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這婚期一提前,咱們織造局把所有事兒都撇開了,就專心給公主做嫁衣。”竹蘊姑姑蹲下來量著樓音的腰身,臉上笑容可掬,“皇上吩咐了,就算是再匆忙,公主您的嫁衣也要是最華麗的。”

    她量完腰身起來量胸圍,一抬頭便望向了樓音的脖子,饒是活了這麽大歲數了,她還是老臉一紅,咳了兩聲,“公主轉一圈兒。”

    樓音依言做了,原地轉了一圈兒的時候目光順便定格在了秦語陽的臉上。她笑的時候嘴角有淺淺梨渦,使得本來就甜美的一張臉像撒了糖一般,她手裏拿著樓音的衣裳,親自遞到樓音麵前,服飾著樓音穿上了外衣。

    “那奴婢這就退下了。”竹蘊姑姑收起了自己帶來的尺子,一邊笑著行禮一邊說道。

    秦語陽也笑著福身,然後跟著她出了摘月宮,然後徑直往宮外走去。侍女撐著傘走在她身後,快要跟不上她的腳步,隻得小跑起來。而秦語陽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急,她隻想著趕緊離摘月宮遠一點,越遠越好。走著走著,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笑了那麽久,真僵。

    宮門外一輛馬車正候著,秦語音遠遠便瞧著那刻著南陽侯府家徽的馬車,一旁還有一個白衣男子坐在馬上,正百無聊賴地玩兒這韁繩。

    “哥哥!”秦語陽提著裙子跑了過去,短短的一小節路就喘上了氣兒,南陽侯看見她跑過來,於是翻身下馬,將身上的鬥篷取下來披到她身上,“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快上馬車去,仔細著涼。”

    秦語陽嗯了一聲,轉身就往馬車走去,南陽侯伸出手來扶她,卻被她躲了開去。

    “怎麽了?”

    秦語陽低著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笑著說道:“我的手摸過髒東西。”

    說完便自己扶著侍女的臂膀登上了馬車,而南陽侯還站在後麵看著她的背影,微微出身。

    “哥哥?”秦語陽探出頭來,巧笑嫣然,“哥哥上來與妹妹一同乘車吧,別騎馬了,外麵風大。”

    南陽侯也不曾多想,邁開步子就踏上了馬車。這翠蓋珠纓八寶車原本就是給女子造的,他手長腿長地坐上去倒顯得狹窄,手腳局促地放著。

    秦語陽不知從哪裏拿了一條絲巾,狠狠地擦著手,吹彈可破地皮膚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搓揉,很快就開始泛紅,像是退了一層皮一般。

    “行了。”南陽侯對這種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他抽走了秦語陽手中的絲巾,扔到一邊,

    有些不耐煩。

    秦語陽手中的絲巾沒了,看著南陽侯冷冷一笑,“哥哥今日是專程來接我的?”

    這一句平常不過的話倒讓南陽侯突然愣了一下,他的臉有些微紅,像蚊子叫聲一般嗯了一聲,別過頭沒有看秦語陽。

    秦語陽歎了一口氣,說道:“嫁衣還差領子便能繡完了,算下來剛好一個月,到時候,哥哥也能迎娶公主了。”

    南陽侯默不作聲,旨意是已經傳下來裏的,正月二十五是個黃道吉日,皇上下旨在那一天將公主嫁出去,且近日皇帝久病欠安,也想趁著此事衝喜,宮裏格外重視。

    “隻是……”秦語陽垂著眸子,似是漫不經心得說道,“若是公主對哥哥不忠,哥哥也願意無怨無悔地娶公主嗎?”

    南陽侯的眼神一下子淩厲了起來,他看著秦語陽,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南陽侯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了,秦語陽反而笑了起來,她輕言細語地說道:“哥哥別急,妹妹就是隨口一說。”她壓低了聲音,接著說道,“這話也就咱們一家人能說了,整個京都誰人不知公主和季翊的關係,原以為如今定親了兩人就能保持距離,可妹妹剛剛去摘月宮見公主,脖子上和臉頰上……”

    這話她說不下去了,誰都知道,大婚之後南陽侯便會去邊疆接替尤錚的任務,而養尊處優的樓音自然是會留在京都的,到時候夫家遠在天邊,而情郎近在眼前,誰都會想到那時會是怎樣的光景。她抬著頭看南陽侯,果不其然,他已經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了可額間的青筋還是浮了起來,雙手按在膝蓋上狠狠抓著衣服,骨節都已泛白。

    此刻,秦語陽能感受到她哥哥的憤怒就像牢籠中的猛獸,嘶吼著叫囂著即將衝破牢籠,於是往後縮了縮,靜靜等著他情緒的爆發。

    馬車依然緩緩行駛著,穿過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半晌都不見南陽侯有其他語言,秦語陽抬起頭來,看見南陽侯的雙手已經垂下,膝間的衣袍皺巴巴的,他說道:“你別胡亂議論公主,大婚之後便會好了。”

    與其說他在說服秦語陽,不如說他在說服自己。

    秦語音笑著看他,說道:“嗯,妹妹知道了。”

    轉眼便到了除夕,皇帝身體有了些許起色,依著他的意思,宮裏依然張燈結彩,隻是皇帝體力大不如前,倒是沒有心思大宴群臣,於是隻宴請了些個心腹大臣,合宮舉辦了個家宴。

    這怕是皇帝在位的幾十年來,最簡

    樸的一次辭歲宴了。

    出席的妃嬪不多,除開紀貴妃以外,便是二皇子的母妃和妃與七公主的母妃淑妃,以及賢妃與良妃。

    這些都是宮中的老人,樓音與她們說了幾句話後,看向了坐在紀貴妃身旁的一個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遠遠地樓音瞧不清她的模樣,於是低頭問和妃,“坐在紀貴妃身旁的是?”

