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醫走後,摘月宮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樓音以為自己會很鎮定,但她生出雙手去端茶杯時,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輕顫。

    枝枝和款冬姑姑垂首立在一旁,齊鈺在樓音麵前有條有理地迴話。

    “今日禦林軍統領王大人還在宮中巡視,一切無恙。”

    樓音隻是點點頭,不發一言。

    這時,琦蘭驚慌失措地敲開了門,眼裏的慌恐滿溢了出來,“公、公主,皇上他駕崩了!”

    琦蘭的聲音像是平地驚雷,樓音仔細一聽,整個皇宮都隱隱沸騰了起來,那種壓抑而又洶湧的聲音,昭示著山雨欲來。

    枝枝和款冬姑姑迅速對視一眼,立馬瞪大了眼睛,說道:“公主,快去養心殿!”

    樓音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展開雙手,讓枝枝與款冬姑姑為她整理好了衣衫,待跨出摘月宮時,她的眼眶已經泛紅。

    樓音提著裙子,樓音一路奔向養心殿,與許多宮女太監擦肩而過,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著一股凜冽的悲涼之氣。一代君王駕崩,真正最心悸的是這些命如草芥的宮人吧。

    樓音不是第一個到養心殿的,她看見羋嫆跪在皇帝床前,低聲輕泣著,羸弱的雙肩在顫抖,仿佛一碰就會碎掉一般。

    “出去。”

    樓音的聲音傳來,羋嫆迴頭,梨花帶雨的臉龐嚇得一陣青一陣白。

    “聽不懂本宮的話嗎?”樓音走了兩步,盯著跪在地上的羋嫆說道,“你配跪在這裏嗎?”

    許是羋嫆早已沒有力氣站起來了,是齊鈺進來將羋嫆拖了出去,剛好,便碰到了聞訊趕來的紀貴妃。

    她隻是看了羋嫆一眼,便說道:“羋小姐悲痛過度,下去好好歇著,莫再來養心殿了。”

    樓音一迴頭便對上了紀貴妃的目光,“羋小姐進宮不足兩月,對父皇倒是情真意切。”

    兩人的爭鋒相對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即樓音與紀貴妃便雙雙跪倒在皇帝麵前,各自哭泣不已。

    長福跪在一旁,老淚縱橫,不曾意識到樓音與紀貴妃的怪異。

    不久,後妃們帶著各自的孩子趕了過來,還在路上便哭倒了幾個妃子,如今能穩穩跪在養心殿的,都是有些身份的。

    樓音迴頭看了一眼,和妃帶著二皇子,哭得肝腸寸斷。低頭擦了擦淚,樓音繼續哭著。

    這滿屋子哭泣的場景,樓音隻在八年前皇後去世的時候見過,心裏勾起那時的迴憶,樓音雙眼一酸,眼淚更加洶湧,哭聲淒婉悲戚,似乎是帶動了其他嬪妃,養心殿的哭聲頓時大了起來。

    連太子什麽時候趕到的,樓音都沒注意到,她隻覺得有人走到了她前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父皇!”在一群女人的哭聲中,太子的聲音顯得十分渾厚,他喊了一聲,不得迴應,終於捂著臉哭了起來。

    逐漸地,得了消息的朝臣們也連夜進了宮,在養心殿外跪了一片。枝枝趁亂走了進來,在樓音耳邊低語幾句,樓音點頭,讓她退了下去。

    哭也哭得夠久了,紀貴妃擦了擦眼淚,頂著紅腫的一雙眼睛突然站了起來,走到養心殿外對眾人說道:“皇上駕崩,本宮自會料理後事。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要緊的是太子當立刻登基,隨後再祭淩,顧淩,守淩。”

    她的話音落下,倒是沒有什麽異議,隻是有不少臣子在下麵問道,皇帝為何突然駕崩。

    紀貴妃沉了沉臉色,說道:“皇上走得太突然,本宮也是得了消息才趕過來,容太醫……”

    她看向身側,容太醫走了出來,對眾臣子拱手說道:“皇上近日病情愈發嚴重,今夜將喝下去的藥盡數吐了出來,夜裏心悸突發,加之……”

    他看了看下麵跪著的妙冠真人,說道:“加之皇上今日不聽臣與妙冠真人的勸阻,又服下三顆丹藥,皇帝的身體本就虧空,經不起這個折騰,便撒手去了。”

    容太醫的措辭將矛盾一下子引向了妙冠真人,眾臣立刻聲討起他來。本來這幾個月大家就對皇帝偏寵妙冠真人心生不滿,如今更是怒火中燒,恨不得把弑君之罪安在妙冠真人頭上。

    妙冠真人卻不說話,跪在地上,麵色沉靜。

    見眾人隻顧著聲討妙冠真人去了,紀貴妃說道:“此時應當讓太子出來主持大局。”

    尚在養心殿內的樓音,將外麵紀貴妃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側身看去,和妃雙手空無一物,已經哭暈倒地,不省人事。

    太子已經走了出去,樓音也站起身,走到和妃身旁,冷冷的眼眸看見她的睫毛輕顫。樓音冷哼一聲,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扶和妃娘娘去後麵歇著。”

