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了這句,便等著樓音的迴應,卻不想樓音臉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說道:“那就嫁唄。”

    她的語氣玩味,聽起來就像鬧著玩兒似的,皇帝便冷著臉說道:“阿音,這是終身大事,不許胡鬧。”

    樓音也正了神色,說道:“兒臣沒有胡鬧,父皇不是一直中意南陽侯做兒臣的駙馬嗎?父皇看中的,必定是最好的,兒臣沒有異議。”

    向來有主見的女兒突然如此乖順,皇帝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他捂著嘴咳了一下,說道:“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婚姻大事,關乎一生榮辱,父皇這幾年來可是好好考察過南陽侯的,確實是個忠肝義膽之人。”

    聽到“忠肝義膽”四個字,樓音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想笑的衝動,她低著頭,說道:“不用考慮了,要考慮,父皇也考慮這麽多年了,兒臣沒有意見。”

    即便是一國公主,心思也與普通女子一樣難以捉摸,皇帝原本都盤算了好了如何說服樓音,不管她以什麽理由拒絕,他都能有一套說辭,但樓音爽快的答應了,皇帝卻一時不知所措。知女莫若父,他總覺得樓音答應得這樣爽快有貓膩,於是又問了一遍:“阿音,你可是當真想清楚了?”

    樓音抬頭,看著皇帝,鄭重地點頭說道:“兒臣想得很清楚。”

    皇帝一時無言,說道:“那好,朕再找南陽侯好好商議一番。”

    尋常女子定親後,少則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準備齊全嫁妝,更何況作為公主,光是修建公主府便至少得花費大半年時間,若真是要嫁,怎麽也得準備一年時間,皇帝心想先派人選址修建公主府,待建成時,樓音也該十八了,雖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南陽侯年齡卻不小了,那時兩人大婚,也算了了他多年的夙願。

    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著,樓音卻補充道:“不論嫁不嫁人,父皇都是要賜下公主府,新建就不必了,兒臣覺著外祖父留下的那處宅子便很不錯,母後便是在那裏長大的,兒臣早就念著那處地兒了,父皇以為如何?”

    “不行。”皇帝義正言辭地拒絕,“大梁公主出嫁,向來都是要新建公主府的,怎能用舊宅委屈了你?”

    樓音的盤算是將外祖父舊宅改造成公主府,縮短備嫁時間,在季翊迴國前便能出嫁,但她嘴裏卻說道:“平州潞州接連受災,又出了陳作俞這麽個貪官,國庫本就空虧,兒臣怎好意思再勞民傷財大興土木?若父皇執意要為兒臣建造公主府,兒臣倒是無顏見天下百姓了。”

    作為一國之君,任何事情在民生麵前都要讓步,樓音這麽說,皇帝便找不到法子反駁,一方麵為女兒的大義感動,一方麵又覺得委屈了女兒,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待國庫有了富餘,朕定為你建造媲美摘月宮的公主府。”

    東宮內,太子抱著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喜笑顏開,即便小兒一直睡著,眼睛都不曾睜開,太子也能看半天。

    “雖說早產了一個月,但這個頭卻是足的,想來日後一定是個文武雙全的皇孫。”太子越看越喜,忍不住在那孩子皺巴巴的臉上親了兩口,“明日下朝後,便請父皇給孩子賜名,畢竟是皇長孫,還是得父皇親自賜名才好。”

    尤暇伸手去摸了一下孩子的額頭,軟軟的,好像一用力就會按傷他一樣,“殿下先別急,待孩子百日的時候再提也不遲。”

    “嗯。”太子聽了尤暇的話,才覺得自己是高興糊塗了,於是點點頭同意了尤暇的建議,想來也是,雖是皇長孫,但他的母親是罪婦,且這個孩子來得不光彩,父皇對這個孩子的態度也很明顯,出生至今也沒來瞧一眼,隻是打發人送了些東西來,若是此時去求父皇賜名,指不定還挨一頓訓,“是我思量不足,那便百日的時候再看看父皇的態度吧。”

    尤暇笑著點頭,太子想了想,又說道:“瑜側妃雖已經故去,但罪名始終還在頭上,父皇他會不會……”

    他是怕皇帝始終不待見這個孩子,那這個皇長孫於他便失去了可利用的意義,但尤暇始終低著頭,臉上神色平淡無異,太子也看不出什麽,便幹咳了兩聲,說書房還有幕僚等著他便匆匆走了。

    尤暇接過太子手裏的孩子,以生疏的姿勢將他攔在懷裏,細細地看了半晌,唇畔慢慢漾起了笑。

    “娘娘,公主來了。”

    侍女輕聲通報,尤暇頭也不抬,說道:“還不快去迎公主進來。”

    闊別了許多日子,樓音再見到尤暇,覺得她比自己這個做姐姐的看起來還成熟穩重幾分,緋紅的宮裝鋪散開來,給這厚重古樸的花廳增添了幾分亮色。

    分明是十七歲的女子,偏偏就有一股婦人的媚態,見樓音走來,她連忙抱著孩子要站起來行禮。

    “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怎麽見了我還動不動就行禮?”樓音按住她,讓她好好坐著,目光落在她懷裏的孩子身上,“這就是瑜側妃的孩子?”

    尤暇笑著點頭,輕輕拍打著孩子的背,隔著如此厚的繈褓,顯得溫柔如水。

    才出生的孩子都長一個樣,看不出來五官的區別,樓音隻覺得皺巴巴的一點兒也不好看,何況還是瑜側妃的孩子,也不知為何尤暇看那孩子的眼神就跟看寶貝疙瘩似的。

    樓音問道:“有乳名了嗎?”

