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整個摘月宮忙到天翻地覆,但訓練有素的宮人們連跑起來都不會發出聲響。婚期近在咫尺,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的,隻有樓音不慌不忙地做著自己的事,看著宮人們抬著箱子來來去去。

    按太上皇的心願,這親事依然是要辦的。隻是在大婚前新娘子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帝,禮製一應都要改。但唯一的先例聖德□□不曾正式婚嫁,禮部沒有可參照的事跡,在樓音麵前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樓音不耐煩,草草說道:“公主府是不能用了的,大婚在皇宮舉行。”這樣一來,問題也不少,成婚後南陽侯該做何稱謂,又該居住在哪裏。眾人原以為樓音會和眾臣商議,但沒想到她隻是閉目思索了一會兒便決定了,南陽侯依舊稱其爵位,居住於侯府。

    為了此事,南陽侯又在宮外求見幾次,但都不得見。別說侯府的人了,就連款冬姑姑也覺得樓音這事兒處理得太草率,怎麽看都像是把南陽侯置於“外室”的地位。

    禮部的人來來去去,樓音好不容易空下來,款冬姑姑立即上前問道:“這事兒真就這麽定了?”

    樓音懶洋洋地合上雙眼,說道:“事出突然,先這麽著吧,日後再詳議。”

    “哦。”款冬姑姑點點頭,不再多說。

    夜色中有點點星光,在摘月宮中還有一處靜謐的地方,樓音一個人走了進去,脫下了身上的大氅。

    屋子裏燈火通明,宮女們站得端端的,大氣都不敢出。

    樓音看著背對她的那個身影,半晌沒有語言。尤暇拿著一本書,看得入神,也不知是真沒注意到樓音進來了還是故意忽視了她。畢竟自小尤暇便是個及其專注的人,一旦看書看入迷了,別人在她耳邊敲鑼打鼓都擾不了她。

    “你們下去吧。”樓音屏退了所有宮人,這時尤暇才迴頭看她。

    “姐姐將我軟禁在這裏幾日了,怎麽今日才想起來看看我?”尤暇放下書,搖曳生姿地走向樓音,行了一個大禮。

    任由尤暇跪在地上,樓音沒有叫她起身,看著她的後頸說道:“妹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尤暇抬起頭,眼睛裏麵明暗變幻,卻沒有一絲猶豫,“姐姐,東宮已經被圈禁了起來,你贏了,如今還要給妹妹我什麽機會呢?”

    樓音雙手交握,說道:“朕,下旨傳尤少將軍即刻迴京,不得帶兵,你說,他會怎麽做?”

    尤暇埋下了頭,說道:“哥哥自然會遵旨。”

    “是嗎?你們甘心嗎?”樓音終於按捺不住心裏的情緒,她一手按住椅子,一手抓住了尤暇的肩膀,整個人向前傾,推得尤暇也不得不用雙手撐地支撐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和錚哥哥不再滿足於封侯賞爵?是從錚哥哥主動請纓去南境戍守的那時候吧,對不對?錚哥哥在南境斂財屯兵,而你,嫁給太子入主東宮,一步步操持著太子,待他登基之後,就成了你們兄妹倆的傀儡皇帝,再加以時日,權勢滔天的尤少將軍便可以弑君奪位,這天下就成了尤家的,對嗎?”

    尤暇笑著看樓音,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姐姐在說什麽呀?妹妹一個字都聽不懂。”

    樓音原本也沒打算從尤暇嘴裏聽到真相,她深唿吸一口,望著房頂,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原以為你執意嫁給太子是為了皇後之位,直到那一日,你假借救落水的玓兒之意,殺了自己腹中不該有的孩子,一箭雙雕,我那時才知道,終究是小看了我的妹妹,你怎會甘願屈身與平庸的樓辛身後,你要的,是這天下啊!”