    原來,和妃才是這改立儲君中最關鍵的一環。樓音抬了抬下頜,她沒想到是和妃在其中作祟,隻是幸好,她留了一手。

    此時

    站在養心殿外的紀貴妃與太子,心裏卻不似樓音這樣鎮定。今日,他們才是最措手不及的人。

    本想著先滅了和妃的口,讓那改立儲君的聖旨永不見天日,再殺了那龍椅上的人,讓他沒有機會親自將這儲君之位送給別人。可計劃已經鋪排下去了,就待他們動手時,皇帝卻突然歸天了。

    但這總歸是好事,太子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隨之又握緊,他走到紀貴妃身旁,長身玉立,擋住了身後的樓音。

    紀家的人已經開始稱太子為新君,其他的朝臣麵麵相覷,也紛紛改了口。

    太子的一顆心總算沉了下來,他看著和妃被人帶了下去,自會有他的人滅了和妃的口,又看向樓音,嘴角帶出一個挑釁的笑。

    如今,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但樓音的眼裏不僅沒有恐慌,她亦迴太子一笑,挑釁意味甚重。

    “垂死掙紮。”太子低罵一句,轉身看向他的朝臣,他的天下。

    烏壓壓的一片,跪得全是朝臣,太子甚為滿意,即便身後是自己父皇的亡靈,他的嘴角依然忍不住浮出一抹笑。

    這時,跪倒一片的朝臣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來,他年邁體弱,須得身旁的人扶著才能站穩。

    “慢著!”他的聲音雖嘶啞,卻中氣十足,雙手捧著一個布包,顫顫巍巍地走向太子。

    夜色裏,他臉上的溝壑越發深沉,一臉的正氣凜然讓太子心底一沉,紀貴妃有預感,這內閣首輔齊丞相將會掀起一場大風波。

    可心底再不安,她與太子都無法阻止這位三朝元老邁著顫顫巍巍地步子走上台階。

    齊丞相撣了撣衣襟,對太子說道:“老臣這裏有先皇遺旨一道,請太子和貴妃娘娘先接旨。”

    這句話鏗鏘有力,若不是紀貴妃握住了太子的手,他幾乎要氣血攻心倒地。不用看也知道齊丞相手中的聖旨是什麽,萬萬沒想到,當初和妃獻寶似的送到他們麵前的聖旨,不過是一道草擬聖旨!

    當時被和妃的聖旨擾亂了心智的紀貴妃,竟然忘了皇帝的聖旨向來是由內閣大臣草擬,皇帝過目之後,內閣再擬定,送與皇帝加蓋玉璽。和妃能拿到的,不過是作為備用的草擬聖旨,真正的聖旨,在內閣首輔齊丞相這裏!

    此時紀貴妃心裏像是有一片草原被燒了起來,眼前的場景哄得一下化作蒼白,耳邊驚雷聲乍起,像是墜入了無邊冰窖中。

    看著失了魂的母子

    倆,樓音終於在他們身後說話了,“長福,還不扶著太子?”

    說完,她上前,扶著紀貴妃,“貴妃娘娘,我扶您下去接旨。”

    樓音伸手扶住了紀貴妃的手臂,感覺她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冰涼。

    齊丞相見眾人已跪好,也不顧紀貴妃和太子的失魂落魄,展開印滿了祥雲圖案的聖旨,沉聲唱到:“詔曰:朕即位二十有四年矣,海內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萬邦鹹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聖,功更盼後人。然,太子辛品性無端,即今日起,廢除太子之位分,降為親王,幽居平州。未經召見,不得進宮。皇長女樓音,人品貴重,甚肖朕躬,堅剛不可奪其誌,巨惑不能動其心。朕欲傳大位於皇長女樓音。諸皇子當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當悉心輔弼,同扶社稷。”

    話音落下,底下久久沒有迴應,隻餘齊丞相的迴應飄蕩在宮闈之內,連樓音,都愣住不動。

    齊丞相合上聖旨,走到樓音麵前,緩緩跪下,俯首說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稀稀拉拉的,有一兩個臣子附和了齊丞相的話,漸漸地,一個帶動一個,“萬歲”此起彼伏,唿聲震天。

    樓音接過聖旨,轉身看向太子與紀貴妃。

    太子終於如願聽到了“萬歲”唿聲,可是能承受這唿聲的卻不是他,他眼底一紅,猛然起身扼住了樓音的喉嚨,“偽造!偽造聖旨!”

    下麵一下子騷亂起來,齊鈺衝出來救樓音,卻見太子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抵在了樓音的喉嚨上。

    “你這弑君殺父的逆子,朕這就替父皇殺了你這大逆不道的賊子!”

    太子像瘋了一般,抬手便要刺下去,齊鈺一個飛身向前,雙手從樓音肩膀處揮出,擋住了太子的匕首。可刀尖鋒利,太子此刻又如同癲狂了一般,樓音的脖子已經見了血。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隻有紀貴妃在一旁看著太子揮刀,心裏想著:殺了她,殺了她!隻要她死了,我兒子依然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可侍衛們隻是一瞬間的遲疑,立刻衝上去救駕,隻是樓音感到了脖子上劇烈的刺痛與潺潺的血流,她怒視著衝上來的侍衛,喝道:“退下!”

    她怕侍衛們全衝上來,再次激怒太子,她也許連龍椅都坐不上一會兒就要命喪黃泉了。

    如今能護著她的,隻能是身後齊鈺的一雙手。

    可武藝高強的

    錦衣衛,難抵擋暴怒野獸般的太子,在齊鈺越來越力不從心之時,養心殿內的淑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扶住柱子說道:“皇上他、他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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