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朱元慶父子進京後,當真過得順風順水。在戶部謀了個肥差不說,還在京都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了一處宅子。

    但要說不順心的事兒,便是朱安和不適應這京都的冬天,一刮風下雪的,他就病倒,如此反反複複幾迴,如今已經臥病不起了。

    妙冠真人早幾天聽說了這事兒,倒也不太在意,生老病死他本就比一般人看得更透徹些,依然在金華殿裏煉丹,穿著一身絲綢的道服,被汗水浸得濕透了。

    這一日,小弟子進來通報了好幾次,妙冠真人都未曾搭理他,隻專心致誌地圍著爐子,把握著火候,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念念有詞。

    直到萬事俱備,將事情交給了他人,他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徒弟,說道:“什麽事兒?”

    小弟子穿著棉襖,被這煉丹房的火爐蒸得汗水大顆大顆地往地上滴,沒一會兒便打濕了一片,好不容易妙冠真人搭理他了,他恨不得把真人拉到宮外去見見那朱慶元,免得他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進來通傳。

    “師傅,外麵那朱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求您一定去見他一麵。”

    妙冠真人隨手拿起毛巾,擦著臉上的汗,問道:“他可說是什麽事?”

    小徒弟伸手去幫妙冠真人擦汗,連背上也哼哧哼哧地擦著,並說道:“說是他的父親病重,想見見您。”

    “哦。”妙冠真人身上沒了汗水,舒爽了,又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裳,披上襖子,提腿就往外走去。小徒弟以為他總算要出宮去見見朱慶元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再不用往這煉獄一樣的煉丹房跑了。

    可沒想到,妙冠真人卻是往養心殿去。

    “師傅!”小徒弟臉一下子就聳拉了下來,“您不去看看?”

    “生死福禍乃人生常事,大可不必太在意。”妙冠真人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況且我去了他的病也不見得會好。”

    朱家父子與他流著相同的血脈確實不假,可畢竟多年來從未謀麵,朱家父子卻打著他的旗號在京都得了許多好處,他不理世事隻當做不知道,但也不打算再與他們有更多的牽連。

    “師傅您就去瞧瞧吧!”守宮門的禁軍見著是妙冠真人的親戚,於是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進來通報,別人不煩,這小徒弟也煩了,他哭喪著臉說道,“指不定真的病得很重呢?畢竟是師傅您家裏唯一的一脈了,你還是去……”

    “行了,我這就去。”妙冠真人鬆了口

    ,卻不是真想去探病,他隻是看到了樓音的轎攆往養心殿去了,想到了近日的平州貪官一案,心裏卻總覺得不是滋味兒,他得去敲打敲打朱家父子。

    出了宮,看見朱慶元親自站在風雪裏候著,他一眼望向這邊,喜出望外,連連揮手,喊道:“伯公!伯公!我在這兒!”

    這幾日一直飄著小雪,隔著老遠妙冠真人也看不清外麵的景象,隻覺得裹著厚衣裳的朱慶元像一隻搖搖擺擺的冬瓜,他慢吞吞地走過去,說道:“你父親如何了?”

    “外麵冷,咱們上馬車說話。”朱慶元堆著笑臉,攙扶著妙冠真人坐上了馬車。上了馬車就暖多了,他搓著手說道:“父親病重,已經臥病不起半月有餘了,一心就念著想見見伯公您啊!”

    妙冠真人嘴上不說,心裏卻跟明鏡兒似的,他離家入了道教這麽幾十年,以前也不見這些親戚死活要見一見他,如今得了皇帝寵信,這親情反而濃厚了起來。

    不過清楚歸清楚,他也不願去戳破這層紙。活了百來歲,如今心裏隻有自己一手創立的浩貞教,若能借皇帝之勢將浩貞教發揚光大,他此生也就圓滿了。

    馬車駛得飛快,差點將他這架老骨頭抖散架,好不容易晃晃悠悠地到了朱府,跨過了垂花門,進了廂房,還沒見著臥病在床的朱安和,朱慶元倒是冷不丁地跪了下來。

    極胖的身子跪下去十分吃力,將地板砸出了一聲悶響,驚得妙冠真人猛彈開一步,“你做什麽?”

    “伯公救救我們呀!”朱慶元作勢要哭,五官就都擠在了一起,看起來喜感又別扭,“伯公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呀!”

    看朱慶元這副模樣,妙冠真人心裏便知一定沒好事,肯定是他心裏的擔憂真的出現了,他猶豫了許久,決定還是先聽聽看究竟是什麽事,“你且說說,出了什麽事?”

    這時候,“臥病在床”的朱安和也披著一件狐皮襖子顫顫巍巍地走出來了,“叔父,您一定得幫幫我們呀!”

    這父子倆一個勁兒地求著,卻也不說是什麽事,讓妙冠真人也有些惱了,“究竟是什麽事你們倒是說呀!”

    朱慶元見妙冠真人連胡子都在抖動,便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一時竟不敢開口了,反而是他的父親開口說道:“因著平州陳作俞的案子,贓銀找不到,災民受苦受難,所以景隆公主向皇上進言,除了陳作俞一案,還要大力清查大梁其他州郡的官商勾結之事,便先從這京都開始!”

    妙冠真人

    點點頭,說道:“公主幹得好啊。”

    “這可不好啊!”朱安和急了,說道,“京都的官員若是被查到官商勾結,公主定會殺雞儆猴,做給其他州郡的人看看的!”

