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他進來。”

    樓音扶著腰,緩緩走到梳妝桌前,對著銅鏡獨自出神。

    “可是……”香兒有些不明所以,“那是個來路不明的人,萬一是亂臣賊子想混進皇宮,皇上就這麽輕易傳他進來嗎?”

    枝枝斜瞄了香兒一眼,說道:“若真是來路不明的人,禦林軍會進來通傳嗎?”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拉著香兒一同往外走去,“我替你去通傳吧。”

    茫茫大雪給皇宮蓋了一層雪白的棉被,枝枝穿著紅色的鬥篷,手裏提著一盞燈,身後跟著兩個嬌俏的小宮女,在白皚皚的路上留下一串腳印。

    雪天路滑,枝枝走得慢,待她到了宮門口時,禦林軍將大門打開,忽然就灌進來一陣猛風,枝枝差點站不住,夾雜著雪花的風讓她一時半會兒睜不開眼,用手抹了一把眼睛,這才發現宮門外站了兩人兩馬。

    駿馬迎風而立,兩人如雪中鬆竹,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顯眼。

    季翊穿著月牙白的袍子,裹著石青灰的鶴氅,一頭黑發以白玉冠高高束起,站在風力,眼神透亮而犀利。

    枝枝遠遠地看著,雖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的氣場,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場。枝枝突然覺得,這才是季翊該有的樣子。以前在大梁為質子的時候,人們總是誇他溫潤如玉,可見過他私底下樣子的枝枝總覺得他不該是那樣的,但究竟該是怎樣的她也說不上來。

    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天生不該屈與人下,他的眼神裏不該有隱忍與克製,就該是現在這樣,明明隻是站在雪地裏,卻有傲視天下的眼神。

    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她的皇帝。

    “季……周皇這是?”枝枝看著他頭發上的雪,以及衣衫上的樹枝枯葉,很明顯就是連夜趕路而來,奇怪的是眼下雖青黑一片,眼裏卻沒有一絲疲憊。

    季翊牽著馬,說道:“來與大梁皇帝商議要事。”

    枝枝看了一眼季翊的周身,除了鬱差,再沒跟上別人,“就兩個人,兩匹馬?”

    季翊依然麵不改色,“人帶得多了反而是拖累。”

    枝枝屈膝福身,說道:“那請周皇跟奴婢來。”

    皇宮的大門再次打開,枝枝手裏提的燈滅了,索性便丟了開。後麵跟著一個光芒萬丈的人還需要什麽燈呢。

    枝枝走在最前方,季翊身後跟著鬱差,兩個小宮女低眉順目地走在最後。

    一路上引來了不少宮人的側目,仿佛一夜之間又迴到了兩年前,那時枝枝也常常帶著兩個宮女去迎接季翊入宮。

    隻不過那時季翊是質子,樓音是公主。而現在季翊是皇帝,樓音也是皇帝。

    流言總是少不了的,當樓音像天下公布她肚子裏的孩子父親是季翊時,宮人們倒不是特別驚訝,隻是如今看著已經身為皇帝的季翊突然又這麽正大光明,毫不掩飾地往大梁皇宮裏走來,確實吃了一驚。

    很明顯,季翊是得了她們皇上的傳令才進來的。皇上……還真是一個不顧世人評價的女子。

    這條通往養心殿的路,季翊是第一次走。他默不作聲地跟著,走了許久,才見枝枝停了下來,轉身向他一福身,“奴婢先進去通傳。”

    說完,枝枝便打開了養心殿的大門,往樓音的寢宮走去。

    與外麵的天寒地凍不同,樓音的寢宮裏溫暖如春。枝枝抖落身上的雪,在火爐前搓了一下雙手,然後才走近了內殿,看見樓音正坐在梳妝桌前一筆一劃地描眉。

    樓音很美,枝枝非常清楚,但是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樓音親自動手畫眉了,以往都是交給宮女來做。

