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醫頭上冒著細汗,進養心殿時草草用袖子擦了擦汗,看樓音沒有躺在床上便急得連連鞠躬,“皇上怎麽下床了!體內餘毒未清,可不能馬虎!”

    樓音腳步虛浮,得有人攙扶著才能躺到床上去。剛在腰間墊好一個軟枕,她看著容太醫問道:“怎麽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是去了父皇那邊?”

    “唉!”容太醫喝了一口熱茶,看著藥童在一旁利索地擺放東西,他也能歇口氣,“可不是嗎?皇上昏迷這些日子,上皇茶水不進地守著,如今皇上醒來了,上皇卻是累倒了。上皇本就還在病中,這樣一來更是加重了病情。”

    樓音抓著被子,挺直了腰傾向容太醫,“那父皇如何了?”

    容太醫手裏拿著點燃了的艾草,說道:“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按照上皇這身體狀態,皇上須得有個心理準備。”

    這一刻,樓音內心的千萬種想法像是洶湧的浪潮,被容太醫的一句話擊得粉碎。這一世她計劃了很多,從重生的那一天起她便籌謀著這一世要如何走得順暢,將自己前世的遺憾一一完成,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直至今日,看似大局已定,她隻需要思考如何處置尤錚的事情,如何處置樓辛,還有更多的是如何處理與季翊的糾葛。

    可直到此時,她才恍然,似乎從未想過好好在父皇身邊盡孝,一心隻想著自己的利益,甚至算計了自己的父皇提前拿了這皇位。

    她低下頭,揉揉眼睛說道:“你把艾草拿開些,熏著朕了。”

    “皇上不必太過傷心。”容太醫依言放下了艾草,捏了一根針,折射出的燈光晃在了樓音眼睛上,“生死福禍皆由天。”

    “恩。”樓音點頭。即便她有什麽想法,也不會過多得說與容太醫聽。

    施完針後,濃黑的夜色已經被星光點綴得璀璨,樓音有些昏昏欲睡,待容太醫調製好外敷的藥膏後,又說道:“這幾日貴妃娘娘病情很是嚴重,食不下咽,長此以往怕是有性命之憂。”

    樓音還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容太醫調製的藥膏傳來一陣衝鼻的味道,她捏著鼻子連連扭頭。

    款冬姑姑送走了容太醫後,一邊給樓音敷藥一邊說道:“現在貴妃娘娘過得很是淒慘,掛著貴妃的位份卻活得不如螻蟻。宮裏的人最會趨炎附勢,眼看紀貴妃失勢了,連口熱飯都不給她。”

    “有這事?”樓音捏著鼻子,聲音變得扭曲而怪異,“吩咐下去,紀貴妃的位份還在,一應起居用

    度都按照規製的,不得虧待了她。”

    “……”

    款冬姑姑心裏很不是滋味,紀氏一族密謀弑君,太上皇竟然還留住了樓辛的性命,不僅不流放邊疆,居然還要賞個親王的爵位,這到底算哪門子道理啊……連帶著紀貴妃,如今也還未定罪,正安穩地住在長春宮呢。

    樓音按了按脖子上的傷口,一陣刺痛讓她清醒了許多,不再昏昏欲睡,目光逐漸凝聚在了自己的指尖上,“父皇優柔寡斷了一輩子,如果他能果斷些,如今皇室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麵了。”

    款冬姑姑不敢附和樓音的話,隻能點頭,轉移了話題:“南陽侯已經求見多時了,皇上要見一見嗎?”

    一提這個樓音就火大,她嘴角咧出陰冷的笑,還帶著一絲刻意的抑製,“他的好妹妹差點要了我的命,我還見他做什麽?”

    說完便覺得一股眩暈躥上頭腦,揉了揉太陽穴,妥協地歎了口氣,說道:“罷了,終究要見的,讓他明日來吧。”

    到底是才從鬼門關前走過一趟的人,說了這麽一會兒話便覺得累極了,眼睛一閉合就睡了過去。這一覺,一睡就是七八個時辰,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來。

    “皇上,南陽侯從今日淩晨起便候在外麵了,要見他嗎?”

    樓音煩悶地撇開頭,拿了一麵鏡子來照了一下,頓時嚇得將鏡子砸了出去,碎成了渣,“我的臉怎麽迴事!”

