玩具房裏,把屬於自己的玩具箱子拖了出來,然後又把那輛方也送的他自己親手做的電動玩具車拖了出來,一直緊緊跟在他後麵的顧紹馬上笑了,這臭小子。

    憨憨卻已經手腳非常利索地坐進了

    玩具車裏,一看就是經常幹這事。

    “bububu,爸爸,走開。”被擋了路的憨憨異常憤怒,舉著小肥爪子轟人。

    抱著豬豬尾隨而來的季秋白馬上笑開了,她懷裏的豬豬卻是異常興奮,眼睛晶亮晶亮的,朝著憨憨叫哥哥。

    方也親手做的這輛電動玩具車和現在市麵上別的一些進口電動玩具車很不一樣,其中一個便是這輛車除了駕駛座還有後座。

    季秋白把豬豬小心地放在車子後座上,然後對兩個小家夥說:“好了,玩去吧。”

    於是電子玩具車馬上動了起來,憨憨一邊興奮地喊著bububu,一邊開始在客廳裏橫衝直撞起來。自兩個小家夥出生以來,客廳裏有棱角或者有尖銳邊角的地方都被棉布包了起來,桌子椅子都靠到牆邊,因此整個客廳很是寬敞,足夠兩個小家夥玩的,而大人們也放心讓他們自己玩。

    小兩口並肩站著看了一會兩個小家夥玩耍,然後顧紹身上的唿機就響了。

    “有事就忙去吧。”季秋白看了一眼看完唿機後麵無表情的顧紹道。

    顧紹點點頭,然後攬過她,在她嘴角親了一下,出門去了。

    聽說顧家的人迴來了,方母隔天很快就串門子來了。

    大半個月沒見兩個小家夥,方母可是想壞了,一進門就逮著一個抱一個,稀罕了一番,弄到最後,憨憨和豬豬都怕了,紛紛找奶奶或者媽媽抱。

    方母假裝傷心地道:“小寶貝們,你們傷害了方奶奶的心。”

    憨憨和豬豬都馬上扭開了臉。

    顧母抱著豬豬打趣地道:“這麽稀罕小孩子,趕緊讓你們家方也也給你生一個。”

    提到自己的兒子,方母馬上沒好氣地說:“我指望他趕緊給我生個孫子還不如指望太陽明天從西邊出來呢,那小子,這輩子我看他都討不到老婆了。”

    顧母忍不住笑了,“你這是什麽話,我看方也可是優秀得很,年輕人嘛,總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等過幾年心性穩定了你不急他都急了。”

    “他比你們家顧紹小不了多少,你都抱上孫子了,不,連孫女都有了,我兒媳婦都還不知道在哪呢?”方母滿臉憂愁地道。

    “方姨,緣分的事情急不來的。”季秋白也笑著勸了一句。

    “不說他了,一說他就生氣。”方母馬上把話題岔開了去,“咱們說點別的,你們這大半個月不在b市

    ,可是發生了不少大事呢?”

    “什麽大事?”顧母馬上好奇地問,能讓方母覺得是大事的,這事兒肯定小不了。

    就連季秋白也是滿臉的好奇。

    “住咱們大院東邊的季家知道不?”

    顧母略一思索馬上點頭表示知道,她在大院住了快兩年了,別的不說至少這裏麵的人物關係都了解清清楚楚,但停在季秋白耳朵裏,心裏卻是一個咯噔,季家怎麽了?

    “說起來,我對這季家真沒什麽好感,那季建軍當初和老方還是戰友呢,可惜人品卻不怎樣,當初娶了彭家的女兒生了一兒一女看著日子就是好的最後卻出軌離婚找了個二婚的女人,雖然不觸犯國家法律但兩人結婚時大家沒少在背後說嘴,看不上季建軍的更是比比皆是。季老爺子還在的時候大家尚且給老爺子一個麵子,後來季老爺子去了後,季建軍也就一直坐那位子沒上去過了,當然這也是他活該。”方母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然後呢?”顧母馬上追著問。

    “前不久不才傳出他的兒子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卻不認賬被人家姑娘鬧到訂婚宴上的事麽?”