    “皇上,他來了。”枝枝說道。

    樓音的手輕微顫動了一下,眉毛一下子就畫出去了些,她拿絲絹沾水擦掉了多餘的地方,然後戴上一隻雲鬢花顏金步搖,說道:“讓他進來。”

    樓音坐在梳妝桌前,感覺有些胸悶,她將身上穿的狐毛襖子脫了下來,隻餘鵝黃色的羅裙。然後她聽見了門開了聲音,輕微的腳步聲一步步接近,最後定格在了身後。

    樓音沒有迴頭,手裏把玩著一支白玉小簪,說道:“你怎麽來了?”

    沒有得到身後人的迴話,樓音倒是不奇怪,他總是這樣,“周國大局還未穩當,你就這樣丟下朝政跑來大梁,不怕你的師父又奪了你的大權嗎?”

    “他死了。”

    樓音猛然迴頭,吃驚地說道:“死了?你殺了他?”

    季翊沒有迴話,目光定格到了樓音的肚子上,他眼裏初為皇者的犀利之氣瞬間消失殆盡,隻剩下春日般的溫柔,在這嚴寒裏融化了積雪。

    他一步步走上前,步伐有些遲疑,神色裏有著好奇與探索,“阿音,這……是我的孩子?”

    樓音別過頭,說道:“先說車師尉都國的事情吧,他們……喂!”

    季翊從樓音背後摟住了她

    ,將頭埋進了樓音的脖子裏,鼻尖貪婪地唿吸著她身上芬芳的氣息,“阿音,我好高興。”

    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季翊的心跳幾乎一顆間驟停了。他知道樓音懷了他的孩子,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喜悅衝昏了頭腦,一時間聽不見身邊大臣說的話,連他們的身影都變成了雙重的。

    一瞬間,他腦海裏已經閃過了無數場景,樓音生孩子時會怎樣,孩子是男是女,孩子長得像誰,孩子會喜歡什麽,以後孩子婚娶的時候他會不會很舍不得。

    一生一世,好像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他丟下正在議事的大臣,帶著鬱差連行李都沒有準備就騎馬直奔大梁。

    七天七夜,風雨無阻,不曾合眼,穿過野獸出沒的樹林,趟過結了冰的河流,在漆黑的大漠裏抹黑前行,披星戴月,終於出現在了大梁的皇宮前。

    他想第一時間見到那個女人。

    樓音扭了一扭腦袋,感覺季翊的下巴有些紮人,她這才反應過來那是長出來的胡茬。

    胡茬……季翊多麽愛幹淨的一個人啊,居然因為趕路長出了胡茬,樓音沒有迴頭,垂著眸子,迴想起了這些年來,季翊一次又一次地“突然出現”似乎已經讓她習以為常了,卻從來沒有想過季翊是如何“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心思各異,卻可以維持著這份寧靜。

    突然,樓音胃裏又一陣翻滾,一把推開季翊往一旁的一直備著地金盆吐了出來。

    原本早上也沒胃口吃東西,現在不過是吐了一些苦膽水,樓音卻感覺自己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般。

    季翊站在樓音身後,看著款冬和枝枝衝了進來,拍背的拍背,拿藥的拿藥,而季翊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的滋味。

    他該做些什麽?這就是害喜?

    枝枝迴頭看來一眼手足無措的季翊,說道:“您先等一等。”

    一番忙碌下來,樓音終於緩過了氣,她坐在季翊對麵,對自己剛才孕吐的事情完全不提,說道:“車師尉都國的情況你也知道,如今周國的境況不比大梁好多少,我信中已經提到,可以連……”

    “我們聯姻吧。”季翊站起來,一步跨到樓音麵前,雙手環住她的雙肩,眼裏熠熠生輝,“周國和大梁聯姻,豈不比聯盟更好?”