    款冬姑姑看著樓音的反應,有些無奈,“原來您不知道啊……今天已經好多了,昨天才是黑得跟包公一樣呀。”

    樓音倏地坐直了,用雙手捂住了臉,語氣急促又懊惱,“我昨天居然頂著這張臉見人了!不活了!”

    原本蹲下身子撿著碎渣的款冬姑姑聽著這話突然笑了起來,隻有這時候,她才覺得樓音有一點小女孩的模樣。

    於是這一天樓音竟真的沒有見外人,除了來問診的容太醫和商議國是的齊丞相,連去看望她的父皇都帶上了帷帽。

    夜深時,款冬姑姑看著南陽侯離去的背影,歎了一聲,“又等了一整天。”

    樓音不以為然地瞥了款冬姑姑一眼,“姑姑這還是心疼起他來了?姑姑可別忘了,他的妹妹差點要了我的命。”

    款冬姑姑低著頭不說話,她倒不是可憐南陽侯,隻是覺得可惜了一段好姻緣。原本就快禮成了,卻被秦語陽硬生生地毀了這樁婚事,但她當然不知,即便沒有秦語陽的這麽一出事,樓音

    也不會讓南陽侯好過。

    迴頭一看,樓音也在低頭沉思著,絞著手指,一臉惴惴不安。今日齊丞相來與她議事時,已經得到了明確的消息,尤錚帶領的軍隊在和州之時已經完全得知了京都內的消息,但他沒有片刻的猶豫,依然挺軍向前。想來也是,如果此時他退縮了,那倒不是尤錚了。而此刻樓音絲毫不擔心他能威脅到自己的地位,甚至他根本就不可能攻進京都,隻是尤錚離京都越近,就代表事實越來越清晰地擺在了她的麵前。她不是個猶豫不決的人,她知道一旦尤錚被拿下,她會毫不猶豫地處死,因此她才更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她該怎麽處理舅舅的立場?株連是不可能的,畢竟她身上也有尤家的血液。她又該如何處理尤氏一族日後在大梁的地位,這是微妙的關係稍有不慎便會引起群臣的意義。她不想尤氏一族今後就此倒下,但無論她如何力挽狂瀾都無法避免尤氏今後的衰敗。就連他的父皇在提到此事時,眼神都完全暗淡了下來。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的父皇今日將另一塊虎符——邊境大軍虎符也交給了她,這意味著,如何處理尤錚的事情,已經完全由她說了算。

    在樓音能自己下床走動的這一天,幾個消息接踵而至,讓她無法再安心躺在床上歇息。

    南陽侯與他的伯父兵分兩路,一個前往南境戍守,一個前去捉拿叛賊尤錚。

    尤兆大將軍得知了自己兒女的事情後寫下一封血書連同一根斷指派人送迴了京都,血書字字見淚,一邊痛斥自己兒女,一邊立誓仍將戍守北疆,待烏孫安分之時再迴京請罪。

    看著那根血淋淋的斷指,樓音的心如同被人揪起來了一般,款冬姑姑讓人將帶血的東西收了起來,一邊感慨尤大將軍的大義,一邊為他不值,“尤將軍一輩子在沙場上拚殺出來的功勳便這麽被他的兒女毀了。”

    見樓音低著頭不說話,款冬姑姑又道:“今日南陽侯已經出發前往南境了,留了一封信給您,您要過目一下嗎?”

    樓音自然是不願意看的,但款冬姑姑心裏始終可惜這份姻緣,便將信放在了樓音麵前,說道:“直到今日離開京都,他也沒能見上您一麵,好歹還是看一看吧,畢竟那件事怪不到他頭上去……”

    “姑姑糊塗了!”樓音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秦語陽反的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此次繞過南陽侯是因為朝中實在缺人,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姑姑莫要以為他就真的無罪了!”

    “奴婢知錯!”款冬即刻跪了下來,連連磕了

    幾個頭,“奴婢一時婦人之仁了,奴婢這就掌嘴!”

    樓音哪裏真的舍得讓她掌嘴,伸手拉她起來,說道:“罷了,他既然已經出發前往南境了,另一個人也該出發了。”

    款冬姑姑臉上還因為剛才的情緒而漲紅著,她聲音顫顫地發抖,說道:“要奴婢傳他進宮一趟嗎?”