    “嗯,就叫玓兒。”尤暇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吵醒了懷中的嬰兒,“這是瑜側妃走前,給孩子留的乳名。”

    “玓兒。”樓音默念了一遍,說道,“好名字。”

    也不知是許久不見,還是樓音心裏對尤暇有了隔閡,說了這兩句話便再也找不到話題說下去,不像以前,尤暇未出閣的時候,姐妹倆能聊上半天。

    沉默了許久,還是尤暇先找了話題,“聽說陳作俞在迴京的途中死了?”

    樓音點頭,尤暇又問道:“那便是滅口無疑了,姐姐現在有線索了嗎?”

    樓音不太想在東宮談這件事,便漫不經心地說道:“大理寺與刑部在查,總會給一個結果的。”

    這時,尤暇懷裏的孩子突然醒了,大哭了起來,她一邊拍著孩子的背一邊柔聲說著:“玓兒乖,玓兒不哭,哦~玓兒乖~”可孩子依然哭喊著,無奈之下尤暇隻得將孩子交給奶娘,理好了自己的衣襟,這才略帶歉意地對樓音說道:“孩子小,又沒了娘,總愛哭。”

    既然尤暇提到了商瑜,樓音也就開門見山問了,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瑜側妃好好的,怎麽就小產了?”

    尤暇大抵也猜到了樓音今日是來問這個的,便說道:“唉,孕中擔驚受怕的,胎氣一直便不穩。”

    她看了看四周,湊到樓音耳邊低聲說道:“還有前幾日太子對著瑜側妃發了一頓脾氣,瑜側妃承受不住,吃也吃不下,連安胎藥都盡數吐了出來,沒幾日便小產了。”

    樓音哦了一聲,還想再問細致一點,尤暇卻話鋒一轉,說道:“聽太子說,南陽侯進宮求尚公主了?”

    她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樓音噎了一下,她向來不喜歡與別人討論自己的私事,平日裏也就和尤暇說說,可尤暇嫁進東宮後,她便連尤暇也不願說了,隻敷衍的點點頭。

    可尤暇卻追著問她是個什麽想法,樓音隻得說道:“一切單憑父皇做主就是了。”

    尤暇笑了起來,揶揄道:“別人說這話我信,姐姐你說這話可就沒人信了,你若不同意,父皇能強迫你?”

    “如今我該叫你一聲‘嫂子’,你也別一口一口‘姐姐’的叫

    了。”

    樓音答非所問,尤暇卻是不放過話頭,“習慣了哪裏那麽容易改過來,咱們不說這個,說你的事,你打算怎麽迴絕南陽侯?”

    “嗯?”樓音看著尤暇,問道,“我何時說過要迴絕南陽侯?”

    這迴換尤暇愣住了,她盯著樓音的眼睛看了半晌,確定她不是開玩笑,這才問道:“你真要嫁給南陽侯?”

    樓音坐得端端的,十分嚴肅地說道:“我為什麽不嫁他?”

    確實,論整個大梁,沒有比南陽侯更好的駙馬人選了,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出身望族,況且早就是皇帝心裏內定的駙馬人選了,這是京都世家們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也沒有其他世家有過要尚公主的想法。

    但這隻是別人的看法,尤暇是樓音最親密的姐妹,她知道樓音的許多小秘密,如今是不肯相信樓音要嫁給南陽侯的,“姐姐,你當真如此想?那季翊怎麽辦?”

    “嗬。”樓音往大迎枕上一靠,整個人陷在柔軟的棉絮裏,她嘴角浮著冷笑,說道,“他與我有何幹?”

    尤暇瞪著眼睛,萬萬沒想到樓音會這樣說。雖然這大半年來,她是感覺到樓音對季翊明顯冷淡了的,但她以為這隻是樓音在玩欲擒故縱,畢竟樓音去江南之前,還常常與她一同躲在閨房裏,說她如何如何傾心於季翊。

    那時的樓音,分明是一股非君不嫁的架勢,且尤暇了解樓音的強勢性格,喜歡的東西不得到是不會罷休的,怎麽此刻突然就變成了這樣的態度呢?

    可看著樓音眼裏的冷峻,確實不像是開玩笑。

    “姐姐,你當真的?”尤暇上半身不經意地往前伸,問道,“我記得去年除夕的時候,你許願還許的要與季翊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尤暇話音剛落,樓音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揚聲笑了出來,卻也不說什麽。

    越是這樣,尤暇越是摸不透樓音在想什麽,她便隻能說道:“姐姐若是決定了要嫁南陽侯,那也是最好的,畢竟季翊隻是質子,不久便要迴國了,姐姐能認清了現實,也是好的。”

    來了一趟東宮沒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樓音也不想在這兒多留了,她不接尤暇的話,反而說道:“我覺得,你似乎很喜歡玓兒那孩子?”

    尤暇點頭,說道:“隻要是東宮裏的孩子,哪一個又不是我的孩子呢?不過是一視同仁罷了。”

    樓音輕輕“嗯”了一聲,說道:“那你

    便好好照顧那孩子吧,畢竟是皇兄的長子,皇兄一定心疼得不得了。”

    身後尤暇在應著她的話,樓音卻開始期盼著,一國太子若是發現自己被帶了綠帽子,不知會氣成什麽樣?

    出了東宮,樓音才發現正是晌午時候,尤暇竟也沒留她用膳,連枝枝都有些奇怪,說道:“以往太子妃娘娘一定要留您用膳的,怎麽今日卻讓您出來了。”

    樓音也不想說什麽,即便今日尤暇留她用膳,她也是不會留下來的。雖說與尤暇有著自小的情誼,但在她執意嫁給太子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姐妹二人最終將走向對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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