    枝枝和款冬姑姑愣了一下,忍不住插嘴說道:“可是,大梁沒有待嫁的公主和適婚的皇子,如何聯

    姻?”

    到這時候了還這麽糊塗,款冬姑姑不禁用手肘戳了枝枝一下,枝枝恍然大悟,捂著嘴瞪著雙眼退了一步,怔怔地看著樓音和季翊。

    樓音一時沒有說話,她看著季翊的眼睛,想從那深泉一般的眸子裏探索出她想要的東西。

    他的眸子黑得剔透,樓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隻有自己的倒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又淪陷在了這雙眼眸裏?樓音好像想不起來了,她自從重生醒來的那一天,就帶著仇恨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恨太子,殺掉了他。恨紀貴妃,殺掉了她。恨尤錚與尤暇,也殺掉了他們。

    可是唯有季翊,明明自己那麽恨他,卻在每一次的交鋒中落了下風,總是狼狽而逃。

    而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她發現,季翊好像深愛著她,甚至為她變得不像個人了。見證著他一次又一次的瘋狂,同時又沉淪在他曾經的離棄和狠心中無法自拔,樓音感覺那時的自己也快接近瘋狂的邊緣。

    直到去年,她撥開了所有迷霧,解開了一切誤會。

    可是,真的要嫁給她嗎?樓音心中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捫心自問,除了季翊,她還願意嫁給別人嗎?不,甚至連肢體的接觸都不願意。

    麵對季翊此刻殷切的眼神,樓音垂下了頭,說道:“不行。”

    像一顆石頭,砸碎了季翊心湖裏結成的冰麵,攪弄了心裏暗湧不斷的湖水。

    季翊的性格,是不會問為什麽的。他就那樣看著樓音,眼裏的熱切與溫情逐漸冰凍了,他勾起唇角,笑道:“是嗎?你確定?”

    樓音突然不敢抬頭去對上季翊的眼睛,更怕看到他的表情,怕在這寒冬看到更為冰冷的東西。

    她退了兩步,說道:“是的,我不能嫁給你。”

    季翊一把拉起樓音的手腕,觸手的溫熱與細膩讓他心底一顫,“那你留著這個孩子做什麽?你殺掉它呀。”

    樓音還沒說話,枝枝和款冬姑姑倒是被嚇到了,她們想衝上來阻止季翊,卻被他的一個眼神嚇了迴去。

    如果眼神能殺人,季翊此時可能已經屠城了。

    樓音試著掙脫了一下季翊的手,但毫無作用,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說道:“那也不行,我需要孩子來繼承我的皇位。”

    季翊冷笑一聲,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卻依然不說話。

    他的冷笑像一

    把鋒利的刀子,一點點淩遲著樓音,她受不了這樣冰涼的氣氛,繼續說道:“我若嫁給了你,我的大梁怎麽辦?改姓為季嗎?這絕對不行。讓我屈身於你的後宮一世,為你生兒育女,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寢宮內安靜地隻聽得見季翊的唿吸聲,還有樓音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季翊才開口說道:“那麽,你是不願意嫁給我,還是不願意放棄你的皇位?”

    本來可以脫口而出的答案,樓音卻遲疑了很久,在季翊的眼神越來越冷,即將凝結成冰的時候,她才小聲說道:“皇位。”

    季翊突然閉了眼,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下來。他再睜開眼時,仿佛全世界的雪都化了。

    枝枝與款冬姑姑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季翊走近了兩步,抬手捧著樓音的臉,仔仔細細端詳著,像是在看稀世珍寶一般。

    樓音與他對視著,眼裏有閃躲,有遲疑,有猶豫,可最終全部化在他的吻裏。

    突然起來的暴風雨般的吻讓樓音措手不及,香津濃滑在口齒之間纏繞,樓音還來不及閉眼,她看著季翊輕顫的睫毛,眉宇間有著化不開的灼灼情誼。

    下一刻季翊溫熱的手指便拂過了她的眼睛,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腦中一片空白。

    季翊感受到了她的專注,冰涼的薄唇開始專注地肆虐,不容反抗地加深了這個吻。

    鼻尖和唇舌間縈繞著樓音身上的清香,像攝魂香一般誘人,季翊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失控,不得不念念不舍地退出了樓音的唇間。