    顧母點點頭。

    “總之經過那事,季家的名聲是跌倒塵裏的,不過杜家似乎不這麽認為,你們剛走的第二天,彭杜兩家就傳出了季建軍和杜笙複合的消息,本來吧,他們複合他們的事,怎麽也不管咱們的事,結果你們知道麽,好戲在後頭呢,季建軍那二婚的妻子叫啥來著,對,榮靜,跑到咱市法院去了,就在那門口跪著求大家給她一個公道,說婆婆丈夫逼著她簽離婚協議,她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傷害,還說自己的小女兒也是被害死的,她手裏有證據,這下,事情大發了。”

    顧母被方母跌宕起伏的語氣弄得緊張起來,不顧懷裏因為無聊開始動來動去的豬豬,追著問:“後來呢?”

    方母端起麵前的茶喝了,然後才道:“市法院門口人來人往,看到的可不止法院的人,更多的是百姓群眾,殺人,這可是刑事大案,自然馬上立案調查了,季家現在可不好過了,本來季建軍就沒多討人喜歡,現在更是雪上加霜啊,杜家也沒好到哪裏去,我聽我那口子說了,那季家的小女兒就是杜家下的手,就在咱們大院裏。”

    顧母頓時毛骨悚然的,不由得抱緊了懷裏的豬豬,“就在咱們大院,這得多猖狂啊,必須嚴查,人命關天的。”

    而一旁的季秋白卻整個人都愣住了,這輩子她成了“季秋白

    ”,那本來的自己這輩子不存在或者死亡她是可以理解的,況且很早之前她就從榮靜嘴裏聽說了“自己”已經死了,但突然一下子發展成被謀殺還是讓她愣了,這是什麽劇情?

    “小白,小白,你怎麽了?”看到季秋白表情愣愣的,顧母不明就裏地喊她。

    季秋白迴過神來,笑了笑,“沒有,我在想我之前還才聽說季家的小女兒是出了意外的,怎麽現在發展成謀殺了?”

    方母倒是見怪不怪的說,“像杜家這樣的,弄一個意外出來掩飾還不容易,特別是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隻不過那杜笙實在是太可惡了,上一輩的恩怨,怎麽忍心報複在一個孩子身上?”

    季秋白聽著這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點難受,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不管是意外還是謀殺都和這輩子的自己無關了,就當聽了個八卦,不過抱著憨憨的手勁漸漸大了,憨憨被媽媽的懷抱勒的有點緊,不舒服了,連忙喊了好幾句媽媽,季秋白馬上迴過神來,抱歉地看著憨憨鬆開了手,憨憨倒是馬上又笑嗬嗬地鑽到媽媽的懷裏。

    “好了,不說了,在孩子麵前說這個怪不好的,幸好孩子聽不懂,不然得嚇著他們了。”看著憨憨和豬豬,方母懊悔地拍腦袋。

    顧母笑著道:“沒事,百無禁忌。”

    方母坐了一下午,和顧母閑聊了一大通才心滿意足地在晚飯前告辭了。

    晚飯是季秋白做的,自從兩個小家夥出生後,家裏的飯菜各種吃食都是季秋白親手動手做的,實在是因為她做的東西比顧母和家裏的小保姆做得好吃多了,憨憨和豬豬吃過媽媽做的東西後就再也不肯吃其他人做的,於是季秋白順理成章地包攬了家裏的夥食,開始請來做飯的小保姆就直接淪為幫忙看孩子了。

    顧紹是在深夜才迴來的,進房間的時候,季秋白剛從噩夢中驚醒,她滿頭大汗驚魂不定地看著站在房間門口的顧紹,心跳得快要從胸腔裏出來了。

    顧紹察覺到妻子的恐懼的情緒,馬上大步走到床邊,坐下,攬過她,“怎麽了?”

    季秋白已經迴過神來了,她窩在顧紹懷裏,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半響才道:“我做了個噩夢,我夢見我被人殺死了……”

    顧紹輕撫她的後背,“別怕,都是假的,我在你身邊。”

    沉穩堅定的嗓音有效地撫慰了季秋白的情緒,她點點頭,“嗯,你在我不怕。”

    兩人互相依偎了好一會,直到

    顧紹察覺到季秋白已經平靜下來了才放心站起來給妻子倒杯水,而季秋白接過水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就喝光了。然後顧紹又去弄了溫熱的毛巾出來給她小心翼翼地擦臉擦身子。季秋白享受著顧紹無微不至的服務,心裏逐漸被一股安全感填滿。

    這輩子,她隻是季秋白,不再是那個“季秋白”,這輩子,她擁有的幸福,她有家有丈夫有孩子不再是一個人,也不會再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之後,顧紹上了床,把季秋白拉到自己懷裏,“睡吧。”

    季秋白伸手摟住他,臉埋到了他頸側,“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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