    樓音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鏡子裏那滲人的模樣,說道:“算了吧,不見也罷,替我帶一封信出去便是了。”

    款冬姑姑抬頭問道:“不擬聖旨?”

    樓音搖頭,“不擬。”

    筆尖落下,樓音寫得極慢,一個個蠅頭小楷落在紙上,賞心悅目。上麵的內容極簡,“一諾千金,望不負。待事成之日,定如所許,兩不相欠。”

    她放下筆,看著自己的字跡唿出一口氣。不知是大病初愈手頭沒有勁的原因,還是她的心境原因,這幾個字總顯得有些力道不足。畢竟,隻有她知道,季翊此去,再無返迴大梁的理由。若是沒有意外,這一次就是訣別。

    樓音將信封用蠟封了起來,交給款冬姑姑,“送去吧。”

    款冬姑姑接過後,說道:“妙冠真人來了,要見皇上,現在在外麵候著呢。”

    “他來做什麽?”樓音側目,“朕又不用煉丹。”

    “奴婢不知道,但是看樣子還挺急的。”

    樓音哦了一聲,“那便叫他進來吧。”

    款冬姑姑走了出去,一邊吩咐人將這封信送到質子府,一邊讓人領著妙冠真人進去。

    隔著簾子,樓音看不真切妙冠真人的神情,但從他的喘息聲中確實感覺到了他的著急。

    “皇上要停了在大梁各地修建浩貞教道觀的工程?”

    他一來便開門見山,可見是真的急了。

    樓音把玩著自己的發絲,漫不經心地說道:“前些日子齊丞相來與朕談到此事,如今烏孫與周國都蠢蠢欲動,一旦發起戰爭便需要大量的餉銀。國庫並不富足,一應不緊急的過程全都停了下來,至此朕與齊丞相才做了這個決定,望真人體諒。”

    妙冠真人舉起胖乎乎的手,擦了擦額頭的汗。他此刻多希望自己的目光能透過簾子看到樓音的臉,去猜測一番她究竟是什麽想法。其實妙冠真人向來知道樓音不喜道教,認為那是歪門邪道,但他自以為和樓音站到了統一戰線,日後樓音會和太上皇一樣在大梁大肆推崇道教。但他似乎是高看了樓音

    的人品,事成之後,樓音不僅沒有殺掉朱慶元,反而將他藏了起來,每每想到這裏,妙冠真人都覺得像是一把刀子懸在了自己頭上。更為令他寒心的是,樓音竟然要一舉毀了他所有的心血!若真的按樓音的做法實行下去,要將浩貞教發揚成大梁第一教再也無望!

    “皇上……”妙冠真人腦海裏閃現出一件事,突然鎮定了下來,他慢慢抬起頭,說道,“若貧道告訴皇上一件大事,皇上可否當著貧道的麵殺了朱慶元,並且推崇浩貞教為大梁皇教?”

    樓音不覺笑了起來,像是看笑話一般看著妙冠真人,“真人手裏還有什麽東西值得朕答應這些條件?”

    “皇上二世為人,難道不想知道這一世自己命中的劫數?”

    一股暴風雨來臨般的靜謐瞬間席卷上來,籠罩了整個養心殿,半晌,樓音才低沉地說道:“你還知道什麽?”

    妙冠真人此時也定了神,他慢慢走向簾子後的樓音,說道:“皇上近日除了被歹人下毒以外,是否也常常感覺自己一身病態,連太醫也診斷不出原因?皇上不放拿起手邊的鏡子照一照,看一下眼珠裏是否有一顆不明顯的白點。”

    樓音半信半疑地拿起身邊的鏡子,照了一會兒後,緩緩將鏡子放下,“這是什麽東西?”

    妙冠真人越走越近,已經站在了簾子前方,“皇上可曾記得,貧道說過,此生若想平安無事,須得保證周國季翊的平安。”

    他話說到這裏,樓音已經不敢想下去了,她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裏,說道:“你進來說話。”

    清脆的珠簾碰撞聲響起,妙冠真人走了進去。

    半刻鍾後,一道如冰雪般寒冷的聲音從養心殿內傳來,“款冬,立刻截下剛才送出去的那封信!把季翊給朕帶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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