    即便不是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樓音的耳根還是有些發燙,她靠在季翊胸前,重重地喘氣來平複自己的心跳。

    或許兩人都在平複心情,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季翊一手攔著樓音的肩膀,一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肚子。

    突然,感受到了什麽,兩人都驚訝地抬起了頭。

    “他……動了?”季翊不可置信地摸著樓音的肚子,說道,“你感覺到了嗎?”

    樓音怔怔地點頭,指了指肚子的左側,“這裏?”

    季翊索性蹲了下來,把耳朵貼在樓音的肚子上,說道:“再動一個看看,怎麽不動了?”

    他的反應讓樓音有些無奈,推了他一把,說道:“你快起來!”

    季翊不動,蹲著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任何動靜,最終失望地站了起來,他拉著樓音坐到了

    榻上,將軟枕墊在她腰間,然後鄭重地說道:“阿音,我們聯姻吧。我不要你放棄皇位,也不要你困於後宅。你依然是大梁的皇帝,我依然是周國的皇帝。我們遷都西邊要塞之處,將兵力集中於西邊,合力對抗車師尉都國,好不好?”

    樓音覺得,季翊他一定是故意用一個深吻來蠱惑人心的,不知不覺間,她點了頭。

    樓音再一次站上城門送別季翊時,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看著下麵茫茫白雪中那個白色的身影,時而像謫仙,時而像惡魔。樓音覺得可能自己真的中了一種“連心蠱”,明知此人溫潤的外表下隱藏的是比任何人還要可怕的內心,可一想到他每一次的瘋狂與偏執都隻是為了她自己,樓音心裏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感。

    病了,一定是跟他一樣地病了。

    直到再也看不見季翊的身影,樓音才轉身走下了城門。

    在皇宮內等待她的,是一群被震撼到的大臣。

    兩國合並?瘋了不成!

    樓音往禦雄殿的龍椅上一坐,點頭道:“對,你們沒聽錯。”

    下麵一下子炸開了鍋,說什麽的都有,甚至還有伸手抹著一把老淚的,這次倒是全部人統一陣營了,不行,堅決不行!

    樓音看著他們,說道:“成,那你們給朕肚子裏的孩子找一個父皇。”

    “這……”底下一幫大臣心裏連連叫苦,孩子是你懷的,找不到父皇關我們什麽事兒啊?

    最後還是齊丞相站了出來說道:“皇上,聯盟尚可,聯姻也行,但合並確實萬萬不可的。難道要皇上以大梁為嫁妝嫁去周國嗎?難道要我大梁國姓改為‘季’嗎?這可是樓氏祖先打拚打下的江山,可不能這麽拱手送人啊!”

    樓音扶額,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愛卿聽清楚了,是合並聯治,不止是聯姻,也不知是聯盟,聯治可明白?”

    平日裏聰明絕頂的大臣這一下倒是個個都沒反應過來,還是齊丞相哦了一聲,依然說道:“曆朝曆代還沒有這樣的先例……”

    “那朕就開辟第一道先例。”樓音定了定神,說道,“各位愛卿都知道,戰勝車師尉都國迫在眉睫,而火藥的配方隻有大梁有,製作武器的工藝隻有周國有。車師尉都國從西邊進攻,而大梁與周國的兵力向來集中在南北邊,此次合並聯治,將國都遷移到西邊要塞,將兵力集中於西邊對抗車師尉都國,有何不好?”

    下麵

    的人自然有千萬個不願意,但依然還是齊丞相先開口:“聯治,皇上的意思是一國兩皇?那大梁與周國的朝廷力量如何分配?”