    妙冠真人撫著胡須,重重點頭,“公主確實做了一件好事啊。”

    “叔父!”朱安和不知妙冠真人是真傻還是裝傻,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不懂嗎?朱安和若不是常年風濕膝蓋疼,他此時也恨不得跪下來求妙冠真人,“求您去太子殿下那裏走動走動,替侄兒侄孫想想辦法吧!萬一被查出來,我們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迴到老家啊!”

    這下妙冠真人不能打太極了,他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們也與鹽商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朱安和低著頭,喏喏地說道:“不過是、是在鹽引上做了點手腳,原本戶部這一塊兒已經鬆泛得很了,多年來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在鹽引上做點手腳,咱們也不是第一例,誰知公主今年突然就要洗了這官商直接的來往,我、我這不也是想多賺點錢發揚我們朱家麽?”

    朱安和聲情並茂地說了這麽多,抬頭一看,妙冠真人的表情卻平靜無異,沒有擔憂,也沒有氣氛,好像是在聽他聊一些不痛不癢的家常事一般。

    “自打我十六歲離家那一年,我與朱家便已全然斷絕了關係,此次你們上京都,我在太子殿下麵前提了提,讓你們擠進了皇商之列,這本就已經超出了我這些年修道之本了,你們明白嗎?”他雙手負在背後,也不看朱家父子殷切的眼神,說道,“再後來,你們花錢捐了官兒,此事與我已經無關了,要貪要廉,都是你們的事,與我又有何關?”

    聽這意思,朱安和知道妙冠真人是不打算幫他們了,於是再也不顧膝蓋的刺痛,“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叔父,您就救救我們吧!如今您在皇上麵前如此說得上話,隻要您動動嘴巴,太子就一定能幫忙遮掩遮掩的,到時候我們一定清廉為官,再也不犯這樣的事了!”

    朱安和說得倒是誠懇,但卻絲毫不能打動妙冠真人,他隻搖搖頭,抬腳就要往外走,這時朱慶元卻急了,他猛地站起來說道:“伯公,不管您幫不幫我們,隻要我們被查出來了,您的名聲也會受到牽連,到時候您的浩貞教名聲也會受牽連,幫一幫我們,也是幫您一手創立的浩貞教啊!”

    妙冠真人的背影僵了一下,立在了遠處,久久不再動彈。他突然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幫襯這父子倆往皇商裏擠,隻因當初那一點點

    善念,如今卻好似被綁上了一條賊船!

    朱家父子是他的親戚人人皆知,因為他們父子倆一直打著這個旗號得了不少好處,雖然自己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麽實際的事情,但一旦他們出事,輿論便會指向他,到時候就變成了有他撐腰,朱家父子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勾當。他的名聲受點詆毀不算什麽,可他是浩貞教的祖師爺,若因這點小事而連累了整個浩貞教的名聲,那可才真的是得不償失!當初他下山,千裏迢迢來了京都侍奉皇帝左右,不就是為了讓浩貞教得到朝廷扶持,能傳揚天下嗎!

    想到這兒,妙冠真人更有些不安了,他可不能拿自己一生的心血冒險!

    朱家父子見妙冠真人迴頭瞪了他們一眼,心裏卻高興了起來,就算是生氣,也總比無動於衷好多了不是麽?

    出了朱府,連妙冠真人的小徒弟也忍不住嘀咕了起來:“真沒想到他們竟然給咱們浩貞教惹上了這麽一樁事兒。那位景隆公主也是,都要嫁人了,還要在朝廷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做什麽。”

    “公主也是你能議論的?”妙冠腳步不停,聲音冷冰冰地,嚇得小徒弟趕緊閉了嘴。

    冬日天總是黑得比較早,迴去路上,車夫已經將馬車駛得很慢了,加之雨雪天氣,再不小心行駛,總容易打滑。妙冠真人坐在馬車上,單手撐在耳邊,閉著雙眼一幅昏昏欲睡的樣子,可常年跟著他的小徒弟卻知道,他並沒有睡著。

    妙冠真人心裏愁著呢,在道觀裏活了幾十年,棺材土都埋到眉毛上了,卻偏偏惹上這些事兒。他若是開口去求了太子殿下,那他就是實打實地包庇自己的親戚,這良心實在過不去。若是不求吧,到時候若真是被查了出來,那景隆公主可不會給他麵子,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到時候他的名聲也要被朱家父子牽連,還拖了自己的浩貞教下水,更是得不償失。

    一番利益衡量之下,妙冠真人決定還是去東宮找一找太子。

    可是沒想到的是,今日東宮的來客不知他一個,還有季翊。不過妙冠真人到時,季翊已經準備告辭了,與他寒暄幾句,便目送他出了大殿。

    季翊不急不緩地走出東宮,迴頭看了看這氣勢恢宏的建築,輕歎了一聲,踏上了馬車。

    馬車內燒著碳火,比外麵暖多了,可季翊一上馬車,卻臉色一白,弓腰吐出了一口鮮血。暗紅的鮮血低落在他潔白的衣衫上,像是在雪地裏綻放的梅花一樣,讓鬱差覺得觸目驚心。

    “殿下!

    ”鬱差扶住他,問道,“您怎麽樣了?”

    季翊搖搖頭,用手背擦掉嘴角的鮮血,然後看著自己的手背,噙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鬱差心裏發怵,說道:“殿下,您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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