    和妃隨著樓音的目光看了過去,輕聲說道:“可不就是最近才進宮的羋小姐。”

    樓音的唿吸突然一滯,心跳莫名加速,她看著遠處那個模糊的身影,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將湧上大腦了。

    一個早已出現的妙冠真人,再加上遲遲才露麵的羋小姐,太子的人馬總算齊了!

    和妃自然是不知道樓音此刻在想什麽,她見著樓音呆呆地看著羋美人,於是讓侍女帶著二皇子去外麵,自己低聲與樓音說起了那羋小姐來,“貴妃娘娘倒也大度,竟讓自己父親認了一個米商的女兒,這邊名正言順地送到皇帝身邊來了。”

    但是也難怪樓音不知道羋嫆已經進宮,紀貴妃此事沒有聲張,隻是說皇帝多年不再納妃,於是送了自己的義妹進宮服侍皇帝,興許皇上見到新鮮麵孔也就高興了。然而羋嫆雖時常去服侍皇帝,卻不曾侍寢,至今還未有封號,後宮裏知道此事的人都隻叫她一聲羋小姐。

    前幾日聽款冬姑姑說皇帝身邊有新人伺候,樓音算了算前世羋嫆不是此時進宮的,便也沒多想。不成想,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樓音迴過神,對著和妃笑道:“想必羋小姐定是國色天香吧。”

    和妃低著頭笑了笑,“哪裏算得上國色天香呢?後宮裏那些孤老一生的妃子哪一個年輕時不必羋小姐貌美?”

    她看了一眼樓音,親言細語地說道:“隻是本宮昨日與淑妃妹妹還提起,說這羋小姐與公主的眉眼倒是有幾分神似呢,雖比不得公主的姿色一分,但那一顰一笑倒是像極了。”

    樓音嗯了一聲,明白和妃此話的意思。眉眼有幾分像她,不就是有幾分像已故的皇後嗎?不知後宮裏的妃子們看到羋嫆會是怎樣的心情,定是不齒紀貴妃明明已經是形同皇後了卻還用這種法子來固寵。

    隻是除了樓音,許是沒人知道,紀貴妃的心思可不在皇帝的寵愛上。

    辭歲宴上,眾人都顧忌著皇帝的身體,不敢頻頻敬酒,歌舞也撤掉了許多,怕皇帝體力不支,而樓音全程的注意

    力都在羋嫆身上,連何事外麵開始放焰火了都沒注意到。

    和妃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還看呢?她哪有外麵的焰火好看,眼下皇上要帶著大家出去看焰火呢。”

    樓音哦了一聲,站起來準備與和妃一同往外走,可和妃卻往她身後一站,揶揄著笑,往門外看去。

    濃稠的黑夜下,南陽侯正站在外麵等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在等誰。

    畢竟有這麽多人瞧著,樓音努力做出一副嬌羞的模樣,向南陽侯走去。

    與樓音臉上的神色不同,南陽侯眼神複雜,完全不像是看著自己未婚妻的眼神,反而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但這眼神很快便被滿臉的柔和掩飾去了,他與樓音都不說話,默契地並肩往外走去。

    寬闊雄偉的台階上站滿了人,樓音側過頭正好瞧見羋嫆邁著小碎步挪到了皇帝身邊,扭扭捏捏地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她冷笑一聲,將眼神收迴,南陽侯卻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心裏裝的全是那日秦語陽說的話。他今日進宮赴宴,一直想找機會問樓音,為何已經與他定親了卻還和季翊那樣親密,既然放不下季翊又為何要嫁給他?

    可真的與她並肩站在一起,卻又什麽都問不出口。他怕這個驕傲的金枝玉葉一開口便打碎他所有的自尊。

    “上一次與公主站在一起,還是放燈節的時候。”

    南陽侯原本是在迴憶那少得可憐的與樓音獨處的時光,但這一句話卻將樓音拉迴了那晚的光景,那時她還不知道那帶著麵具的人是季翊,沉浸在焰火的炫美之中,若不是後來在朱府外發現了同樣裝扮的季翊,也許她會永遠懷念那個帶給她親切感和欣喜的男子。

    隻是繞了一大圈兒,沒想到那人依然是季翊。

    樓音想到這兒,低頭自嘲一笑。但她這一笑,讓南陽侯瞧見了,心裏格外不是滋味兒,他仰著頭看著夜色中的絢爛焰火,不再去看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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