    “既為聯治,自然是一國兩皇。周皇為南皇,朕為北皇,大梁與周國的朝廷並存,內閣依然可分設南北,集中國力資源,合理分配,豈不甚好?”

    齊丞相沒有對樓音的這一番話做出評價,而是問道:“若皇上不在位了呢?皇嗣究竟姓樓還是姓季,未來也延續一國兩皇嗎?”

    他的這一番話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現在兩位皇帝能達成共識,合並聯治,日後兩位皇帝退位了可如何是好,若是皇嗣不願聯治,要吞並另一方,到時候如何是好?

    樓音點頭,許久後才說道:“這就是分設兩內閣的目的之一,若兩朝勢力能平衡共存,聯治之勢豈是皇嗣說破就破的?”

    言下之意,能不能使周國和大梁長久聯治,也要看內閣的能力。

    而樓音一開始所說的資源合並優化分配也讓幾位內閣大臣隱隱有些心動,周國與大梁盤踞南北兩地,糧食資源等詫異巨大,當大梁發生旱災澇災之時周國糧食富足,而周國地震山崩時大梁國泰民安,這中情況幾百年來常有發生,若真能聯治,國土頓時擴充兩杯,民生的問題也有了更有效的解決方法。

    看到幾位老臣的眼裏有鬆動的意思,樓音繼續說了一番理由,最主要的,還是解決當前車師尉都國的燃眉之急。

    “火藥配方隻是一紙文書,而鍛鐵工藝卻是周國幾百年來的優勢。若隻是聯盟,難保周國得了火藥配方不會轉而攻打大梁,而大梁即便有了鍛鐵工藝,沒有周國豐富的鐵礦資源亦是無法造出充足的武器,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下麵幾個人麵麵相覷,樓音見時機差不多了,便說道:“合並聯治畢竟事關重大,各位愛卿且先多加思量,明日早朝朕會將此消息公之於眾,到時候再詳議。”

    不出樓音所料,此消息一放出去整個朝野便炸開了鍋,有的人因為朝政勢力會重新分配而得到更大的勢力因此力挺聯治,有的人因為世家勢力將被大範圍削弱而一致反對。

    這一次,比當初樓音提出聯盟之時吵得更厲害了。

    甚至有人開始在民間煽風點火,意圖以輿論壓倒樓音的主張。

    這個消息自然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太上皇耳裏,樓音倒是忐忑不安地等著她的父皇表態,但一等就是半個月,也沒見秋月山莊有任何動靜。

    她終於坐不住了,親自動身前往的秋月山莊。

    剛開春的秋月山莊美若人間仙境,花紅柳綠,姹紫嫣紅,小橋流水,假山嶙峋,比皇宮少了幾分莊嚴,多了幾分煙火氣。

    但樓音無心欣賞美景,她徑直去了山莊正房,卻看見太上皇在正方外的花叢裏挖土。

    “阿音來?”太上皇沒有放下手裏的鏟子,背對著樓音說道,“阿音稍等片刻,父皇先把這土給埋好。”

    樓音便在院子裏默不作聲地等了一刻鍾,太上皇放下鏟子,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擦幹淨了手,才說道:“那幾隻金絲雀沒有挨過冬天,今早去了,朕將它們埋了。”

    一轉過身,目光停留在樓音的肚子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父皇……”樓音走上前兩步,春衫柔軟,隨著她的腳步揚起了裙角,六七個月的肚子已經非常出懷,而此刻她的麵容分明還是一個少女。

    “阿音啊,怎麽親自來了山莊裏,是為了這幾日的事情?”太上皇轉開了眼神,說道,“來問朕的意見?”

