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幾日便是除夕了,但因皇帝臥病在床,宮裏也不曾有絲毫喜慶的氣氛,合宮肅穆蕭瑟,比平日還要寂靜幾分。

    樓音在養心殿外低頭徘徊著,長福從裏邊兒出來,鞠了一躬,說道:“公主,皇上傳您進去呢。”

    樓音嗯了一聲,卻沒有急著進去,她不急不緩地與長福說道:“父皇昨夜睡得好嗎?”

    說到這個,長福一張臉盡是愁容,他搖著頭歎氣,臉上褶子都多了幾條,“夜裏皇上就說心裏悶得慌,打開窗戶通氣又怕凍著,就這麽來迴折騰著,禦雄殿的鍾聲響了那會兒才睡著。”

    禦雄殿的鍾聲響起便是早朝之時,這麽說來,皇帝幾乎是一夜未睡了,樓音無聲歎氣,說道:“想必本宮昨夜遇刺的消息長福公公也知道了,沒傳到父皇耳朵裏吧?”

    “奴才掂量著,到現在還沒說。”長福說著又鞠了一躬,“還望公主見諒,奴才想著怎麽也要皇上先睡上一會兒,不然皇上要聽說了,不知又該如何擔憂。”

    樓音雙手掖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往殿內走去。

    不知何時起,養心殿已經如同太醫院一般被濃厚的藥味兒包圍著,而合宮的人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味兒,覺得這就是養心殿的常態了。

    皇帝穿著明黃色中衣,坐在床邊,雙腳未著襪縷,看樣子是自己坐了起來。樓音提著裙角邁大了步子跨過去,蹲下身子為皇帝穿鞋。

    皇帝突然有些局促,“阿音,這些事用不著你做。”

    樓音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她低著頭說道:“即便父皇是天子,女兒該盡的孝道依然要盡。”

    說完,她一抬起頭便看見倒落在一旁的的牡丹紋瓷瓶,空蕩蕩的,裏麵的丹藥想必已經吃完了。眨了眨眼,她站了起來,扶皇帝坐到窗邊的榻上。

    皇帝走得很慢,幾乎是一步一步移動過去的,樓音慢慢攙扶著,也不催,等他緩緩坐穩了,這才坐到他身旁去。

    案桌上擺著一套茶具,茶壺裏沒有熱茶,皇帝近些天來日日喝藥,早不想再去飲茶,但一隻空的茶杯卻壓著一張文書,樓音覺得上麵的字跡有些熟悉,便多瞟了幾眼。

    皇帝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便伸出手扣了一下桌子,說道:“你且看一看。”

    樓音便拿起了那文書,迅速過目,眼神隨著眼前的每一行字而變換,時而驚詫,時而陣痛。

    陣痛是因為,文書上的內容,正在一點點地印證嶽承

    誌的話。

    “表哥他不願迴京?”放下文書,樓音已經調整好了表情。

    皇帝抿著唇,嘴角的弧度讓人摸不透他現在的心情,“朕隻是略提了要他迴京,他倒是一片丹心,誓死戍守邊疆,可要尤家父子倆都上邊關去受苦,即便朕的良心過得去,也愧對你九泉之下的母後。”

    他說著,樓音隻是低頭聽著,也不迴話。

    但到底是抱著對尤家有所猜疑的態度,皇帝話隻說到這兒便點到為止,又轉了個話頭問道:“朕給了你攝政之權,你這幾日為何卻從不踏進前朝?”

    樓音心思還沉浸在尤錚的事情上,皇帝突然這麽一問,她先是愣了一下,仔細品味了一下皇帝的話後,說到:“公主攝政,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兒臣是要與太子並肩站在前朝,還是垂簾聽政?兒臣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在摘月宮躲懶了。”

    她的話讓皇帝一噎,可仔細想來,卻有別的意味兒,皇帝手指攥著八卦玉符,問道:“阿音,你想不想要這天下?”

    在這富麗堂皇的養心殿內,皇帝穿著中衣,輕描淡寫地問了這麽一句,似乎像是小時候問樓音喜不喜歡他送的糕點一般。

    如果他的女兒不想要這天下,他會既高興又遺憾,高興的是他的女兒或許能平淡安穩一生,遺憾的事這天下終究不能交付到他心愛的孩子手裏。反之,若他的女兒想要這天下,他依然會高興,但也會忐忑不安。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都夢見樓音穿上一襲龍袍,接受萬國朝拜,而夢中畫麵一轉,那龍椅上的人變成了太子,他便覺得這天下落入了他人之手一般,不再是他樓氏的萬裏山河。

    說到底,即便太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液,可他心裏隻認定了皇後生的孩子才是他的骨肉。這般冷血,無非也是來自於皇位對他的禁錮。因為他是皇帝,他不能與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長相廝守;因為他是皇帝,他必須要與別的女人生孩子。

    太子是他的長子,但那年太子出生,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皺巴巴的孩子,心裏沒有絲毫的親切之感,更沒有父子血脈的澎湃。