    不管樓音的情緒如何變幻,尤暇始終穩如泰山,她伸手握住樓音的雙手,說道:“皇上是太累了吧,怎麽盡說些胡話,不如早些迴去休息,後天就要大婚了呢。”

    “嗯。”樓音抽出自己的手,語氣轉為平淡,“你還不知道吧,你的丈夫在懷疑你與尤錚的野心那天,便斷了你與尤錚的書信來往。”

    在這一刻,樓音終於看到尤暇的眼中有了一絲的情緒波動,但卻像是被微風吹過的水波一邊稍縱即逝,她抬起頭,看著樓音,平靜地說著:“妾身真的不明白皇上在說什麽。”

    尤暇總是這樣,看似溫柔卻絕不妥協,讓人拿捏不住她,樓音是了解她的性子的,隻是如今的事態發展已經由不得尤暇做主了,今日樓音來與她說這麽多,隻是為了一泄自己心中的鬱氣。

    “你和錚哥哥沒想到皇位最後落在我的手裏吧?”樓音將雙手對掖在腹前,一字一句道,“你們鐵定以為不管樓辛再如何平庸,他最終也是會登上皇位的,可惜你們押錯了棋子。”

    尤暇依然一幅迷茫的樣子看著上頭,樓音也不管不顧,自言自語般說著:“想必太子與紀貴妃密謀弑君,你也是知道的吧,那羋嫆的父母便是被你手下的人抓了起來。若不是樓辛開始懷疑你,與你離心,我又哪裏那麽容易能救出羋嫆的父母。不放告訴你,羋嫆的毒早就被掉了報,她以為自己用的是劇毒,其實不過是禦膳房裏的麵粉而已。”

    尤暇

    的背脊有輕微的晃動,但依然露著事不關己的眼神,隻聽樓音又說道:“父皇也從未真的中毒,不過是妙冠真人的丹藥裏加了些東西,造成假死之相。對了,你肯定也想不到,你費盡心思找來的妙冠真人,竟倒打你一耙吧?”

    依然看不到尤暇的反應,樓音便自顧自繼續說道:“父皇在儲位上猶豫了十幾年,幸虧我用這一招將那密旨宣讀出來,否則真的等父皇歸天,那時候錚哥哥與樓辛定會給我安上一個假傳聖旨的罪名,然後帶領你們囤的兵殺進京都。”

    終於把自己想說的說完了,樓音理了理袖子,走了出去。尤暇掛著最得體的笑容,將樓音送了出去,在她背後說道:“姐姐今日說了這麽多,妹妹一句都沒聽懂,隻是姐姐如今得登大典,忌憚功臣也是有的,隻盼姐姐念著爹爹這些年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功勞。”

    樓音的背影僵了一下,卻沒有迴頭,徑直走了出去,隻餘下尤暇靠著門窗,注視著樓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慢慢順著柱子滑了下來,跌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臉,從指縫裏傳出一陣陣嗚咽聲。

    隻是今夜的摘月宮忙著籌備大婚之事,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哭聲。

    軟禁尤暇的地方到樓音的寢殿不過一牆之隔,但樓音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她心裏空落落的,最後坐在寢殿外的台階上,看著宮人們來來往往。

    剛才她沒有告訴尤暇的是,尤錚已經舉兵前往京都了。與尤暇斷了聯係的尤錚早已按捺不住,且得到京都皇帝駕崩,樓音繼位的消息,於尤錚而言更是如同晴天霹靂。隻是他隻得到了前半部分的消息,卻不知太上皇“死而複生”的事情。

    如今的他,正滿心打算著為樓辛奪迴皇位而不惜與樓音兵戎相向。

    忽然,樓音感覺背後一陣溫暖,她迴頭看去,是款冬姑姑為她披上了衣裳。

    “雖然已經開春了,但是天氣還很冷,皇上迴去歇著吧。”

    樓音點點頭,又聽見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她說道:“父皇已經走了嗎?”

    款冬姑姑說是,“中午便已經到了秋月山莊,如今還在搬運一些剩下的行裝。”

    樓音不再說話,款冬姑姑看著她,幾次欲言又止,明明整個皇宮的人都在為她的婚事操勞,而她反而卻像一局外人一般,從未過問過婚事上的一針一線。

    款冬姑姑是看著樓音長大的,再遲鈍的人如今也能猜到樓音在想什麽了,“皇上,奴婢鬥膽猜測,您根本不會嫁

    給南陽侯是嗎?”