    樓音點頭,“朝廷裏吵得不可開交,阿音來詢問父皇的意思。”

    太上皇點點頭,負手一步步往正房裏走。

    秋月山莊的布置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一張桌子一個茶杯都沒有移位,牆上掛滿了樓音母親的畫像,置身於此處,總讓人感覺佳人還在。

    太上皇坐下歇了口氣,看著樓音小心翼翼地坐在對麵,說道:“阿音,父皇問你,如果周皇不是季翊,你還願意合並聯治嗎?”

    沒想到太上皇一來就問道了最關鍵的點,樓音在他麵前說不出違心的話,隻能搖頭。

    “那就對了。”太上皇一麵喝茶,一麵說道,“你之所以無法鎮壓朝廷裏反對的聲音,是因為你自己也知道這個主張帶了你的私心,所以你無法理直氣壯地駁迴他們的反對理由。若你說服了自己,跳出感情的怪圈來處理此事,父皇相信,沒有你解決不了的事情。”

    樓音低著頭,說道:“那父皇呢?父皇同意這個主張嗎?”

    太上皇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放低沉了,說道:“朕將皇位交給你的那一刻,便僅剩一個願望了,希望你身為皇帝也能有夫君相伴,養兒育女。可惜秦家沒有這個福分。”

    他看著樓音的肚子,歎了一口氣,“沒想到婚事上麵,你也極有主張。與理,朕不同意你去冒這個險,於情,朕希望你能與相愛之人攜手

    共度此生。”

    太上皇手裏攥著一隻破舊的茶杯,上麵的漆不知是年月久遠而自然脫落的還是被他的手撫摸了成千上百次而退了色。

    “手握天下大權,卻無法將心愛的女人擁入懷中,讓她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兒生兒育女,許是比淩遲還要錐心,可惜朕偏生太過於貪戀皇權,幡然悔悟之時為時已晚。”

    樓音被太上皇勾起了對母親的思念,眼角泛酸之際又感受到了腹中胎兒的動向,心裏有一種神奇的感覺升起。

    不管她對季翊是愛是恨,有了這個孩子,有了他們血脈的延續,就算是相愛相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父皇,阿音想母後了。”

    樓音的聲音裏帶了哽咽,這間屋子裏帶著她母親的氣息,那幾乎快要想不起的屬於母親的滋味又迴來了。太上皇輕輕擁樓音入懷,說道:“阿音,你母後生前曾說,她最後悔的事情便是在淮河畔與朕相遇,阿音,你不要後悔,永遠不要後悔。”

    太上皇這看似棱模兩可的話卻給樓音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知道,無論她做什麽決定,她的父皇都會支持她。

    離開了秋月山莊這一片淨土,朝堂裏依然充滿了硝煙味兒。

    每日早朝,樓音坐在上方聽著下麵的人吵得幾乎要掀了房梁,隻覺頭痛欲裂,這些人都不知道心疼一下孕婦給她省些力氣麽?

    兩方吵歸吵,也總有一些中立派在中間當著和事佬。樓音以為秦晟也是屬於中立一派,畢竟他每日醉醺醺地來上朝,從未發表過任何看法,在別人吵得天翻地覆之時他都能站著睡著。

    誰知今日,他突然站了出來。

    一身官袍上有大片的酒漬,渾身的酒味彌漫著整個禦雄殿,搖搖晃晃的青年站到了大殿最中央,抬頭直麵皇帝。

    這陣勢,頓時讓那些吵得天翻地覆的人噤若寒蟬。

    “什麽合並聯治!什麽一國兩皇!什麽資源優化!都是借口!”秦晟的眼睛都未曾睜開,隻是揮著寬大的袖子指著樓音,“你不過是想與周國皇帝雙宿雙飛,又不願放棄皇位,才想了這個法子,都是借口!”

    他雖然一臉醉態,吐字卻格外清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但秦晟卻是絲毫不受現場氛圍的影響,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聲唿和,翻來覆去地說著同樣的幾句話,“皇帝就可以未婚先孕?皇帝就可以與人苟合?借口!都是借口!我看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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