    但正是因為清楚自己心裏的情感,皇帝對太子懷揣的感情更多的是愧疚,而不是父愛。雖然他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卻不知當年剛生產完的紀貴妃看到皇帝冷冰冰的眼神時,便已經心知肚明。

    思緒迴到樓音的出生那年,他竟產生了初為人父的欣喜,抱著孩子喜極而泣,後來樓音一母同胞的弟弟出生了,他更是

    覺得自己的江山後繼有人了,當下便立了太子。

    可惜事不遂願,後來的十幾年,他都掙紮與要不要仿聖德□□之跡。

    但今天,一切都將明了,隻要樓音說她想要這天下。

    樓音拂了拂衣襟,看著皇帝,說道:“若兒臣想要這天下,父皇當如何安置皇兄?若兒臣不要這天下,皇兄日後當如何安置兒臣?”

    皇帝沉默不語,他還在做最後的猶豫,若當下廢太子立樓音為儲君,雖說不算前無古人,但亦會讓朝廷大受動蕩。但最棘手的是,太子雖昏庸,卻還未真正到丟掉儲位的那一部。

    但就在父女倆心思各異時,皇帝突然一陣猛咳,樓音立即伸手去輕拍他的背脊為他順氣,可手掌觸碰到他的背脊時,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真的瘦了許多,骨骼清晰地透過皮肉傳達出這具身體的主人如今有多脆弱不堪。

    容太醫一直侯在殿外,聽到咳聲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走了進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看著皇帝飲下一整碗藥汁後,頷首說道:“皇上切勿憂思過度,定要保重龍體。”

    這樣的話王太醫也曾說了千萬遍,皇帝早就聽到麻木了,他隨意地接過侍女遞來的絲絹,擦了擦嘴角,又屏退了容太醫和其他侍女。

    此時養心殿內又僅剩樓音與皇帝二人了,四周都寂靜地隻能聽見窗外寒風唿唿吹過的聲音,皇帝靠著大迎枕,半闔著眼,說道:“阿音,正月裏便與南陽侯完婚吧。”

    樓音心裏突然一跳,說道:“為何?”

    皇帝臉上波瀾不驚,輕聲說道:“朕想親眼看著你嫁人,才算對你母後有個交代。”

    “兒臣嫁人不急在這一時,父皇……”

    “朕怕看不到那一天了。”皇帝仰頭睜開眼,仰著頭望著房梁,說道,“朕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怕撐不到你嫁人生子那一天。急切完婚是委屈了你,但朕的時日不多了。”

    皇帝這話讓樓音心裏愧疚不堪,她突然憤恨自己為什麽會選擇算計自己父皇這一行徑,但心裏慚愧著,她還是起身半跪了下來,說道:“父皇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父皇會好起來的。”

    皇帝摸摸胸口,然後伸手扶起樓音,“朕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無論如何朕也要先將你安置好了才會放心。”

    但是樓音心裏鬧不明白,皇帝突然急著要她成親,是放棄了立她為儲君的念頭,還是想借南陽侯之力為她保駕護航坐上儲君之味。

    若是前者,她便不得不利用季翊這把隱形的利劍了;若是後者,那南陽侯留著還大有用處。

    正月裏完婚,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皇帝倒不是不能為她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但倉促之中到底有些委屈了,不過樓音倒是表現得不在意,她說道:“進來父皇龍體欠安,若兒臣大婚能為父皇衝喜,婚禮簡陋些兒臣也是不在意的。”

    不知為何,如今一提到大婚,樓音腦海裏卻全是季翊的身影,她在想象季翊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會瘋狂到什麽程度。這樣想著,心裏有一股莫名的興奮,還夾雜著一絲期待的感覺。

    許是與他一樣的瘋魔了吧!樓音突然暗自唾棄自己,竟會去期待一個瘋子的反應,莫不是與他一樣瘋了吧!

    皇帝見樓音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便掩嘴咳了咳,說道:“阿音迴摘月宮吧,現下這時刻,妙冠真人該來養心殿了。”

    樓音突然想起剛才在皇帝床邊看到的牡丹紋瓷瓶,她試探性地問到:“父皇病中還在吃丹藥?”

    皇帝點頭承認,“妙冠真人的丹藥無毒無害,若此時斷了,怕是前功盡棄了。”

    想到這裏,皇帝眼裏露出一股驚恐的顏色,似乎覺得斷了丹藥比敵軍賓臨城下還可怕一般。

    樓音看著皇帝的表情,想著妙冠真人幸好沒有太大的野心,否則以他蠱惑皇帝的能力,恐怕這天下又要多一個傀儡皇帝了。

    “太醫可曾說過,丹藥對父皇的病情是否有影響?”

    皇帝咂摸著嘴說道:“那倒沒有,容太醫每日例行檢查丹藥,倒是與病情無害。”

    樓音嗯了一聲,閃爍著雙眼退出了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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