    樓音笑了起來,聲音中帶了幾分輕快,“姑姑為何這麽說?”

    款冬姑姑提著裙子坐到了樓音身旁,說道:“皇上自小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嫁人這事兒肯定不會如此隨意,您這段時間對婚事漠不關心,難道是有其他的打算?”

    樓音低著頭,想扯一根腳邊的小草,可摸來摸去隻有冰涼的磚石,於是她收迴了手,說道:“原本答應嫁給南陽侯,是想借世家的勢力助我一番,可如今我不需要世家的幫助了,反而要斷了世家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

    款冬姑姑了然地點頭,又問道:“那皇上打算怎麽做?”

    怎麽做?樓音笑了笑,她沒打算要做什麽,大婚如期舉行,有沒有這個形式對她而言都一樣,她期待的是季翊會做什麽。早早他便說了,已經解決了南陽侯的問題,但這麽久一直不見動靜,樓音隻能猜測,他會在大婚當日有所行動。

    兩人說話間,便見到容太醫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樓音正了正神色,站了起來轉身迴了正殿。

    “容太醫怎行色匆忙?”

    容太醫從藥童身上拿過藥箱,一邊翻著東西一邊說道:“今日突然被傳到長春宮為紀貴妃問診,耽誤了些時候,所以才匆匆趕來。”

    他每日都會在固定時辰來摘月宮給樓音請平安脈,多年來已經成了習慣,樓音聽了他的話,笑道:“紀貴妃如何了?”

    容太醫搖搖頭,“倒沒有大病,不過是氣急攻心,心病啊,心病啊。”

    樓音笑著伸出手,任由容太醫把脈,她則百無聊賴地翻看齊丞相今日遞到摘月宮裏的政務交接明細。

    “皇、皇上……”

    樓音抬抬眼睛,問道:“怎麽了?”

    容太醫收迴了把脈的手,摸著胡子,若有所思道:“皇上這段時間是否常常感覺疲乏無力,夜裏輾轉難眠?”

    “你都問過多少次了。”樓音收迴手,說道,“這段時間朕若能夜夜安睡,那才不對勁兒。”

    “嗯。”這段時間,容太醫已經絞盡腦汁了,但依然說不出樓音的脈象為何如此虛弱,他隻能敷衍著說道,“皇上太過勞心了,要注意休養。”

    這話樓音從他嘴中聽了太多次,早已不當迴事,揮揮手便讓他退下了。

    大婚之日轉眼就到,一如前幾日的狀態,整個京都都沸反盈天了,而樓音依然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

    畢竟如今南陽侯娶的不是一個普通女子,自然沒有“親迎”這一禮。儀仗隊、鼓樂隊在前開路,送禮官員跟在他們後頭,南陽侯自侯府出發,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地奔向皇宮。

    而此時的樓音,由於還未舉行登基大典,依舊端坐在摘月宮內,等候出嫁。織造局已經送來了嫁衣,由數萬根金絲、數百個繡娘不眠不休幾個月製成,其紋飾繁複精致,光澤耀眼,與其說是嫁衣,更像是為女皇所準備的龍袍一般。

    但新娘子樓音卻沒有去好好欣賞她的嫁衣,她就像每日清晨一般張開雙手,由侍女為她穿上嫁衣,再梳妝打扮,不知不覺已是兩個多時辰。而這期間,她的父皇一直坐在她的身後注視她一點點變成了一位奪目的新娘子。

    “阿音終於穿上了嫁妝,朕此生再無憾事了。”

    太上皇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話,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樓音努力扯出一個充滿期待和興奮的笑容,迴頭看向太上皇,“父皇,您還要抱好多好多孫子孫女,還要看著您的孫子孫女婚嫁呢。”

    “嗯。”他點點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後說道,“朕該去乾清宮正殿了。”

    款冬姑姑送走了皇帝,迴來是滿麵笑容地說道:“時候差不多了,侯爺的使者也到了乾清宮,皇上,咱們出發吧。”

    她剛說完,便看見樓音轉過身來。作為新娘子的她沒有如普通女兒家嫁人時帶上鳳冠,而是將長發簡單束起,戴上了纏絲嵌八□□寶石赤金通天冠,這不是婚嫁的象征,而是皇位的象征。

    款冬姑姑有些愣,這、這也太不給南陽侯麵子了!

    她又往下看了看,幸好暗紅妝蟒暗花緙金絲嫁衣還是合乎禮製的,“皇上,您帶通天冠,是不是不太合適?”

    樓音伸手摸了一下觸手冰涼的金冠,說道:“他還不配朕一身鳳冠霞帔相迎。姑姑你來幫朕看一下,領子這裏有些癢。”

    款冬姑姑不再說什麽,上前去幫樓音整理了一下領子,看見她的脖子上一片泛紅,“嫁衣由金絲繡成,皇上身嬌體嫩,有些不適應也是正常的,再忍忍,一會兒脫了嫁衣再擦點要便好了。”

    樓音哦了一聲,拂了拂袖子走出了摘月宮。款冬姑姑在後麵跟著,怎麽看樓音的神態也不覺得她這是去成親,反而像是去上朝一般。

    到了乾清宮正殿之時,樓音看見陳設儀仗設在乾清門外,女樂在乾清宮丹陛上。正殿內,放置了兩張桌子,都鋪上了

    明黃色緞子桌布,左邊桌麵上放“節”,右邊桌麵上放“問名”詔書。

    鴻臚寺指手畫腳地指揮著觀禮隊伍,在眾人麵前好不威風。

    樓音站在乾清宮正殿外等候南陽侯,大概半刻之後,便見南陽侯帶著儀仗隊、鼓樂隊緩緩走來,他前麵領路的是持節的正使和捧著問名詔書的副使。行至樓音麵前,他張了張口,卻發現樓音的目光根本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觀禮的隊伍中尋找著什麽。

    “在找季翊嗎?”南陽侯正視前方,輕聲說道,要不是樓音站在他身旁,鐵定聽不見他這一句話。樓音這才注意到了他,一身玄色禮服,與她的暗紅色嫁衣正搭,可是人卻不是她心儀的那個人。

    隨著欽天監的一聲“吉時已到!”,樓音和南陽侯在內大臣、侍衛、太監簇擁下和樂曲聲中並肩步入乾清宮正殿,共同升座。

    樓音看著座下的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唿萬歲,不成想自己大婚之時,下麵跪拜的竟沒有一個自己的親人。跪拜完畢後,宣製官一人奉詔書,站在東側丹陛上,高聲宣詔,任命正、副二天使,去南陽侯府納采,問名。樂曲聲中,兩位天使奉節、奉詔。至此,便算禮成了。

    但使者此時返迴南陽侯府,樓音與南陽侯就必須在正殿上候著,直到南陽侯府的掌事者在門口跪接使者,奉旨,接受禮品,謝恩以及舉行問名儀式,把寫著女兒姓名、簡曆、生辰八字兒等項內容的“表”,呈交天使。禮畢後還要盛宴招待使者。酒足飯飽後,使者再率隊迴皇宮。進了午門,在太和門外打住,將“節”和“表”,交給司禮監太監,這才算圓滿完成了任務。而司禮監太監要持節、表,到乾清宮複“皇命”。待太上皇向王公大臣“詔告”納采、問名情況,這才算真正禮畢。

    可想而知,樓音與南陽侯要在乾清宮等候多久。

    好在她不用帶著千斤重的鳳冠,此時她也眯著眼睛注視著下麵觀禮的情況,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在人群中發現了一身暗色禮服的季翊。

    樓音心裏百轉千迴,目光與他交接,感覺有些灼人,她收迴目光,不自覺地伸手撓了一下瘙癢的脖子,眼尖的款冬姑姑看見後立馬製止了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皇上您現在可不能亂動,你哪裏不舒服告訴奴婢就是了。”

    說著,她便去翻開樓音的領子,“啊!”

    隨著款冬姑姑的一聲悶叫,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皇、皇上,您的脖子怎麽、怎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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